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康阳写给意大利国际米兰俱乐部的告别信显出感伤与长情，毕竟这是苏宁硕果仅存的优质资产。张康阳入主八年，好不容易长出了“七座奖杯”的盛夏果实，却被美国橡树资本强制“摘了果儿”。

这意味着：国际米兰正式与苏宁切割，俱乐部史上最年轻主席宣告出局。

作为曾经效力苏宁体育版块的前员工（2018—2020年），我在这里拿到了职业生涯最高薪水（月薪两万），而此前效力报社所发放的低薪则让我无力偿还房贷。因此，我对内推我入职的前领导始终心存感恩。我也对给予我基本尊重的苏宁集团心存感激，从无怨恨。如今，我更是对苏宁窘迫现状感到难过。

作为在南京徐庄苏宁总部任职的体育集团高级记者，我入职后很快被拉进了专门接收集团高管指令的微信群。这个群通常很安静，只在重大项目报道节点出现时才会显出热闹。各位领导会在群里交换意见，发出指示。

接下来，是这个微信群讨论中最为精彩的部分。

习惯性安静多日后，某一天，群里一位网名Steven Zhang的“同事”突然发声，对苏宁体育旗下意大利甲级联赛解说员的解说倾向提出了质疑。大意是为何首场解说尤文图斯队比赛时，解说员显得情绪饱满亢奋；而在第二场解说国际米兰队时，该解说员则显得声音低沉，兴致不高。

此段文字一经发出，群内多位惜字如金的副总裁级高管秒速响应，争相解释。一位高管说：可能是夜场解说员第二场稍显疲惫了，会立即将相关意见带到，要求其下轮赛事调整好状态。另一位高管跟进表态说，会向全体解说员通报该情况，今后务必要重视国际米兰赛事解说，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看着群内聊天内容，我当时就很纳闷：一个群内员工的主观感受，至于让这么多高管像发生直播事故一样，感到如此紧张并纷纷表态吗？

Steven Zhang看到高管回复后表示接受，并补充了一句温情关照：大意是“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提醒一下解说员就好，别上纲上线。同时，千万不要对外透露是我提的意见，以免给解说员造成压力和困扰。”

这一霸总口吻，令我大致猜出此人可能是张康阳。事后，凭借记者的职业习惯，我打听证实了上述猜测。

我曾跟多位朋友说起此事，对张公子翩然气度表示了赞赏，也对其体谅下属的同理心啧啧赞叹。毕竟，在漫长的职场生涯里，我见过太多对员工毫无同情心与共情力的黑心老板，他们以向手下极限施压、找茬刁难、扣罚工资为乐。而张公子却很为员工着想，很帮员工说话，生怕解说员被领导刁难。

自此之后，解说员在遭遇国际米兰比赛时便显得极富激情，但也失之于简单粗暴——“主队”只要拿球进攻便要大呼小叫，毫无技术含量可言。显然，高管层的意见传达“相当到位”，但最终呈现的解说效果恐也非张公子本意。我们也能从中窥见“大企业病”中矫枉过正的通病。

这则“解说门”事件因张公子不愿张扬而鲜为人知，但“满满的敬畏”则因内部讲话被包装出圈成为爆梗。

那是2019年1月15日，在苏宁控股集团年终大赏，张康阳以苏宁国际公司副总裁身份被授予“董事长特别奖”。年会现场，“一号位”张近东亲自为儿子颁发了金色奖杯。这一承接动作被内部人士解读为“交接班信号”，主会场前排落座的高管团队于是拼命鼓掌，空气中充斥着微妙复杂的情绪。

我闻言“咯噔”了一下，内心产生不适感——毕竟，在西方法治社会下，民众理应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当然也拥有免于敬畏的自由。考虑到这是集团内部会议，想必不会触发社会舆情，于是高悬的心又缓缓放下。但不成想，竟有集团内部人员将这句话划为重点，作为年会金句对外扩散传播，最终造成无可挽回的社会影响。由此可见，苏宁相关涉事团队表现堪称“灾难级”，对外部认知丧失触须，对社会情绪失去共情——这或许也是一家企业濒临危机的先兆。

将张康阳推至“荣誉前场”的半年之后（6月28日），苏宁再次谋划大手笔：5000多家苏宁小店从上市公司苏宁易购剥离，新股东为张康阳实控的南京云致享网络科技公司。这被视为张近东培养儿子接班的关键一步。在此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当年“董事长特别奖”其实总共发放了两个名额，与张康阳一道领奖的，则是苏宁小店项目高管。

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冲散了集团首脑全盘的谋势布局，斩断了操盘的资金链大动脉，造成无可挽回的大失血，导致企业最终一病不起。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形势总比人强。张公子从此被债务尾随，无法摆脱。在国际米兰贷款即将到期、行将被迫转让的前三天，张公子还在苦苦挣扎，寻求解药，强行续命。国际米兰公告称，“遗憾的是，我们迄今为止的努力因为橡树单方面的法律威胁和恶意的行动而受挫。这不仅让我们深感失望和愤怒，同时这种行为也会摧毁我们共同努力的成果，并且严重危及俱乐部未来发展的稳定”。

公告的失望与愤怒显然已超越理智，竟将橡树资本寻求法律支持视为“法律威胁”。由此可见，公告背后的张公子已经恼羞成怒，丧失昔日优雅风度。

此前，相貌英俊的张公子已经“破相”过一次。2022年7月19日，香港高等法院公布了一份裁判案书：张氏父子需支付建设银行追讨的因“苏宁小店项目”再融资交易而产生的超过2.55亿美元款项，约17.25亿人民币。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张公子或许依然能够保持对集团员工友善得体的君子风度，也依然可以自得于对意大利百姓不怒自威的血脉压制。哪怕“大而无当”的肥皂泡终要被戳破，但起码也不至于破灭得如此清脆。

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形势总比人强。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公子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