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九嶷山恩仇录》之《大丽之死》(五)作者:篱边问菊

应天文化 2024-09-18 12:52:42

《大丽之死》(五)

虎山街上的媒婆李娘 们是方圆十里八里有名的说媒人。

她家从她婆婆的婆婆起就做媒婆,媒婆门里出身。

耿老憨的大柱就是李娘 们保的媒,这次耿老婆子还打算让她去大丽家提亲。

“他达,还让李娘 们到大坝上去说,咱二柱一表人才,这个媒保准成!”

二柱娘沾沾自喜,心里好像有把握似的。

“话别说这么死。闺女是人家养大的,人家想给谁给谁,主动权不在咱手上。不过,你考虑过没?大丽家姊妹多,孩子小,谁娶了大丽少不了帮衬她娘家。如果和二柱结了婚,那咱家的儿子多半得丢喽,到时,你别和儿媳妇吵嘴。”

耿老憨把问题看得透,想得远,也说的在理。

老夫老妻几十年了,老婆子的心性脾气耿老憨都一清二楚。

老婆子性格温顺,持家又懂理,搁亲为邻都没有说头。

就是人老喽喜欢嘟囔几句。

自己一家人好说,赶明儿新媳妇过门,人家闺女不知道老婆婆的三撅毛四撅腚,怕一开始就处不来。

所以,耿老憨想现在就敲打敲打家婆子。

耿老婆子是西北冯家庄的闺女,虽然姓冯,但是家庭不是庄里的富户。

和耿老憨这门亲事,是她爹和他达一同在大清汉营里当混子的时候,拜把子二人结许的“娃娃亲”。

辛亥革命发生时,二人结伴跑回家乡。

等儿女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冯家没有失约,大老远把闺女送过来了。

没有这档子事,或许耿老憨得打一辈子光棍,哪里来如今的一大家子人?

虽然是“娃娃亲”,可是订婚的程序不能少,礼节得到位。

两家中间还是需要说媒的人跑跑腿,过个话,毕竟有些婚姻要求不能自说自做。

所以,当初耿家特地请了李媒婆的婆婆上阵。

“都是穷人,谁还得不帮谁?你别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喽!”二柱娘心里不服气。

“既然你这么说,我呢,下午就去虎山街跑一趟,让李娘 们去大丽家提提看,看人家老的怎么说。”

耿老憨吸完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灰在左毛窝底磕出来,烟袋杆憋在腰间大带子上,站起身,边说边走出屋子。

去坝上大丽家提亲,是耿二柱央求父母所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滑冰掉冰窟窿这事传得快,当时就象一阵风,顷刻之间刮得几个庄都知道了。

大丽达每次推车子出门卖豆腐,不光买豆腐的问问,连不买豆腐的闲人也偎过来打听情况,说得烦心。

而且,大丽达一想起孩子差点没命就更生气。

“几个不吃人粮食的东西,小孩在那里玩,你说你们三个大人去干啥?还聚集在一块,冰面能禁动恁吗?”

大丽达对着坐在对面,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李娘 们恨恨地骂道。

媒婆李娘 们四十多岁的年纪,说老不老,说年轻的确不小了。

李娘 们是这一带为数不多的几个脸上抹粉的女人之一。

在穿着这方面,李娘 们不甘落后,什么鲜亮穿什么,小姑娘穿啥她穿啥。

她看不起周围那些一天到晚围着锅台转悠的老女人。

“老壳子”们头不梳、脸不洗,在她眼里难看死了。

李娘 们的眼光净往城里瞅,城里女人是她的榜样。

她经常让男人用独轮车推着她去城里溜达,买买东西是小事,看看城里女人身上、头上、脚上的穿戴都有哪些新的风格和样式,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有自己喜欢的流行服饰,便买回来或自己模仿着制作。

但是,自己家的收入、男人的挣钱都无法让她学得十分满意,如人家布料是绸缎的,她只能凑乎用洋布;人家里外都是洋布,她只能土洋结合。

虽说有些不伦不类,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效果。

可是就她所处的环境和所从事的职业,大部分都是贫穷之家,在那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脸上抹着锅灰的娘 们女人面前,她也算有“与众不同”的光鲜了。

