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    韩

编辑|李春晖

正所谓现实主义是一种态度，而非一种题材。有些诉求不会正面宣之于口，甚至未必会被明确察觉、只存在于潜意识中，却会在光怪陆离的网文与影视宇宙中潜滋暗长，构成一些神奇的小众赛道。

单是今年，硬糖君已经研究过了年代后妈文（《当后妈，当代爱情幻想大降级》），领略过了老年甜宠剧（《老年甜宠才是真蓝海》）。那么，将二者叠加会不会更加药效强劲？我是说，穿越+老年有没有搞头？

果然，每当你想到一个绝妙点子，就会惊觉早就有人将其干了千八百遍。硬糖君发现，网文虽然没有先短剧一步孕育出老年甜宠爆款，但以老年人为主角、特别是穿越成为老年人的小说已经小有气候。而在另一边，不仅韩剧推出了女孩白天变身大妈的《她的日与夜》，国剧近日也涌现出一部主打祖孙互换身体的《拜托了，身体里的她》。

穿越常与爽文挂钩，是因为在设定中，穿越通常能令主角获得更好的条件、更多的人生可能性。老太太想穿越成年轻人，这很好理解。大姑娘想穿越成老太太，却是图什么？

先说结论。女频网文中的“老太太文”通常落在无CP分类，无CP文的流行是作者与读者一起反言情、反恋爱脑的结果，要的就是一个不谈恋爱。而穿成老太太，更是彻底绝了恋爱的可能。

与之形成强烈对照的，是男频的“穿老大爷”文。是的，如今男频也在穿越成老大爷，如老大爷异界修仙、老大爷征战娱乐圈。但其出现并没有女频这么明确的、统一的驱动力，起点中文网对“高龄”标签的介绍十分简单，就是“带你体验独特的‘老人’视角”。更重要的是，在男频中，主角高龄并不耽误他流连花丛。

而女频的“老太太文”，用网友的话说，则是一种“不需要男人的文体”。剔除了滥俗的爱情描写之后，无论搞事业的hard模式还是当咸鱼的easy模式，都变得更加纯粹。

有一类种田文的看点在于条件艰苦但是迎难而上，改造极品亲戚，白手发家致富。在这个叙事框架下，将女主从闺女、小媳妇改为大妈、老太太颇有奇效。

番茄小说的《山山有药》中，女主就穿越成了男频文里的炮灰反派舅母。了解情况之后，她没有费心去同主角化解恩怨，而是抓紧时间将他送走，之后凭借丰富的草药知识带领全村乱世求生。有网友盛赞其设定：“不会突然窜出来一个英俊少男让她春心萌动身娇体软弱柳扶风，只会突然窜出来一头野猪一只山鸡让她野性大发，这就是婶子power！”

“老祖宗”是宅斗、宫斗题材中的经典配角，常以深藏不露的处世智慧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如今，她们也成为了热门的穿越对象。

《开端》作者祈祷君的《老身聊发少年狂》是许多人的“老太太文”启蒙。该书讲述了一个26岁儿科医生穿越成为56岁太夫人之后，挽救国公府于大厦将倾、顺便替原主把孙子养好的故事，靠诙谐与亲情取胜。

番茄小说上的这类题材，则会更加强调爽文属性，作者亲自上手猛划重点。

《学霸婆婆的权臣之路》中，女主穿越成江南富商的当家主母，不仅为家国扭转乾坤，还为更多女子开启了读书入仕之路。简介对其处境的描述是：“资产吓人”，不用想方设法赚钱；“丈夫死了，合法守寡”，没有女配和她雌竞；连儿媳女婿都有了，所以更不用操心生娃……总之，搞事业的路上畅通无阻。

另一本《睁眼，穿成守寡绝经的皇城老祖宗》，讲述的是“现代过劳猝死的独身主义者”女主，穿到了“无父无夫无子”、唯一干儿子是当今圣上的老夫人身上，于是过上了快乐的养老生活。简介第一句就是“无CP+女主绝情绝爱加绝经”，正文第一章名为“一步到位的穿越”，可谓是对“老太太文”的整体纲领性概括。

年代文小后妈什么的，跟这一比简直弱爆了。

单纯从网文文体发展的角度讲，女频“老太太文”、甚至整个无CP的崛起都从属于需求具体化、供给精细化这一大趋势——让谈恋爱的归于谈恋爱，让搞事业的归于搞事业，不要互相干扰。但受分发模式、受众规模、制作成本等影响，影视剧显然还不能做到如此极致。

在目前的影视剧中，绝经并不指向绝情弃爱，编剧通常还是会安排女主事业爱情全都要。更重要的是，在变身的这段奇幻旅途中，收获改变与成长。

严格来说，《她的日与夜》与《拜托了，身体里的她》的变身机制并不一样。前者是同一个人在年轻与年老的两副皮囊、两个身份中来回切换。后者则是脾气秉性、日常活动都差异极大的孙女与奶奶互换身体，时常需要互相扮演。

