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最惊喜的影片,我想莫过于12月14号即将在内地上映的《破·地狱》了。
一方面,这不仅仅是近3年来最好的港片,更能看到许冠文+黄子华的王炸阵容。
许冠文与黄子华在《神算》32年后再度合作的《破·地狱》,在香港地区11月9日上映以来便不断刷新票房纪录,正如港媒所说,首映的一些影院放映场次密度比市区公交车班次还要密。
电影上映以来好评不绝,社交媒体上铺满观众的观后感,大家都被电影感动了!
《破·地狱》的成功并非偶然,它能做到雅俗共赏,兼且能将华人社会关于“死亡”的禁忌话题提出来讨论。
最难能可贵的是,由编剧及导演陈茂贤撰写的剧本十分工整,每一个细节及每句对白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都计算准确,剧本涵盖的事项不少,包括从不同角度看葬礼仪式的意义、纠结的家庭关系及中年男女面对的生活压力等等。
陈茂贤对人伦关系的观察深入,而展现于电影里却能做到点到即止,不扮高深,剧本的浅白让大部分的观众都能理解,片中关于生离死别的情节容易得到成年观众共鸣,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失去亲友的伤痛。
电影名叫《破·地狱》,熟悉老港片的小伙伴们应该知道,这是道教超度先人的一种法事。
所以预告片刚出来的时候我一度怀疑它是一部恐怖片。
但它又不是那种深入研究道教殡葬仪式的老港片形式,它有简略提及香港殡仪行业的运作情况,就是预告片引子提及的行街道生(经纪人)与喃呒师傅文哥的“一文一武”组合。
导演将文武组合套用在两个角色:文哥(许冠文饰)与魏道生(黄子华饰),也迎来对一老一少两套年龄层价值观的对比。
由两位擅长演喜剧的演员来演这出严肃的正剧,也是导演的巧妙安排,还替观众安排“情绪管理”。
除了透过电影宣传告之观众那不是一部寻常的喜剧(虽然它有洞悉世情的幽默感),希望入场前调节一下期望,但总有抱着看两大笑匠搅笑而来的人,电影初段放了不少可供大家开怀大笑的情节(例如那些用来回礼的纪念品)。
看了许多评论,在香港的影院内亦听见不想放过任何一处笑位的观众尽情大笑。
但随着剧情推演,观众慢慢被导入较为哀伤的氛围——笑声疏落了,换来抽泣声,那是很成功的安排,以电影魔力牵引观众情绪。
本片的每个设定都试图构成对比和首尾呼应。
由道生从婚礼策划师转职殡仪业开始,那是结合与分离的对比。
道生想用喜宴思维搅搅新意思,旋即与严守传统,固执孤僻的文哥构成冲突。
两位主角带动电影的纵向发展,导演想说的是道生的介入,间接改善了文哥那不甚和睦的家庭关系。
文哥妻子早离世,喃呒职业(香港方言,在这里指代道士)传男不传女,无奈寄望他认为没长进的大儿子志斌继承衣钵,骨子里是父亲希望儿子至少能有一门谋生技能。
志斌也承受了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家庭的压力:
他硬接受了父亲塞给他不喜欢的工作,自少备受同辈嘲笑,婚后有妻子要他信西方宗教的压力(也是编剧的刻意安排),用的是儿子学业原因的情感勒索。
后来志斌做了一个反抗原生家庭制肘的移民决定。
这很符合香港人近年对未来生活的考量,也迅速做成后来文玥需独自照顾中风的父亲的处境。
文哥素来忽略小女儿郭文玥(卫诗雅饰)的感受,到后来才醒悟。
文玥的角色设计也是为了构成对比:她的职业是每天抢救生命,与死神作对的前线救护员,她有一位老友记街坊莲姐,两人感情如母女般亲密(都是透过煲汤和嘘寒问暖等手法,虽然俗套但简单有效),是弥补文玥母亲缺席的感情空缺。
道生为莲姐安排的一人丧礼,也是有心描述仪式与人情之间的关系。
文玥的情绪一直绷紧,铺垫了后来在医院与哥哥的那幕争吵,然后到尾声兄妹联手破地狱的高潮。
导演对道生这角色也有丰富的安排,以三个他接办的丧礼个案来描写道生的成长和改变。
三个个案着墨有深有浅,第一个玛莎拉蒂跑车个案,有点喜剧元素,旨在点出道生因小聪明而闯祸,令文哥更不屑这位外行人拍档。
道生反思他错在没有关心在世的人的同理心——这是角色转变的开始。
第二个案例,甄小姐欲保存儿子尸体,四处寻求业界协助而遭拒,惟有道生肯仔细聆听她的需要,行家视她为“疯婆子”,道生则从母爱的角度来看待,尽管文哥认为道生只是贪钱。