今天的李媒婆,上穿一件青色的拢袄褂子,下面却穿一件红底碎花棉裤。

没进大丽家的屋,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翘着二郎腿和大丽达说话。

耿家的二柱,她见过,知道长得不孬,光凭长相在三庄两村出了名的,就是家底薄点。

大丽呢,李娘 们心里也有数。

按理说:端什么碗,说什么话。

她干的媒婆这个事,周围十里八乡的家庭情况,没有她不知道的,没有她摸不清楚的。

谁家有闺女快该说门子了,谁家儿子该说媳妇了,男女长得如何?有无毛病?她都门清。

“唉,他大叔,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再大,没结婚成家还算小孩子,玩心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二柱这小伙子无论长相还是本事,都能配上你家大丽。家庭穷点,结婚后小两口分开过不就行啦?我说媒,见过的男孩多,像二柱这样的好孩子不多!”

要说说媒,还得是专业人士。

话从李娘 们嘴里出来就是不一样,听着顺耳,感觉是理。

天上有月老,地上有媒婆。

男婚女嫁少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

闺女、儿子再好,没有媒婆登门说媒即使这个婚结得,也大失光彩。

所以,人们对媒婆还是比较看重的,不到万一,绝不敢轻易得罪。

当然,媒婆说媒也有自己的原则,说好不说孬,媒人也不会主动得罪事主家。

说孬,除非自己不想把这个媒说成。

说好也分几种情况:

一是真好,这样的情况是媒婆最喜欢的媒,心平气和就能让对方认可,万事大吉。

二是一般化,这就需要运用自己“能说会道”本领,添油加醋、妙语连珠地鼓动,激起事主家对某一方面的看重,而去忽略一些媒婆嘴里的“不值一提”。

三是情况真不好,这是特殊情况,需要媒婆用特殊的手段,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天花乱坠,把死的说成活的,化腐朽为神奇。

看到大丽达低着头只顾抽烟,烟袋头一锅子一锅子地装,就是不言语。

李娘 们心里有点怀疑自己的嘴。

按照自己的设想,二柱和大丽两个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简直是天成地造的一对,是最近两年自己所说媒里,最佳的一对青年男女。

自己在耿老憨面前拍着胸脯打包票接下这个活,心想自己一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没想过大丽家会拒绝。

所以,此时大丽达的沉默,让她这位久经沙场的媒婆心里没有底。

“老哥,大丽和二柱两人的八字,一个属龙,一个属马,真是天缘地和,你还犹豫什么?”

这个时候,李娘 们也不考虑彼此的年龄了,直接称呼大丽达为哥,可见她心中的不安和着急。

这样的媒要是说不成,传出去,她这个媒婆嫌自己丢人。

其实,大丽达不吭气,并不代表他对这门亲事的拒绝。

只是,李娘 们来得突然,他不想这么轻易地吐口答应大丽的终身大事。

自己是外乡人,在九嶷山举目无亲、孤门独户,设身处地讲,自己想为大闺女说上一家有钱有势、条件不错的婆家。

儿女在这里有好日子过,自己跟着沾光,能帮助自家在九嶷山站稳脚跟。

山东那个老家不打算回去了,混不好,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爹死在这里,当时把他老人家送回老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娘埋在老家,做儿子的总得让爹娘合葬在一起,尽最后的孝心。

眼下,儿女就是自己的希望,她们的婚姻大事,不可随意。

可是,二柱这孩子的情况确实也不错,孩子自己没说头,长相、身体都挑不出毛病,和大丽般配。

唯一不好就是家里和自家一样穷,大丽嫁过去,生活上免不了跟着受苦。

想到这,大丽达打定主意不急着点头,好事多磨,不能轻易把闺女嫁出去。

该拿劲的时候得拿劲,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自家闺女也不愁嫁。

“李大姐,这个事容我和大丽娘仔细合计合计吧,今天就不给你回话了。”

大丽达说着站起身来,一副不容分说、送客的架势。

“好吧,恁老公母俩再看看。但是,我可告诉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想好了就赶紧回话。我过几天再来。”

李娘 们见大丽达如此坚决的态度,只好规劝一句后,悻悻失望而归。

媒婆李娘 们传话过来,说大丽达没吐口,二柱和大丽的婚事暂时没有着落。

听信后,耿老憨一家人沮丧得说不出话。

当初大柱和田家说亲的一幕,似乎又一次再现。

耿老憨蹲在堂屋门槛上耷拉个头,唉声叹气。

不管理由如何,提媒说亲被人拒面子,心里的确不舒服。

“不就是嫌咱家穷嘛!”

