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的情节设置,往往具有“细节控”的特点,所以在阅读的时候,经常会发现一些初读思之不解,再读恍然大悟的情节。
比如水浒第二十一回,宋江怒杀阎婆惜后,准备畏罪潜逃,最终选择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家当作避祸的港湾,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一个问题:畏罪潜逃的人是宋江,可逃到柴进家的却是两个人,一个是宋江,另一个是他的弟弟宋清!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不红君初读这个情节时,着实不解,宋江逃跑为什么要带着弟弟?难道是为了逃亡的路上有人照顾?而且两兄弟一起离家,家中只剩下一个老父无人照料,素有“孝义黑三郎”之称的宋江为何不留下兄弟照顾父亲,而置老父于不顾?
带着这样的疑问,不红君再次细细翻阅了第二十一回“阎婆大闹郓城县,朱仝义释宋公明”,尤其将注意力放在宋清的身上,上述问题的答案也随之慢慢浮现。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躲进了自家的地窖,而宋清的行踪更加诡异,他干脆失踪了!
郓城县公人捉拿宋江,一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原著写的是:公人领了公文,来到宋家村宋太公庄上,太公出来迎接,至草厅上坐定。
第二次则是朱仝、雷横亲自来捉拿宋江,来到宋家之后,情况跟上次还是一模一样:朱、雷二都头领了公文,便来点起土兵四十余人,径奔宋家庄上来,宋太公得知,慌忙出来迎接。
这两次都是宋太公亲自接待,宋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朱仝、雷横走后,宋清又突然出现了,他和父亲哥哥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且说宋江从地窖子出来,和父亲兄弟商议:“今番不是朱仝相觑,须吃官司。此恩不可忘报。如今我和兄弟两个且去逃难。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父亲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银去与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资助阎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扰。”太公道:“这事不用你忧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彼处,那里使个得托的人寄封信来。”当晚弟兄两个拴束包裹。——第二十一回
很明显,宋清跟着宋江一起走,并不是为了路上照顾,而是为了逃难——在水浒世界里,似乎有这样一条法律:个人犯罪是会牵连兄弟的。
李逵背母
读至后文,这个结论就更加明确了,相关的佐证人物是李逵。
水浒第四十二回“黑旋风沂岭杀四虎”,李逵上梁山之后,见宋江、公孙胜纷纷去接各自的父母,也动了一样的心,结果回家接母遇见哥哥李达,李达怒斥这个弟弟:
李达道:“娘呀!休信他放屁!当初他打杀了人,教我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如今又听得他和梁山泊贼人通同,劫了法场,闹了江州,见在梁山泊做了强盗。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来,着落原籍追捕正身,却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财主替我官司分理,说:‘他兄弟已自十来年不知去向,亦不曾回家,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乡贯?’又替我上下使钱。因此不吃官司仗限追要。见今出榜赏三千贯捉他!你这厮不死,却走家来胡说乱道!”——第四十二回
当年李逵当死了人逃跑,官府就把李达给抓走了,而且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
李逵劫法场后,官府捉不到李逵,再次要来捉拿李达,幸而李达的人缘不错,有主家财主替他分辩,出钱打点,加上李逵离家多年,故而才能以“同名同姓冒供乡贯”糊弄过去。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两相对比,就不难理解为何宋江犯罪,宋清为何也要跟着一起逃跑,而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件小事,撕掉了宋江“孝义黑三郎”的虚假面具。
宋江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怒杀阎婆惜之后,他躲进了自家早已挖好的地窖,同时准备好了和宋太公断绝关系的文书,这种提前准备足以让读者看出宋江的真面目,正如王望如的评论:
宋江行事,自知天有眼,人有口,终不能逃乎法网也。于是置地窖,一告文凭,别立门户,且行孝而冒忤逆,污其迹以自全。
李逵闯下大祸,连累哥哥李达替他受罪,宋江闯下大祸,提前让弟弟隐藏、以文书保全老父,看似宋江办事更加妥帖,可这种妥帖的背后却是一种深沉的心机——足见宋江并非正人君子,他的妥帖是因为他提前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
宋江怒杀阎婆惜
怒杀阎婆惜是突发事件,地窖和文书却是早就准备好的,由此可知宋江“东窗事发”的顾虑来自于其他地方,他手下的不法之事有多少,施耐庵没有明说,但一个地窖,一张文书,已然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宋江若是君子,便无须地窖和文书,今有地窖和文书,盖因“小人常戚戚”,为保全自身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由此观之,宋江便配不上“孝义黑三郎”的赞誉,明知行不法之事会连累父亲兄弟,却照行不误,甚至有东窗事发的自我意识,即自知将来会连累到家人,这样的“孝”便算不得是真孝。
朱仝义释宋公明
宋江这个形象的复杂矛盾,由此可见一斑,不红君在以往的文章中,曾称赞过宋江的为人处世,尤其是在人情世故方面,宋江的情商堪称是水浒之最,可通过此篇分析,宋江的形象拼图得以再次充实,单纯用好人、坏人的标准来评判宋江是行不通的,细读水浒文本、细品人物行为,得出自己的真知灼见,才是读小说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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