他们说,我是沈大帅的情人。
沈大帅把我宠上了天,就连他青梅竹马的妻子都比不上。
那日,我被人挟持,他却对我举起了枪。
1.
闪烁的霓虹灯照耀在舞池中的男女身上,一暗一明之间现出了旖旎荒诞的气氛,端的是纸醉金迷。
我靠在二楼的栏杆处,将自己置身暗处,看着下面的一男一女。
女子脖子上戴着一个翡翠项链,此刻正在往男子身上贴。
「说好听点儿是舞女,可在旁人眼中我们不就是个妓子,哪有姨太来的体面?」
脑中回响起丽柔姐的声音,看着黄包车模糊离去的影子,我轻叹了一声,正要招来一个侍者,就被一个温热的手掌强行拉进了怀里,霎时,我的鼻息之间满是风雪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儿。
我打了个寒颤,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不满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凉气很重?」
那人轻笑一声,道:「我坐黄包车来的,到你这散散心。」
听到这句话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子不去看他:「怎么?您那好几房姨太解不了您的闷?」
「一有什么事儿就来我这.......」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句话可真叫您沈大帅玩明白了。」
「十一,那几房姨太都是别人送的,这事儿你也知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沈薄言的声音有些急促和慌乱。
「那你的妻子也是吗?」有一个瞬间,我突然特别想问出这句话。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
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但是时间好似停止了许久,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你和她是不同的。」我听到他这样说。
正好一个日本人走了进来,我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我转过了身子,看着面前的人,冷冽白净的面庞却有一张艳红的唇,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衣,西装的口袋鼓鼓囊囊,里面露出来一个帕子的一角。
我上前一步,看清了昏暗灯光下的纹样。
是一朵玉兰花。
呵。
沈大帅的夫人钟爱玉兰,这事儿整个梧城人尽皆知。
我也喜欢,可惜没人知道。
我刚升起的那点儿悸动瞬间消散,满心只留嘲讽。
十一啊十一,你究竟在期盼什么?你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女罢了,在大人物眼里,不过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我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压下心中那点子酸涩,岔开了话题:「沈大帅今儿个想听什么曲儿啊?」
「那这就要看你给我唱什么曲儿了。」
「行。」我暗暗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朝着三楼的包间走去。
我能有现在的身价他功不可没。
我和沈薄言的认识很老套,那日我如往常一般献唱结束,却被醉了酒的客人拦住了去路。
他说我长得有点姿色,勉强可以登他的门,他就委屈一下收了我,让我当他的二十七房姨太。
从前还有镇守使压着,可惜一月前被调走了,这才让他在梧城几乎只手遮天。
他为日本人做事。
我的眸子从周围的人群身上扫过,都是在看热闹的,没人愿意为一个低贱的舞女出头。
我开始还能软语推拒,可他根本不听,还把养我长大的陈老板推到了地上。
他的力气很大,捏的我生疼。
看着那张凑得越来越近的满是褶子和老年斑的脸,我剧烈的挣扎着。
我的动作终究是惹恼了他,他给了我一巴掌。
我倒在地上,耳边嗡嗡的,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黑黝黝的枪口抵住我的额头,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我开始思考我是不是做错了,应该从了他。
「砰」
一声枪响,引起了人群的骚乱。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那人一身军装,手中拿着一把枪,宛若天神一般。
2.
推开门,等沈薄言坐定又昂了昂下巴示意后,我开嗓了。
一曲毕,我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我,唱得真是太好了。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传来。
坐在沙发上的人面上也满是笑意。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中突然升起了几丝戏谑之意。
「诚惠一百大洋。」我伸出手掌,笑眯眯的看着他。
沈薄言的笑意有一丝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放在我的手心,不经意间的碰触让我心中升起了一抹异样的情绪,不过瞬间便被抛到了脑后。
「哎。」我急忙握住手心的几块大洋,藏到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指间的那一块儿,道:「你怎么还带往回拿的?」
「我之前给你唱了那么多次曲儿都没管你要钱,这好不容易让我拿一次,就几个板子不说,你还这样,我的日子还过不过啊?」
一声轻笑从他的嘴角处散开,这次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帕子。
「干什么干什么?」我急声道,试图打断他的动作:「我们这里不收这种抵押物的。」
「太便宜了,不值钱。」我暗暗撇了撇嘴,嘟囔道。
沈薄言眸中的笑意更甚,只将帕子打开递到我的面前。
「我来的时候想起来你爱吃王家铺子的点心,就绕路去了那,结果半路车坏了。」
「正好路边有黄包车,坐上车的时候还在想万一点心卖没了怎么办,就给了车夫一块大洋。」
「可惜紧赶慢赶的还是误了时辰,等我到那的时候已经卖完了。」
「不过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还有一块叫我买下来了。」说着,沈薄言努了努嘴,道:「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的,你真的不吃?」
我看着他手中层层包裹的点心,盯着他许久才问道:「你打哪来?」
我承认,我才发现他往日笔挺的西装上带着褶皱,还有裹得严实的大衣和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直微皱着的眉头。
「鲤城。」
沈薄言微微启嘴,吐出两个字。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止住了话头。
我蹲下身子环抱住他,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与腰腹之间。
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是清晰了许多的血腥味。
「十一......」他拉住了我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沈大帅可别赖账,您之前听了十多首曲子可都没给钱呢。」我朝着外面走去,声音远远的传去「我都给您记着呢,限您今晚送来。」
「好。」我看不见沈薄言面上的反应,只听见他满是笑意的应下了。
陈叔在鲤城的「救国会」前日传来了消息,说鲤城险些起了战事,只知道沈薄言一人入了敌军的大本营去谈判,出来时面色惨白身上满是血迹。
因为全城戒严这才导致小半月前的消息才传回来。
受了伤还来这舞厅,真是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
3.