二柱娘和小凤窝在堂屋东间,娘俩坐在床沿上发愁,二柱娘说道。

“想都不用想,大丽家除了这条理由外,不会找出第二条!”

小凤持同样的观点加钢道。

家穷,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耿老憨去找媒婆李娘 们之前,心里是有点打怵,七上八下的没有多大底气。

但是,大丽家的条件也不咋地,耿老憨天真地认为,都是穷哥们,谁也不笑话谁,只要两个孩子自身的条件相当,也许大丽达这个山东汉子像当年答应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耿家的冯老汉一样讲究,不计较家底的厚薄。

特别是李娘 们满口应允地打包票,让耿老憨在等待回话的这几天心情放松、飘飘然。

不是没想过人家会回绝,但是想象成功的时候多得多。

连老伴二柱娘这几天都催着让尽快把二柱结婚用的房屋盖起来。

一家人都在等着喜信。

可等来的却是“没有着落”,这真验证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

二柱呢,坐在堂屋正中的案板旁边,面无表情,原本英武俊朗的面孔,只剩下不可琢磨的冷峻。也许冷峻里还包含些许恼怒。

他清楚地记得,大丽在急忙忙转身跑回家之前丢给他的感激和微笑,虽然微笑因为寒冷而有些扭曲,但其中蕴含那份情愫,让二柱深以为怀。

“我的事,以后恁都别问了,我自己解决。找到媳妇就结婚,找不到人愿意嫁给我,我就打光棍!”

