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挤上闷罐车
1948年11月7日,在碾庄战役开战那天的凌晨,睡在八义集车站候车室的大舅,被同学推醒,说东边来了一辆军用货车;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跟着大伙爬了上去,天刚亮,火车就到了徐州。
五个人把行李寄放在车站附近的一家旅社,在街上逛了大半天,没有打听到任何想要的消息,正在彷徨时,巧遇县中简师部同学聂德化和聂德琛兄弟俩,彼此交谈后,聂家兄弟说,可到徐州报社找一位焦先生,他是教育部门安排的南下学生联系人。
见到焦先生说明来意,让每人缴相片两张,约定次晨徐州东站见。
次晨大舅几人依约到站,见焦先生带领学生数十人在等车南下,他交给每人一张河南省立武渉中学临时学生证,说一起南下。
大家在站内等了一天,都没见到火车,听说东线、西线、北线早就断了,南线宿县附近的铁路也被破坏了。
11月9日傍晚时分,一列军用列车挂上了火车头,站内拥挤的逃难人群,如潮水般试图靠近,都被荷枪实弹的警卫阻止了。
有人说,碾庄一带已开火,县中师生已到达徐州东关,但守军不准进城。
傍晚时分,见一列火车头接挂一列军用货车,焦急的人群引起骚动,但见货车上的卫兵喝令不准接近;机智的武中同学从其它车道上推来一节半截货车,接挂在军车后头,卫兵没有阻止,同学们便一拥而上,把车厢挤得满满的,人和人贴着站着,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密不透气,但每人似乎都有些兴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把稻草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是不见火车进出,每个人都在车厢里焦急的等待,不知外面情况如何?
大约夜里11点前后,忽见从南方开进一列火车,引起人群一阵骚动,接着一声汽笛长鸣,大舅所站立的那列火车居然缓缓开动了,慢吞吞地开出了月台。
当时的心情是欢畅、是悲伤?大舅已不复记忆!可以确定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43年后才能坐火车返回徐州?!
(如果历史可以回头看,站在上帝的视角,大舅在1948年11月9日,爬上南下的闷罐车逃离徐州,可能避开了即将发生的一场大灾难。
怎么说呢?火车离开徐州时,淮海战役(徐蚌会战)已经全面爆发:第一阶段战役发生在徐州东边60公里处的碾庄,解放军在我的老家八义集(曹八集)切断了国军增援部队,在徐州、碾庄间阻绝了道路。
大舅当时如果没有加入河南武中,没有随武中一起南下,也是无法回老家的,只好呆在徐州城里。
当无能的刘峙慌了手脚,国军副总指挥杜聿明指挥徐州守军撤退时,大舅极有可能随之南撤,果如此,就是一场灾难,是生是死,未可预料。
多年后,台湾邳县同乡会编撰的《邳县通讯》第八期刊载四方所撰写的“回顾徐蚌大会战”第一阶段——碾庄之役国军的第7兵团约6万人被解放军的华东野战军约42万人所包围,自1948年12月6日打到12月22日,国军的第7兵团被全歼,黄伯韬也被打死了;
接着,国军的第12兵团又被共军的中原野战军所包围。
1948年11月30日,副总司令杜聿明主动放弃徐州,率领3个兵团约20万人,外加机关、学校、难民十多万人向萧县、永城撤退,徐萧公路辎重车辆二千多辆,夹杂着牛车、马车、人力车,争先恐后,行动困......溃退得毫无章法。
杜聿明的溃退部队被华东野战军围困于永城东北的陈官庄地区。
1948年12月17日,徐蚌地区大雪纷飞,空投断绝,官兵战马为食,大雪连下十余日,千余匹战马连皮和骨皆被熬汤充饥......
大舅如果当年稀里糊涂的随着杜聿明部队南撤,后果可想而知。)
2.大舅的感伤
火车沿着沪宁线南下,路过明光,触发了大舅的感伤:1938年,徐州沦陷前后,姥爷为躲避抓壮丁,曾投奔到住在明光的乡亲,靠为人帮佣、替人加工粉条度过了一段辛酸岁月;姥娘则在家带着大舅几个年幼的姐弟劳苦受气;
那时身为保长的二姥爷根本不讲究什么兄弟情分,而是以姥爷逃亡在外、处处讹诈刁难我姥娘,显然,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希望尽可能从六户村日子的外曾祖父家榨取外财,因为他知道姥娘带着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六户村的娘家总要补偿一些,这一招,他曾屡试不爽。
姥娘对这个为虎作伥、喜欢借机讹诈的二姥爷也没办法,只能虚与委蛇、尽力应付,毕竟姥爷的去向,他还是知道的,真要把姥爷抓来,家里的顶梁柱就倒了。
大舅还想起了几个月前,二姥爷忽悠他去干两天民夫,结果干了半个多月,差点死在了前线,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当年,二姥爷以过继为名,“继承”了大姥爷家的家业,尝到了甜头,后见姥爷家靠着勤俭节约,家业逐渐增加,心里便有了觊觎之心;大舅考上县中简师部后,半只脚算是踏入了教师门,二姥爷讲话都冒酸水,但前来讹诈的次数明显少了一些。
此次,大舅离乡南下,前程未卜,不知道他的二大爷会不会借机作妖,父母老实巴交、弟弟妹妹还小,如何能应付他的纠缠?
3.抵达南京
大舅11月9日晚间仓促从徐州站挤上了火车,火车走走停停、一路南下,平时只需八九个小时的路程,居然花费了30多个小时,直到11月11日黎明前,终于到达了(南京)浦口,下了火车,挤上轮渡,大舅第一次看到了长江。
站在拥挤的甲板上,望着海天一色的远处,看着江面翻腾的江水,大舅在新鲜和惶惑中,看到一群学生在下关火车站笑脸相迎,原来是由校长带领先期到达的武中(河南武陟中学)师生举行简单的欢迎仪式。
大家走进候车室,席地而坐,吃着分发的大饼;后来的几天里,流落在下关车站的学生,白天由教育部供给两个大饼,夜晚则席地而眠。
和大舅同来的七个人,同学刘茂枝、潘文贤投亲去了,聂德化兄弟投入乡亲卖估衣的行列,只剩下石献球、刘慎修和他三人,跟随武中,困守在站内,等待学校进一步的消息。
在下关车站,闲极无聊,同学石献球大谈“十年大计”:初三一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毕业后再做两年事,稍有经济基础,然后就可以衣锦荣归了。
大舅不介意读几年书、做几年事、但一听石献球说要十年后才返乡,不由心中一怔:十年,多么漫长啊?
命运谁又能琢磨透呢?打算十年返乡的石献球,反而很快就返乡了,随后留在了大陆;
而大舅被裹挟到了对岸,43年后才第一次返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