这日,我刚在练新学的曲子,一个侍者敲开了我的房门说有人找我。
来人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只往那一站便叫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她是谢知许,沈薄言的夫人。
我下意识的抻了抻衣服上的褶皱,有些懊恼为何没穿昨日新买的那件红色绣海棠的旗袍。
「我来替我先生送些银元。」她从包里掏出来一条「大黄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想这些是够了,剩下的请陈小姐喝茶。」
够,太够了。
我的身价最高不过十个银元一曲罢了,这条「大黄鱼」连我的命都能买下了,这可是乱世。
「那就多谢沈夫人了。」看着眼前的「大黄鱼」,我的唇边绽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先前的局促瞬间变成了喜意,有了这些钱,「救国会」就不怕资金不足了。
我手脚麻利的接过,然后迅速放进抽屉里,生怕她反悔。
「陈小姐......倒是真性情。」她用帕子掩住嘴角,语中带着几丝笑意。
「东西送到了,我便不多留了。」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她,找出了那个绣玉兰花的帕子,道:「我洗干净了。」
「不用了,我不喜欢玉兰花的。」她笑着说道,然后转身走了。
我眨了眨眼,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很快,她的话就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兴冲冲地把陈叔喊到了屋子里面,拉紧窗帘,小心的掏出了「大黄鱼」。
「有了这个,咱的资金就够了。」我把金子塞到了陈叔怀里,看着他震惊的样子笑眯眯的道:「沈大帅给的唱曲的钱。」
陈叔吞了吞口水,看了看金子又看了看我:「你就不怕他再找你要回去?」
「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要回去,他丢不起这么大的人。」
「你要是真不放心,就多留上一段时间,省的多生事端。」
但是这块金子只在陈叔手里留了两日就被直接送到了「救国会」的手里。
因为日本人打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签了协议不打仗吗?」我压低了声音,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心中是满腔的怒火。
「弱者,永远都不配。」
这话一字一顿,艰难的从他的嘴中吐出,刺入了我的心间,我一下子失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屋子里出去的,嘈杂的街道与我无关,我抬头看向太阳,刺眼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眸子。
儿时的打杀声浮现在耳边,梧城也要变成那般炼狱了么?
漫天火海好似昨日,我捏紧了拳头,明明阳光正好,却觉得浑身冷的发抖。这里有我的家人,还有我的爱人,我绝不允许。
沈薄言只在梧城待了一日便又回了鲤城,他政务繁忙,又要防着日本人,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
放下手中的书信,我揉了揉眉头,也不知道沈夫人这几日抽了什么风,竟然开始给我写信了。
她不知道梧城的人都默认我是她丈夫的情人么?
因为「救国会」的负责人「菊花」失了消息,情报的搜集一下子多了许多阻力,这些日子简直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一不留神堆成厚厚的一小沓了。
白纸黑字,我盯了好久。
回一封吧。
我执起笔,回了简短的一封信,随便在大街上喊了一个卖报的小童,给了几个铜子儿让他送去沈府。
没多久,小童回来了,带着我的信。
他说,沈府旁边多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不让他靠近。他说他来给沈夫人送信,结果那些人更是直接开始赶人了。
4.
我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瞧上了一眼。
往日里,沈府可是最热闹的存在了,如今却是门可罗雀。
沈薄言出事了。
我心中一紧,快步离开了。
鲤城是北边的大门,日本人早就觊觎许久,只是沈薄言一直镇守才没给他们可乘之机,梧城在鲤城的后头,更是叫沈薄言弄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梧城里面有叛徒。
我心底一沉,一股无力感席卷了全身。
为何总有人愿意做日本人的走狗,他现在需要你,自然许给你丰厚的报酬,可若是不需要了呢?卸磨杀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一声怒喝打断了我的思绪,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这是刘少帅府的后门处,他的父亲刘大帅便是那晚死在沈薄言枪下的男人。
「没长眼吗?」愤怒的斥责声在我耳边炸响,他们的手里抬着一具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连道歉,向着一旁避让开,口中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被旁边的人拉住附耳说了几句话。
他们再看向我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丝忌惮。
我垂下头,沿着路边快步离去。
就在我即将拐出这条路的时候来了一阵风,鬼使神差的我回了一下头。
尸体上的白布被吹开了一角,露出了她的面容,以及额头上血迹干涸的孔洞。
我如坠冰窟。
那个人是丽柔姐。
夜半时分,我换上了轻便的裤装,脱掉了常年穿着的高跟鞋,顺着昏暗的夜色,向着城外摸去。
白日里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将丽柔姐的尸体扔到了城外。
我放轻了步子快速走着,但是一直都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可我回头时又找不到任何人影。
我被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