二柱看到一家人为他而发愁,心有不忍、且有些赌气地说道。

说完,走出堂屋回到自己的草棚,用被盖头躺在床上。

九嶷山山峰相连,延绵壮观。虎山口位于九嶷山主峰东侧,夹在主峰团山和宝峰山两个山头之间,是西北方向各县通往彭城市区的唯一通道。

由于山坳地势较高,千百年来,通行不便,重行车辆上坡极为费力,而且经常翻车伤人。

鉴于此种情况,为便利交通,省政府苏北交通管理处决定趁冬日农闲改造虎山口,降低、加宽路面,了却来往乡民多年来的夙愿。

工程指挥部设在虎山街,政府从军队调来开山炸药,施工人员由周围各村保长举荐本村石匠及年轻力壮人员组成。

王庄村保长田立夫原来通知上工的是耿老憨和大儿耿大柱,可是二柱听说后想干活,把他达的名字换成了自己。

工程队总共大约百十多人,其中有田窝村、王庄村各二十多人,张三、金锁等人也在。

工程队中午管顿午饭。

为了不影响交通,施工采取修半留半的原则,放炮时间固定在中午午时正,放炮时段杜绝行人行车。

从城里来的技工见二柱身手敏捷,便安排二柱负责点火放炮。

这项工作危险性大,可相对于大锤砸石头、抬筐搬运土石的苦力活轻松,而且有自由活动时间。

施工队中午管顿饭,食堂租用在宽敞的江家武场。

武场西南角临时用木棍和草席搭建的大棚和泥砌的灶台,百十号人吃饭不是小事情,做饭的大师傅是二柱的师兄弟江汉森的达,在虎山街上开饭店的江宪功。

按武林规矩,二柱叫江宪功为师叔。

城里派来的施工队长让二柱清闲时就到厨房帮帮忙,干些提水、劈柴之类的杂活。

谁知,上工第一天,二柱就遇到一件令自己颇为难堪的事。

冬日的清晨,井里往外冒出白雾,井水比河水温暖,洗菜做饭人手下得去。

江宪功让二柱每天一来先挑水,把水缸挑满水后再劈些树枝、树根等柴火,这些木头都是开山时清理的柳树、练树等木桩,需要用铁镐劈成小木块晾晒后才能烧锅。

半晌午,二柱就得上山做点炮前的准备。

点炮这个活必须做到胆大心细,不可大意。

事先察看炮眼的位置,留好点火后逃跑的路线。

往炮眼里装炸药有专门的技工,二柱可学可不学。

开工第一天,二柱表现得很勤利,到虎山村里水井挑满缸水后,抡起长把斧头,在武场大木门后撅腚劈起树根来。

小伙子把劈柴当作练臂力武功,“啪啪啪”一个劲地,仿佛“黑旋风”李逵耍弄自己的两把板斧般带风。不一会,身上冒汗,竟然连棉袄和单褂都脱去,光着脊梁就干起来了。

东山上方的暖阳,渐渐融化了地上的冷霜,照射着二柱裸露的健体,那一块块运动的突兀雄肌散发出青春的活力和热情。

突然,大门外进来一个头系方巾、推着独轮车的女孩,独轮车的木板上是一大块用粗白布盖起来的豆腐。

女孩进来后,见院内和棚子下无人,只有眼前的年轻男人没穿上衣在劈柴。

女孩顿了一会,羞怯怯地问道:“师傅,这豆腐是谁收的?”

“做饭的大厨买菜还没来,不归我管,你等会吧。”

专注劈柴的二柱头也没抬,随便答道。

“豆腐?”可是,话刚出口,二柱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手中的斧头,抬起头、转过身,蓦地和来人四目相对:“啊,是你?大丽!”

这是找人说媒后,二柱第一次见到心中想念的大丽,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大丽也没料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二柱,心中不免也慌张,原本手持车把,稳当当驾住的独轮车一下子倾斜起来。

车上的木板因倾斜而滑,木板上的一盘豆腐眼看着就要落地。

关键时刻,二柱眼尖手快,只见他甩掉手中的斧头,一个箭步跨到独轮车旁,双手接住下滑的木板,用大腿抵住独轮车,同时把木板豆腐端在怀中。

“你怎么送豆腐,你达呢?”

站稳后,二柱使劲地咽了一大口嘴里多出来的吐沫,紧张却是柔和地小声问道。

“俺达肩挑两筐去溜乡卖了,这里是说好的,隔天让我送一次豆腐。”

见是耿二柱,大丽羞红了脸颊,低头不敢看两次出手相救自己的二柱。

第一次掉进水塘里,二柱不顾一切地飞身出手,被救上来后,大丽还敢偷偷地用眼神向二柱表达感激之情。

但是,自从二柱托媒人到家中正式提亲,尽管父亲没有当场同意,但也没有当场回绝。

这让大丽的心中对二柱产生了莫名的神往。

现在二人突然独处,大丽的心里只有满满的羞涩。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她不知所措,玫瑰色的晨光里,大丽的脸蛋仿佛抹涂一层淡淡的粉脂。

此刻,二柱的心里也像怀揣着欢蹦乱跳的兔子,兴奋中夹带着难堪,脸发热。

光着膀子、上身精光第一次面对面站在心上人跟前,似乎无地自容的别扭!

“去你家提亲,是我让俺达找李娘 们去的。”

憋了一会,耿二柱才想起这句话,低低地说道。

“嗯,嗯。”大丽抬头注视二柱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没有语言,只从喉咙里咽出两声。

情窦初开的她,不知道如何和眼前这位喜欢自己的男子接茬说亲的话题,只顾瞅着自己的鞋尖。从内心讲,自己也真的喜欢二柱。

但是,李娘 们上门提亲之前,大丽从没想过嫁人这件事,或者说从未认真想过,整日里忙忙碌碌的她心里想的都是家里的生意和弟弟妹妹。

假如不是这次提亲,大丽还是浑浑噩噩地和大坝上的草木一样,依旧伴着风、花、雪、月,似乎除了需要阳光之外,没有其他的欲望。

“那你自己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耿二柱的感觉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内心,他的眼帘闪动一下,脱口轻轻地问道。

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涌出一股跳动着浪花一样的激情。

二柱显得迫不及待。

虽然天气寒冷,可是大丽挺直的鼻子上已经沁出细小的汗珠,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地抖动。

偌大的武场寂静无声,大丽能听到自己的“嘭嘭”心跳。

一时,她的脑海里被奇幻的想象占据,似乎没有听清二柱的问话一样,无动于衷。

“你觉得我怎么样?”

