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六日清晨,武汉。
天色尚未大亮,市长披着一件寻常外衣,悄然出现在武汉港十五号码头。
去到之后刚想为外地来客探个路,没曾想话还未出口,迎面就来了当头棒喝。
“莫瞎讲些鬼话!”
检票员凶神恶煞地吼着,似乎天塌了也不带眨眼的。
“省委书记来了都不怕,何况你?记住,我是xxx号!”
市长愣住了,堂堂一市之长竟也被骂得无地自容。
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叹道:“服务工作没抓好,市长挨骂也是活该。”
市长出访受了气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六日,清晨未透,天光似雾非雾。
武汉市长吴官正,披一件老旧大衣,缓步而行,脚下的路通向武汉港十五号码头。
事情缘起于昨夜,家中两位外地同志登门诉苦:“武汉的旅社、码头服务态度太差!”
市长不觉眉头一皱,未置可否,暗自思量。
第二日五点余,吴官正便早早起身,身旁无人相随,也未露声张。
徒步半小时,来到码头,晨风微寒,空气中还带着些湿冷的雾气。
他静静站在一旁观察,码头上几位检票员悠闲自得。
六点半,忽然有一位旅客匆匆而至,神色焦急,客气问道:“同志,这里是去上海的船吗?”
然而几位检票员竟如聋似哑,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见此情景,吴官正心中有些不平,便主动上前替那位旅客打圆场,问道:“这是不是六号轮?”
“不是!莫讲些鬼话!”一个检票员不耐烦地回道,语气粗鲁得如同油锅里的火苗。
“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吴市长接着问,言语间透着一丝无奈。
“态度?你这是要扯皮么?走远些,别挡道!”
检票员脸上毫无惭愧,反倒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吴市长面露微笑,继续追问:“我不是要扯皮,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省委书记来了都不怕,莫说你!记住:我是xxx号!”那检票员拍着胸脯,大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就在此时,另一位检票员也凑了过来,顺手把手中的剪刀塞给吴市长,嘴里嘀咕道:“你站这儿想收票?喏,剪刀给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那德行!”
顷刻之间,原本冷清的检票员们围了上来,一边推推搡搡,一边冷嘲热讽。
吴市长心中虽隐隐作痛,但面色却依然平和无波,只是默默记下这些言行。
回去的路上,风吹动大衣的下摆,吴官正轻轻叹道:“看来,这服务质量确实该抓了罢!”
后来,吴官正市长在市政府会议室里,备了几杯温吞的白开水,叫来省市新闻单位的记者,倒不是什么记者会,却是平心而论,聊聊那码头上的“骂事”。
他神情凝重,手中的茶杯未曾举起,便幽幽说道,活了四十多年,头一回挨这样的骂,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可想想,武汉老百姓,甚至是来这里的外地人,得挨多少这样的骂呢?
我这市长挨一回骂,算不得什么,老百姓天天这样,谁替他们说话?
随后他叹了口气,接着感叹到武汉市一些车站、码头、商店、旅社的服务态度,真是差得可以。
服务员横眉冷对,群众‘花钱买气受’,这不是服务,是受难。
“我感到很难过,我这个当市长的该检讨”
“从我这个市长开始,各级领导必须把提高服务质量当作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来抓。抓不好,挨骂活该!”
此事一出,吴官正市长自我反思,反倒觉得自己平日疏忽职守,这番挨骂,真是“该当其责”。
他还不止于此,迅速从市政府机关动手,提议将改善服务态度列为改革的一项重中之重。此番自省,非但没有只言片语的官腔,反倒透出几分真诚与实际。
这场有趣的“骂战”,着实让吴市长尝到了一番别样滋味。
也让人们看清了一点:领导干部下基层,不仅是必要的,还能映照出百姓的苦楚,也能揭示出平日里隐而不察的弊端。
倘若市长出访时前呼后拥,哪会发现这些问题?
