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盯上了。
他无处不在。
公司、地铁、住所，甚至是我的床上。
夜晚，耳畔响起一声低语。
「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身体。」
一
我被人盯上了。
原本此时的我应该在工位上认真地摸鱼，可后背传来阵阵发凉的感觉，让我停下手里的动作。
直觉告诉我，办公室往来的人群里，一双眼睛正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老板半个月都不来公司一趟，不可能是他。
身后工程师忙着给客户远程安装软件，已经急得爆粗口了，也不会是他。
那会是频繁往返厕所的商务经理？
也不对，听说他肾一直都不太好……
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到是谁。
就这样如坐针毡熬过一天，终于在五点三十分成功呼吸到公司外的新鲜空气。
今天运气不是很好，刚下班就遇上暴雨，短袖被淋湿不少，贴合在皮肤上，完美展现出我的啤酒肚轮廓。
我倚靠在地铁扶手上，这下可以放心刷手机了。
可念头刚一起来，被人监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收起手机在车厢内四处张望，众人也都只是低头在看手机。
好在地铁在不久之后到站，我冲出车厢，无意间碰掉了身边女生的雨伞。
「对不起，对不起。」
急忙道歉，我俯身将雨伞捡起，抬头却愣神了几秒。
好精致的五官，过去我只在网上见到过。
出于礼貌，我没有多看，匆匆归还雨伞后搭乘扶梯上行离开了。
期间异样的感觉一直没有停过，哪怕地铁早已开往下一站。
有人在跟踪我，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果不其然，即便已经走出地铁站，被监视的感觉仍未消失。
可我走的是一条小道，周边根本没有人影。
我开始撒腿狂奔，一路跑回出租屋。
进屋将房门反锁后，我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也顾不上地面是否干净了。
休息片刻，被监视的感觉终于消失，整个人才得以放松下来。
甩开他了吗？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原本剧烈跳动的心猛得一沉，我差点没喘过气。
「谁？」
「咚咚咚。」
屋外的人没有回应，依旧重复着敲门的动作。
「不说话我报警了啊。」
我拿起手机，打开了拨号界面。
「如果你不想被当成精神病的话，就别做蠢事。」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你是谁？」
「一个老朋友，来拿点东西。」
二
朋友？我朋友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内心充满疑惑，我支撑着站起身，透过猫眼往外望去。
黑袍底下是一张深黑色的面具，看不清真容。
「我不认识你。」
「你只是把我忘了，十年前，你拿走了我的东西。」
面具男的一番话更加令我一头雾水。
脑海里尽力地思索着十年前的事情，可最终都停留在了某座医院的病床上。
十三岁那年，我因为一场火灾被送进医院，醒来后便再也记不起之前的事情。
「不好意思，之前的事情，我确实不记得了。」
见门外面具男没有回应，我又补充问道：
「你有什么东西放在我这保管吗？」
「你的身体。」
面具男语气平淡，像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可我的大脑却差点宕机。
什么意思，他要把我装行李箱里去吗？还是说他一个男的暗恋了我十多年，现在找上门准备来强的？
脑瓜子嗡嗡响，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太多，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看样子，好像还没到时候。」
面具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你到底想干嘛啊，再不说我真报警了。」
可门外再没有声音传来，透过猫眼只能看见对面有些发黄脱落的墙皮。
晚上，我以房间东西被盗为由，联系物业查看傍晚时的监控。
监控画面显示，在我慌忙跑入房间后，门外再没有人经过，直到我再次从门中探出头观察。
「见鬼了。」
我紧锁眉头，死死盯着监控画面。
「小伙子，压力太大了吧。」
一旁调取监控的大叔突然开口道：
「现在你们坐办公室的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这一切不可能是假的。
可面具男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没到时候？他还会再出现吗？
我在忧虑中缓缓睡去，却没有想到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我就又见到了他。
三
第二天，我照常到公司上班。
脑海里满是昨晚面具男的事情，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工作。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同事小雨。」
经理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唤醒。
几天前他就说老板招了名新员工，之后将接管省内的批发业务。
这业务可是公司里的香饽饽，只要能接手，各种奖金必定拿到手软。
我也尝试着去申请过几次，但都被老板以太年轻缺乏经验拒绝了。
出于好奇，我抬起头想看看是谁有那么大本事。
没想到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
昨晚地铁站里那个女生。
她似乎也认出了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礼貌性地和我打了声招呼。
一番同事之间的客套互相介绍后，她被安排在了我旁边的工位上。
「我们是不是在昨天的地铁上见过？」
小雨在工位上放下自己的电脑，朝我问道。
「对的，你居然还有印象啊。」
我有些惊讶。
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留意到她的眼神无意间瞥了一眼我的肚子。
原来啤酒肚太明显也会被记住。
该减减肥了。
……
一整个上午过去，我基本上都在给小雨介绍公司里的大致情况。
她性格开朗，加上那精致的五官，提问时大眼睛一眨一眨，很难让人不喜欢。
「可你的心里不是这么说的。」
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心底响起，是面具男。
我环顾四周，在墙边的镜子里找到了他的身影。
右手食指举起，朝我比了个「嘘」。
「还是那句话，不想被当成精神病，就不要开口。」
「你不是自认为是一个完全正面的人吗？」
「来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吧。」
片刻后，我的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
「她也才刚毕业啊，凭什么就能接省内批发业务，这坐着就能赚钱的事情。难道她是老板的什么亲戚？还是说……」
面具男及时停下，没让「我」说出后边的内容。
「你还认为自己是一个完全正面的人吗？」
我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这不可能是我说的。