看到大丽没有说话,仍然傻傻地微笑着,二柱加重了语气,他好像很在意大丽此刻的回答。

又是一阵尴尬的静音。

“你不冷吗?赶快把豆腐放下,把棉袄穿上吧。”

还是大丽先回过神来,见面前的二柱上身光着,怕他受冻,急忙低声劝道。

说话时,大丽转动脸面,眼睛勇敢地迎合着二柱期待的目光。

那一刻,两颗年轻的心如同强劲的磁铁般吸引到一起,亦或两颗闪亮的星星发生了激烈地碰撞。

正当二柱想要答案并准备多问几句时,做饭的厨师江宪功匆匆走进院内,看到二柱双手端着木板豆腐,不解地问道:

“二柱,你端着一板豆腐干啥的?”

这时的江宪功还不知道眼前这对男女前不久的提亲之事。

他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大丽推着独轮车拐进武场大院,知道大丽是送豆腐来的,就急忙买好需要的萝卜白菜赶来。

“哦,宪功叔,看你没来,我正要把豆腐收了,让大丽回去呢。”

二柱机智地找个理由回道。

说着,端着豆腐板快步往大棚里走,把它放在案子上。

出了大棚,二柱摸起单褂和棉袄,快速穿在身上,边穿边对江宪功说道:

“叔,柴火我劈得够你今天用的了,没别的事做,我上山看看。”

说着,匆忙离去。

小说连载:《九嶷山恩仇录》之《大丽之死》(四)作者:篱边问菊

2024-09-16 12:21·金陵倦客

《大丽之死》(四)

清康熙年间为了减轻黄河水对彭城城区的危害,从安徽巡抚转任河道总督的靳辅在治河理水的过程中,在九嶷山西端修建了城西北的王家山水闸和丁塘引线河。

王家山闸又叫“吸佰川”闸,位于山头和田窝之间。

清嘉庆年间,曾经启开王家山闸引用黄河水潴蓄于微山湖,经丁塘引线河入荆山河,减黄济运。后来,嘉庆皇帝以黄水淤积四湖为患、利少弊多朝议不再启用王家山闸,王家山闸渐渐废圮。

1855年,黄河改道北走,闸口失去了水利作用,建闸所垒起来的石墙石块被官府和一些有钱有势的大户拆除拉走,徒剩下一个偌大的土丘。

土丘前残存一段引线河道,变成了一个百十亩大小的汪塘,当地人称之为:“闸水”,成为生活在王家山周围人居的水库。

王庄和田窝这两个庄人都是当年修建黄河水闸石匠的后代。

他们的祖先背井离乡来到九嶷山下,依靠自己手上的铁锤和錾子建设了新的生活。

他们的后代开枝散叶坚守在祖辈的创业之地,他们是黄河和九嶷山共同哺育的儿女。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好象比往年冷得早,冷得狠。

还有半个月才能进入腊月,可“闸水”里早已结下厚厚的冰。

天气就是老天爷的脸色,好坏全凭他老人家的心情,说变不知哪一会,谁也猜不透。

“闸水”结冰,苦了农家的鹅、鸭这些喜水的家禽,却给水库周围的大人小孩带来了乐趣。

一大早泛着寒光的冰面上,就有胆子大的小孩踩着高底木制茅窝,一步一响踏踏地来到“闸水”里打滑、溜冰。

大丽家住在闸坝的后端,离“闸水”近在咫尺,抬腿就到。

大丽的爷爷最初逃荒来到此地时,就在坝上搭简易茅草庵子,凑合着住。

前些年,大丽的达托人给保长送礼,村里才允许他挖土挑墙,盖了三间小土屋。

大丽老家是山东沂州的,遇到天灾,爷爷拉起打狗棍带着一家老小要饭流落到九嶷山下。

爷爷有点手艺,懂得做豆腐,家里平时以推磨制作豆腐为生。

每天豆腐制作好后,大丽的达就推着独轮车到虎山村街上摆摊,也走村过户地叫卖。

小本生意,加上推豆腐剩下些豆腐渣,将将能维持一家的吃饭开销。

碰到年景不好,豆子不好买或豆腐不好卖,便也外出要饭。

大丽现年十七岁,继承了母亲山东女人身材高挑的优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窜得鹤立鸡群,比其他同龄女孩要高半头,被小伙伴们称为“傻大个”。