梦醒政途,敢作敢为
其实,吴官正自是个颇具领导风范的人物。
一九八三年三月,他刚一上任,既不放火也不踢门。
他未施“新官三把火”,也未走惯例的“头三脚”,反倒是登门造访学府,揽才问计。
五十日不过,一支高水平的“智囊团”便赫然成立了。
这市政府咨询委员会,汇聚了当时各领域的顶尖学者。
三十二名委员里,副教授、高级工程师以上职称者竟占了二十九人。
八大专业咨询组,涵盖工业、农业、交通、科教等领域,成员高达八十六人,囊括了社会学科和自然学科的精英人物,真可谓“群贤毕至”。
“智囊团”一经成立,坊间却开始议论纷纷,市直机关的背后声音更是不断:
“刚上任就弄起花架子,还真会来事儿!”
“有本事自己干,拉这帮专家教授给谁看?”
听罢此言,倒也并不出奇。
当时,官员“求教于人”,在某些人眼里是“无能”的象征。
再说了,基层干部早已摸清了某些领导的套路:对上,伸手讲困难;对下,命令主义压人;若这两招失灵,便玩第三招,搞个花架子。
“你瞧,市长背后排着这么一长队书生,这阵仗,花不花?”
这一幕在群众眼中,满是形式主义的影子。
吴官正自是清楚其中的意味。
可他知道,现代社会千变万化,市长岂能是万事通才?
遇到复杂局面,决策若迟疑,岂不贻误大事?
这时,恰需借助专家的智慧,以缩短领导职责与自身能力之间的差距。
倘若有人将此与“花架子”混为一谈,未免见识浅薄。
改革的路,每迈一步,总有人指指点点。
吴官正对此倒也并不躲避,他自有心中的尺码。
其实,时代更迭,千头万绪,领导者的智慧不在于独断,而在于能否善用群体的力量。
倘若认定借力于人就是“没本事”,那这改革路上,只怕寸步难行。
同样地,吴官正暗访码头,遭检票员劈头盖脸一通辱骂,也让人看出,他心里揣着的不是权威,不是虚名,而是普通百姓的冷暖柴米。
那码头上的风,吹得他内心也颇有些凉意,却也不曾忘记这风是如何常年侵蚀着市井小民的耐心。
据吴官正后来回忆,当年在武汉当市长时,梦里的他仿佛也未曾逃过人间冷暖。
有时,他梦见自己一拍板,放开了蔬菜价格,结果挨骂挨得狗血淋头,醒来之后,竟还要抹一把虚汗,心中泛起一种无奈的悲凉。
可有时,梦中却恍若光明,他听见老百姓对他的决策满口赞誉,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似乎所有辛劳都得了回报。
后来他调任江西为省长,有一次梦见自己亲自下到赣南某县,县长愁眉苦脸,递上请愿:“省长,没钱了,您得帮我们想想办法啊。”
可吴官正的梦里,也未有多少宽裕,于是他自嘲似的回道:“你可知省长是干啥的?省长嘛,就是‘省钱’的,若不然,找个出纳来就行了。”
醒来之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实与梦境,终是无法轻易调和。
等到了山东担任省委书记时,梦境又变得更加五彩斑斓。
他梦见过猴子爬树,似是比喻那些爬得越高的工程和建设。
他也梦见过几大企业蒸蒸日上,更梦见自己在英雄山漫步,时光悠悠,暮年将至,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苍凉和自省。
再到后来,到了中纪委,梦境便愈发稀少,或许是心事渐深,或许是责任愈重。
可偏偏有一个梦,至今挥之不去。
他梦见有人背地里议论:“吴官正这个黑皮,不知海里的水有多深,不知人心难测。”
而他在梦里也辩解:“脸黑不是我的过错,虽不知水深几何,但再深也有底。虽不知人们心中想什么,但知道人民心中有杆公平秤。”
梦里的吴官正,还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现实中的他,却从为自己说过什么话。
百姓心里有杆秤
一九三八年,吴官正出生在江西余干县,一个泥泞小村里的贫苦家庭。
家徒四壁,父母皆是文盲,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家六口人,偏生只能挤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
床板咯吱作响,仿佛随时要垮塌,日子过得清苦,吃了上顿没下顿倒是常有的事儿。
穷,是刻在他童年记忆里的底色。
压迫、欺凌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幼小的心灵上。
他咬着牙,心里燃起一股子倔劲儿:既然无法改变出身,那就用读书改变命运。
他早早立下志向,一心想通过读书摆脱贫困。少年心中那股不甘的执念,成了他最初的动力。
生活的艰辛让他不得不比别人更加拼命。