我明明觉得她很开朗，很可爱。
「那你又是怎么看待她获得这份工作的呢？」
我……
「你的心声，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面具男的声音逐渐远去，身影也在镜子里消失。
「怎么了？我看你出了好多汗？」
一旁的小雨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没事，就是有些热。」
我擦了把汗，心里全是面具男最后的那句话。
我真的有过那样的想法吗。
四
在那之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全天二十四小时，面具男几乎无处不在。
中午下楼吃饭，楼梯前方被两名并排走的同事挡住，我不得不降下速度跟在后边，拿出手机装作在看什么的样子。
面具男出现，倚靠在楼梯的护栏边上，戏谑地看着我。
「怎么不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呢？」
「哦哟，两个智障，并排走还走那么慢，聊什么天呢，没看到后边有人被堵住了吗。」
「我们的正面大人，您这心里，想的可尽是些阴暗的东西。」
「你还认为自己是一个完全正面的人吗？」
他的声音不断在我心底响起，即便戴上耳机听歌也完全不起掩蔽作用。
「你有病啊，什么正面反面的，你到底是谁啊！」
我在心底怒吼出声，冲到面具男所在的位置，伸出手想将他抓住。
他一个闪身消散，我没收住力，径直撞在栏杆上，发出一声巨响，引得那两名同事回头观看。
「脚滑了，脚滑了。」
我露出尴尬的笑容解释道。
……
草草解决午饭，回到办公室时一些同事已经开始办公。
比方说工位在我正后方的工程师，又开始远程帮一些不太懂电脑的客户解决问题。
他习惯性地大嗓门，指导到关键步骤时还容易激动，所以哪怕我坐在工位上戴着耳机，也能听见他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啧。」
我没忍住，还是轻轻出了声。双手拇指摁住耳机，想要将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怎么了？」
轻柔的声音伴随着淡淡清香出现在我耳边。
我转身看去，才发现小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边上。
「他没事，他就是终于要装不下去了。」
「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吗？」
「他在心里咒骂那个工程师呢，说人家吵，公共场合声音收不住，骂的可难听了。」
不待我开口，心底再次响起面具男的声音。
这一次，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手机屏幕里。
「你有完没完了，能不能别来烦我了！」
「在你认清自己之前，我是不会消失的。你早些认清自己，对我们都好。」
「你别以为自己真是什么好人，认真想想，你内心的龌龊事还少吗？」
面具男凑近屏幕，声音如恶魔低语般挑动着我的情绪。
「好好好，好你个头，走开！」
我情绪彻底失控，一拳锤在了手机上，屏幕当场裂开。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不是因为我锤手机，而是我最后那句话，没忍住说出了声。
小雨离得最近，被吓得后退一步，随后低着头走开了。
「这人不会有病吧。」
「就是啊，平时看着文文静静，没想到这么暴躁。」
……
周围不断传来窃窃私语，我微微举起右手，想和他们解释道歉，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尴尬地站在原地。
最终替我解围的，是已经半个月未见的老板，他刚好经过，将我喊去了他的办公室。
「小高，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对啊。」
「当时招你进来呢，是想着年轻人有活力，有冲劲，但是现在一年多了，业务增长情况好像不是很顺利嘛。」
「今天你又在办公室里那样做，影响很不好。」
老板弹落手中的烟灰，接着说道：
「明天开始，你就先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能做好业绩了，再过来。」
他吐出一口烟雾，对我进行了最后的审判。
我还欲做最后的解释，对方却早已下达逐客的信号。
「你去把小雨给我叫进来吧。」
「好的。」
我低着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
傀儡般走到小雨面前。
「老板喊你。」
她没有回应，只是起身走向老板办公室，我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对不起。」
我在背后轻声说道，也不知对方是否听见。
就这样机械麻木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司。
说起来，今天还是我23岁的生日，真是糟糕透了。
五
今天的雨依旧很大，到家后才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打湿。
我将公司带回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整个人无力瘫倒在床。
「正面大人，这么消极可不像你哦。」
面具男不知何时出现在椅子上，手里把弄着我放在一旁的鼠标。
「你还敢出现，不怕我真的打你吗？」
我侧过头看着他，心里出奇的平静。
大概是因为事情已经很糟糕，有些麻木了。
「你可碰不着我。」
「承认自己很难吗，何必承受这些痛苦。」
面具男似乎有些不解。
「你能不能消停消停，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蒙上被子，外边的声音倒也配合地停下了，我就这样昏昏沉沉睡去。
……
「小朋友，偷东西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
眼前是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板着脸正对我说话。
「我吗？」
「你看着周围除了咱俩还有人吗。」
「我没有偷……」
我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发现手里多出了个蛇皮袋。
「你看，还撒谎，这袋子里装的报纸和书，是你自己的吗，这都是幼儿园的东西！」
老婆婆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语气也加重几分。
「对不起。」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鼻子一酸，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小朋友啊，你不要和那帮坏孩子玩，奶奶知道你是被骗的，这次就不告诉警察叔叔了。」
脑袋被一只温和的手掌轻柔抚过，我抽泣着点了点头。
「回去吧，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不要再和坏孩子学坏了……」
老人的声音不断在我脑海里回荡。
猛得从床上坐起身，一旁手机不停震动，是我点的外卖到了。
刚刚那梦，好熟悉。
「那就是你的回忆，能想起来，说明你已经开始接纳我了，我很开心。」
面具男低着头靠在门上，音调微微上扬。
没有理会，我起身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