其实,大丽哪里傻?她只是因为自己家是外来户,不敢和别的孩子计较罢了。

大丽的身材骨架较大,俊俏的脸庞,棱角分明,五官有一种刀刻雕塑出来的美感。

长胳膊长腿显得亭亭玉立,仿佛土坝崖壁上盛开的一朵野菊花。

磨豆腐是一件消耗体力的辛苦活,大丽从小就在爷爷达达身后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大了以后,家里更是把作为家里孩子老大的她当做劳力使用,起早贪黑,不是挑水,就是推磨,灶上灶下、过滤控水,豆腐棚里的活没有她不做的,没有她不会的。

只有她达推车子上街后能休息一个晌午,还得哄小弟弟小妹妹,大丽姊妹五六个。

大丽娘身体不怎么好,却专注生养孩子。

“姐姐,我想下‘闸水’溜冰去玩。”

大弟小毛看到“闸水”冰面上有小孩玩耍,淌着清水鼻涕,跟大丽央求道。

“不行,这会的冰还没冻结实,踩在上面危险!”

大丽还没说话,大丽的娘就厉声呵斥劝阻道。

住在闸坝上居高临下,大丽一家冬天能看到冰面溜冰的,夏季能看到水里游泳洗澡的。

每次河里出事,都瞒不过她这一家。所以,平时大丽娘对孩子玩水管制比较严,轻易不让小毛下去。

冬季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时候,孩子们喜欢室外运动也是被逼无奈。

谁不想待在一处暖暖乎乎的屋里吃饱喝足地享受?

可穷人家庭别说屋里冷冰冰,身上也缺保暖到位的冬棉衣,成天冻得呵呵难耐。

孩子们跑跑跳跳、活动活动是抗寒的举措,好办法。

大丽本身也冷,看到弟弟上身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空壳袄,那双无处安放插在裤袢里、早已冻成癞蛤蟆一般的小手,心生怜悯,悄悄地对大弟说道:

“小毛,等会姐带你到小塘里去玩。”

她们想趁着娘不注意的时候下溜。

大丽说的“小塘”,位于“闸水”的对面,二者中间隔着闸坝。

“小塘”也是黄河的遗址,由于靠近王庄庄里,本来水汪就小,加上周围老百姓不是盖房就是圈地、倒垃圾,填的更小了些,只维持几亩水面。

小丽觉得这里溜冰会安全些。

耿二柱和金锁、运程三人天不亮就到江家武场习武健身。

晨练是武林中的规矩,“闻鸡起舞”,早晨睡懒觉就会失去练武的意义。

武场里武术器具多而全,弟子们大都起早去武场集体练习,有时也在自家单独玩的。

江家武场开设于大清道光年间,江家师承苏北武林有名的“少林拳术”,是少林武术的亲传。

江家曾在彭城户部山开过镖局,和官府、兵营、绿林都有来往,家中常年开设教场,开科授徒。

虎山村是江家的祖籍地,整个虎山街基本上都是江家的地盘。

江家武场设在虎山村的西部,紧邻集市,再往西就没有住家户了。

虎山村和田窝村相距很近,中间隔着一条从九嶷山上的山洪冲出来的深沟壑,沟壑两边分别是虎山江家和田窝田家的一块地。

走路的话,从田窝点上一袋烟,到虎山江家武场围墙正好可以磕烟灰,就这么近。

金锁没有正式拜师,二柱和运程都是江家武术现任掌门江宪臣武师的嫡系弟子,自七八岁起就跟着练习少林基本功。

今天三个人先是打会少林套路,后对练枪棒,直到朝霞四射、玫瑰红的晨阳爬上东山头,才结伴回田窝的家。

一路上,三个人边走边讨论习武过程中的体会。

“我看,不管套路还是棍棒,都要突出一个‘快’,只有快才能发挥拳、脚、软棍的威力。

咱们以后还得在速度上下功夫。”运程说道。

“那当然了,各种外家武术都讲究‘手疾眼快’、‘出手敏捷’,内家拳才要求‘动静结合’。

师傅不是说吗:少林拳术最讲究短、平、快。

有快,才有狠劲!”耿二柱是三人中最早拜师的,基本功也最扎实,师傅有时让他带着师兄弟们。

走到中间沟壑底时,金锁眼尖,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深沟里有两只一灰一黄的成年狗,腚对腚、嘴里伸出长舌喘着热气正在交配。

“奶奶的,躲在这里干好事来了。

我砸死你个龟孙羔子!”