他的小学只读了三年,却硬生生在十二岁那年跳到小学四年级。
命运也看他不顺眼,给了他无数坎坷,可他偏偏能在这些坎坷中,踩着苦难往上走。
成绩优异的他被保送到了鄱阳高中,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是别人看不见的苦熬日夜换来的。
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吴官正最终考上了清华大学,成了村里人口中的传奇。
后来他又继续深造,成为清华研究生班的毕业生。
四十六岁那年,吴官正当上了武汉市市长。
那时,他是全国省会城市中最年轻的市长。
一时间,光环笼罩,他成了改革时代的先锋人物。
然而,这份荣耀背后,却是多年寒窗苦读。
晚年时,吴官正回顾往昔,常常认真地对夫人说:“穷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缺德,最可怕的是自己。”
穷困可以能摆脱,但若心中缺了那杆正直的秤,再好的天赋、再多的成功,也终究不过是虚无。
吴官正,有着一口浓重的赣北口音,言谈之间,质朴而谦和,乍一看,倒像个邻家长者,平易近人。
可一旦处理起事情来,却是雷霆万钧,雷厉风行,绝不含糊。
有一年,新余、宜春几个村子因土地纠纷大打出手,械斗不断,放火烧房,砍毁油茶树,甚至还炸了排灌站,连人命都丢了。
村与村之间仇怨越积越深,火药味越来越浓,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一天,吴官正刚接见完外宾,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常务副省长蒋祝平、副省长张逢雨就急匆匆进来,脸上满是无奈。
“省长,事情闹大了,我们没辙了,还得请您亲自去一趟。”
吴官正听罢,没半点犹豫,立马点头答应,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径直上了车,直奔宜春。
那路况自然是不好,车子颠簸得人直打盹,可吴官正没半句怨言,车灯穿破夜色,一路奔波,到了凌晨两点半才堪堪抵达。
他没顾上休息,天还没亮透,五点左右,便把公安厅副厅长叫来,了解具体情况,紧接着就开始谋划应对之策。
七点半,县市的主要领导已被召集到一处,吴官正坐在会议桌的正中,神色冷峻,开门见山地宣布:
“第一,立刻拘留五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因为他们是策划组织的始作俑者;
第二,涉嫌犯罪的13人,公安部门立即拘捕审查;
第三,被打死的人,上午九点前必须收尸,否则,我就在他旁边坐着,你们的书记、市长也都陪着我;
第四,全面收缴所有械斗工具。”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谁也不敢喘大气。
吴官正继续说道:“现在,地、市、县的党政一把手,都要表态,一人只讲一分钟。”
一番沉默之后,所有领导无一例外,都纷纷点头赞成。
这时,有个干部忍不住插话,话刚出口,就被吴官正当场喝止:“你又不是一把手,没有要你说话。”
这一声,让坐在座位上的领导们都被这股强硬的气场震慑住了。
公安部门立刻行动,抓捕、审查,收缴械斗工具。
到上午十点左右,事态就彻底平息了。
此事虽已过去二十年,但自那以后,这几个村子再没闹过大事,倒真是一片太平。
他当武汉市长的时候,身边一位工作人员时常感慨道:“官正同志非常廉洁。”
吴官正带着农民的那股质朴劲儿,夏天穿的是一双塑料凉鞋,冬天换上解放鞋,外加一件军大衣,头顶一顶军棉帽。
生活中,他恬淡寡欲,不追名逐利;可一旦到了工作中,他便似乎是另一个人,完全融入工作。
吴官正常说:“历史不是写出来的,是干出来的;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这才是衡量正确与否的标准。”
他的有着浓烈的使命感,透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而在老百姓的心中,这恰是那杆衡量官员的公平秤,沉甸甸地记录下了他的人生轨迹。
参考资料:
清心笃行——吴官正同志二三事_王志宏
吴官正的领导艺术_董内
吴官正,离开官场说心事_黄滢
武汉港十五码头服务员蛮横粗野 市长吴官正“微服”私访备尝旅客之苦 杨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