而在具体处理上，中韩编剧不约而同地淡化了变老的尴尬（哪怕在喜剧的大前提下），也没有常规性地去展现老年人重获年轻身体之后的狂喜。而是将女主因祸得福、变老后反而在职场上乘风破浪作为前期的刻画重点与重要卖点。

剧集开篇，两位年轻女主都饱经生活捶打，被打出了时下常见的“窝囊废”属性。韩国的李微进考公八年始终没能上岸，求职面试还开始遭遇年龄歧视，自信心被不断磋磨。中国的刘绮梦则是自小遭遇家庭变故，长辈强势、同学霸凌令她在人际交往方面留下阴影，面试了18家公司才找到一份实习工作，却无法在极品同事面前捍卫自己、保住机会。

变身之后，一切变得不同。“李微进”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参加了政府推出的中老年再就业计划，发现以前常是全场最老的自己，这次竟然是全场最小，同年轻人卷生卷死时积累的一身技能也大大升值，引起面试官阵阵惊叹。这个不请自来、突如其来的老年“小号”，给她带来了人生第一次被录用的体验。

而国剧这边，发现短期内无法换回来之后，只得由奶奶替孙上班、闯荡职场。在这位独力养大孙女，信奉成大事“一要坚持、二要豁出去、三要坚持豁出去”的社交悍匪老太太面前，极品同事与高冷领导都不再可怕，防线被哐哐强拆。“刘绮梦”也终于摆脱小透明、受气包的状态，在公司赢得了一个位置。

应该说，《她的日与夜》帮我们这些中国观众看到了东亚三国的普遍性，《拜托了，身体里的她》则更加本土化。不管换不换身，奶奶都比孙女更加活蹦乱跳、热辣张扬，正应了当下年轻人对自己脆弱身心的认知与淡淡死感的调侃。

某集中，孙女在奶奶的身体里失眠，不得已爬起来加班，弹幕飘过：原来六十多岁真的更适合上班？确实，人老，觉少。

不难看出，“老太太文”也好，变身爽剧也罢，年轻人对于老年与老年生活都存在很多幻想成分。之前硬糖君讨论过的老年甜宠短剧至少有点银发人群特供的意思，而这些作品融入了许多超现实元素，已经超出了年长观众的理解范围。《拜托了，身体里的她》的老年女主杨昆老师就在采访中透露，这个人物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是孙女，一开始差点看不懂剧本。

因此也不难判断：这些作品的服务对象主要还是年轻人，再怎么穿来穿去，抚慰的都还是年轻人当下的焦虑。

年少无知的时候，硬糖君也曾说过“难以想象三十岁以后的生活”之类的蠢话。而随着我国老龄化程度加重、银发群体存在感渐强，相信这届年轻人不会再这样想。特别是，延迟退休的传闻一出，打工就像一条线，让人更加清晰地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与“五六十岁的自己”之间的关联。

而流行文化向来是，哪里有焦虑，哪里就有造梦。当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就开始为养老操心，甚至付诸行动，那么网文将幻想的战线从成长打拼、恋爱结婚延长到退休养老，乃至老来如何老当益壮、重出江湖，也就不足为奇。

当然，相比养老焦虑，还有一个更广泛流传、更迫在眉睫的问题，那便是“反内耗”。

近年来，年轻人逐渐醒悟：压迫不仅来自外界，也来自内里；来自现在，也来自未来和过去。这种无意义的拉扯会消耗太多能量，产生太多负面情绪，于是他们决定放过自己、换个活法。而这，既需要行之有效的指引，也需要各种“文学”、各种icon来共勉。

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事物的风评迎来逆转——“发疯文学”、“不顾旁人死活的美”、“很超前的精神状态”，带着微醺感上班的闫妮、放飞自我的蔡国庆、好嗓子狗脑子的那英、生命力与自信一样满溢的刘晓庆等等，都成为了年轻人欣赏的对象。

对广义的大妈，这届年轻人也是从质疑到理解再到成为——起码是想成为。一来羡慕大妈们大方表达诉求、争取应有权益的行动力。二来羡慕大妈们理直气壮生活、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强大内心。

《拜托了，身体里的她》的一部分看点，正是来自女主被奶奶接管身体后的“合理发疯”。《她的日与夜》中，大妈女主虽然走的不是怼天怼地路线，给观众的观感也要好于年轻女主。除了新意与演技的区别，原因还在于，女主在大妈状态下会跳出社会加诸年轻人身上沉重的评价体系，不被审视也不会经常下意识自我审视，不会因此畏畏缩缩，而是呈现出更强的主体性，观之令人身心通畅。

相比变身大妈后、精英检察官与顶流爱豆争相爱上我，恐怕这一点才更令女性观众动心、也更具现实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