金锁嘴里骂着,弯腰在路边摸起一块石头愤怒地朝两只狗砸去。

“人家招你了、惹你了?你砸个畜生干嘛呢?是不是自己想女人了,嫉妒的?”

耿二柱觉得金锁的行为滑稽,开玩笑地挪揄道。

“那条黄狗是俺邻居小万家的,见我就咬。

你想,这个机会我能放过它吗?”金锁在沟里把两只狗追赶多远,砸了几下,见追不上,回到路上笑嘻嘻地回话道。

两只狗也能,大黄拖着四脚扒地的灰狗,竟然也跑得飞快,不得不说狗在惊慌失措的时候,也会瞬间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拼命逃。

“你是不是看中小万的姐姐了?晚上翻人家墙头,它见你就咬。咋不咬俺们?”

运程不忘落井下石。

“这能怪我吗?是这个畜生不长眼,非得闯入我的眼睛。不砸它砸谁?下次见我再汪汪,我直接砸死剥了吃狗肉。”

金锁不解气,仿佛邻居家的狗是他的仇人。

其实,这也怨不得小万家的狗。

狗是通人性的,每次金锁见到小万的三姐玉芝的时候,总是眼睛发直盯住不放,没话找话地套近乎,难怪人家的狗见他进家就会朝他汪汪。

“别想狗肉的事了,我看,真拉馋咱们不如上山踅摸兔子去。不然就上山下铁卡子,说不定弄个活物够咱们撮一顿的。逮多了,还能搁起来过年”

说到肉,运程有些心馋,于是提议道。

路两边,地里的麦苗长到半扎高,重霜铺地,仿佛披上一层白色的薄雪。

大地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光芒。

生活的贫困并没有阻挡三个年轻人对强身健体的追求,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不受气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读书、二是健身,习练武术是不受家境影响,而且立竿见影的捷径。

拥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不欺负别人,别人也会忌惮自己。

所以,每次练完功夫神清气爽,练功人心里总是愉快的。

耿二柱最近的愉快还不止功法长进这一块,刚才两只狗吊秧子的情景,让二柱心里暗暗回忆起自己和田妮在一起的时刻。

怪不得男人喜欢找女人、女人离不开男人。

原来男女交合产生的愉悦是那么地让人兴奋,甚至兴奋得让人晕头转向。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交给了从小熟悉的田妮。

二柱想想,又有股莫名的惋惜之情,快乐来得太突然,冥冥之中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走到田窝村口临别时,三人商议好饭后闲来无事,一起到王庄的西北头“闸水”处去溜冰玩耍。

农村人早饭吃得简单,冬季能不外出要饭就是不错的家庭。

一般百姓烧锅开水,洗几块红芋,砍砍切切丢进锅内,熟了啃几块就是一顿饭。

稍微好一些的,可能会配上个点萝卜丝,萝卜是秋季收获后埋在地窖里储存的。

所以,乡里人在吃饭上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农家各家各户日子过得如何,不光吃饭上能看出来头绪,差别也在于人身上的穿戴,贫富一眼就看出差距大小。

像运程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出门穿个露败絮的破棉袄、脚上的茅窝都长个嘴,可想而知,他家里的饭能吃得怎样?