甄小姐初见道生,感激他是九龙半岛红磡唯一肯说真话的人,这也侧写了道生敢于打破行业传统的心,也铺排了文哥其实口硬心软,最终都出手帮助道生完成童尸防腐工作,也是文哥转变的开始。
导演以更浅白的“南音合唱”场面来标志二人的良好关系。
第三个案,女同志恋人苏苏与离世情人合法丈夫黎先生的矛盾,只有很短的篇幅,导演以极速煽情手法呈现,黎生的傲慢与苏苏的情深都很面谱化。
道生明白不必拘泥于形式,谁是亲人是以感情浓厚,而非字面上的关系,况且世界在变,产生更多复杂的关系,并非旧时社会能预期,道生明白规则可破则破,不外乎人情。
他不理客户禁止,让苏苏陪伴观看爱人的遗体上妆,苏苏贴心地准备了死者的御寒衣物,衣物这元素也呼应一向穿唐装的文哥提及想要三件头西装,最终道生也为文哥大体亲手穿上。
虽然文哥仍是责难道生擅取客户陪葬品给他人留念,但也是口硬而已,更明白道生是值得把公司交托的人。
后来文哥也将遗愿交托他,也是道生完全的蜕变,成就了尾声文哥葬礼安排那一幕。
文玥与志斌合作,为父亲破地狱,是承托了全片的力量所在:打破传统、超渡在世的人。
文哥遗愿想女儿来破地狱,是接受了不必受传统局限,最重要的是让子女释怀。
朱柏康与卫诗雅努力学习如何做破地狱仪式,加上出色的摄影及剪接,令到这一幕很凄美,最后兄妹二人拥抱痛哭,情绪尽情宣泄。
道生静静从他们身边走过,轻轻开门离去,也是导演冷静的处理。
《破·地狱》的结构工整,加上演员的努力,成就了一部精彩的香港电影。
许冠文放下喜剧泰斗身段,呈现喜剧以外的低调感性演出,过往他是导演一直让自己演他最擅长的喜剧,到了台湾导演钟孟宏的《一路顺风》,发现了不再语调急促的老许,原来他可以有细致动人,温柔而伤感的一面。
朱柏康与卫诗雅是导演陈茂贤惯常合作的演员,这次陈为他们度身定做了有发挥空间的角色,从两部《不日成婚》那玩世不恭却又满身男人之苦的朱柏康终于修成正果。
郭志斌这角色复杂难演,经过长久压抑,终于有爆发机会,医院与文玥争吵一幕演得极好,当然也归功于导演不用过于吵闹的俗套设计。
陈茂贤导演非常擅长写“吵架戏”剧本,在《不日成婚2》,也让卫诗雅痛快地怒骂虚伪上司韦罗莎及客户罗家英,非常粗俗但很痛快,然后他又写了一场与未来外母金燕玲舌剑唇枪的一幕,两人表面恭敬,其实语言背后兵器尽出,这幕也写得高明。
来到《破·地狱》,卫诗雅得到导演更大的加持,将文玥从崩紧到释怀的状态呈现。
相对而言,黄子华饰演的魏道生,负责的“功能”实在太多,很多时候扮演穿针引线的角色,发挥的机会不及许冠文、朱柏康和卫诗雅。
但出自他口中的金句:生人也有很多地狱,获得广泛认同。
黄子华与许冠文南音合唱《客途秋恨》也是本片的亮点。
黄子华选择了《破·地狱》而不是继续拍《还是觉得你最好2》是大胆的决定,现在也证明了他选择正确。
想起黄子华2018年的栋笃笑告别作《金盆口》,也是以一段南音作结,总结了他由1990年开始的栋笃笑事业,唱的主题是自撰的《幻海奇情》,其中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几多难关难讲/ 讲亦讲唔清/ 我回首望住??望住呢个红馆至醒悟/ 能够与各位喺度欢乐一宵/ 都算得系幻海奇情。
(经历了多少困难,但很难一一道明,就算想讲,也讲不清楚。当我回头望着红馆的时候,我才真正领悟到一些道理。能够和大家在这里一起度过一个欢乐的晚上,已经可以算是一种难得的奇妙缘分了。)
从告别事业高峰的栋笃笑,黄子华转战电影,经历了一些颠簸。
从红馆的栋笃笑演出场地,来到演出与红磡区殡仪馆息息相关的一部电影,也算是上天的微妙安排。
当然《破·地狱》也非完美,有可以挑剔的瑕疵。
例如电影借道教仪式来谈生死,但对喃呒这行业仍存有些偏见,觉得他们思想守旧。
另外,尾声那幕的安排是不合常理的,既然由女儿负责破地狱是文哥遗愿,道生一早说出来便可以,导演为了要写道生与喃喃师傅的冲突,安排牵强。
但严格来说,《破·地狱》的工整及计算准确,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在商业市场上,这部电影浅白易懂,感情真挚,确实可以吸引观众入场,而且成功地赢取眼泪。
但在导演的个人艺术成就而言,过于精准的计算扼杀了想象空间,《破·地狱》像是密不透风的创作方程式,它将所有细节打磨得很平滑。
想必这也是导演经过多番斟酌和改动后的成品,但总是欠缺令人回荡的余韵。
有时,电影的魅力来自一点粗糙与暧昧,回味会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