二柱、金锁和运程三家分布在田窝村不挨着的三处地点,金锁家在王庄村南头,二柱家在王庄北头,运程住在田窝村西北。

运程家离闸坝比较近。

金锁到家胡乱扒几口饭便扔下碗跑到二柱院门口等着了。

大凡河里的冰结到能上人迈动脚步的程度,都不是一天冻的,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每天结冰,每天不化冰,连续几天,河里就能上人踩冰了。

连续冷的时间越长,冰层越厚,人溜其上也就越安全。

不过,河里的事情很难说,有时凭经验和冒险行事取乐。

田窝和王庄村从前隔着九嶷山西端大山头西北角伸出来的一道梁子,现在梁子上也有几家住户,已经把东西两个庄子连在一起。

但是,村民习惯上还是把梁子以东成为田窝,把梁子以西叫做王庄。

山脚下村子里有条弯弯曲曲的绕山道,是村里的主路。

这条路往东通往虎山村,从那里可以进城,往西只能走到大河堤就断路了。

山村最不缺的就是石匠,村里的房屋、围墙基本上都是石头砌成,屋墙多是整齐的块石,院墙用薄层岩石板或不规则的碎石块。

靠近故黄河,这里的沙土搬运自遥远的黄土高原,经过一路水洗粘结性差,不适合造屋。

三个小伙子从运程家出来,沿着住户院落之间的小径往东走,经过四五户人家,来到大坝前的“小塘”沿。

这里,大丽怀里抱着小妹,正带着大弟小毛和另外几个村里的小孩在塘冰面上“刺溜”得不亦乐乎来。

大丽高高的个子,看上去如同冰面上一棵流动的树,分外显眼。

当然,还是大坝那边“闸水”里人多热闹,不时传来溜冰孩子们快乐的呼喊声。

“那个女孩是谁?”

二柱平时不大来田窝村里转悠,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大丽,所以认不出来了。

本来想尽快走到“闸水”一侧的耿二柱,看见这边小塘里也有孩子在玩,出于对大丽的好奇,便停下脚步问运程道。

“哦,这不是坝上那家的大丽姊妹嘛。哝,那就是她们的屋子。”

运程在回答二柱的同时,举起手臂指向大坝上小丽家的小院。

“走,下去看看。好家伙,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多长的功夫不见,大丽长成大姑娘了。”

一听说是大丽,二柱顿时来了精神,仿佛寒冬里遇见一朵春天才能开放的花朵,激动又稀奇。

自从和田妮有了私事,耿二柱对女人的兴趣大增。

金锁和运程跟着二柱跳下塘口,三个人一蹦一跳像泼猴一样快速来到冰面。

只见二柱大刀阔斧地连跑几步,双脚前后一发力,“嗖!”整个身体一下子滑向停在塘中心的大丽。

不过,由于用力猛、速度快,滑过火了,没在大丽身边停住,直接滑向对岸。

金锁身体胖,脚上穿的高底茅窝,走在冰面上如同拿棍敲击,加上他有些故意想吓唬几个毛孩子,每走一步都用力跺,冰面在金锁重击的脚步下发出“嘎嘎”的响声。

大丽和孩子们的确被吓着了,不敢再玩,心惊胆颤地想赶紧离开回家。

可是,事情没有她们想得那么简单,原先的冰层承载几个小朋友没有多大问题,突然间二柱和金锁、运程三个大人增加的重量,让冰层的承载力达到了极限。

而金锁和运程并没有发觉危险正一步步地到来,他俩仍然像猫见咸鱼一样,欲往大丽身边凑去。

就在两个男人靠近大丽,刚想开口套近乎的霎那,只听“咔嚓”一声,冰面开裂,抱着小妹的大丽和金锁、运程四人同时掉进冰窟窿。

不远处的小毛等几个小孩见此情景,当即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大丽在脚陷下去的一刹那,把手上的妹妹甩在冰面上。

“救命,救命!”大一点的小毛见姐姐在水里扒着冰层慌乱地挣扎,急得大声喊叫。

不远处的耿二柱,转身看到水里的一切,只见他一个健步像箭头一样滑到冰窟,没有停留,也停不住,直接滑到断裂的水里,嘴里大声喊道:

“别慌,我来救你。扒拄冰,抬起腿。”

好在小塘里的水并不特别深,只到二柱的肩部。

二柱用脚尖拄地,从背后伸手把大丽的腰部抱住,使劲趁势把浑身湿透的大丽顶出水面,推离冰窟窿口。

金锁和运程这两个倒霉蛋在二柱的帮助下,也很快脱离了险境。

三人不顾闻讯赶来村民的惊叫,狼狈地跑回运程家。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0 阅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