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武德四年（621年）三月，王世充被李世民困在洛阳已有整整八个月。
城内，草根树皮被啃光，饥民就着泥水，吃麸糠和渣土拌成的土饼充饥......
士兵已经开始截杀手无寸铁的独行百姓，打昏后拖到偏僻巷子里，烤了吃......
王世充心急如焚，从李世民兵围洛阳的第一天起，他就派使者往河北窦建德处求援。
可使者派出去了几十上百波，还是不见窦建德大军的影子......
其实窦建德不会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王世充被消灭，李世民紧接着就会拿他开刀。
窦建德之所以八个月没动静，是因为他也在等。
他在等李世民和王世充俩人打得两败俱伤之时，他再率大军南下捡漏。
《资治通鉴·唐纪四》载：
“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
窦建德精准把控着火候：他派出大批斥候，每日呈报河南战况，既不任由李世民夺了洛阳，又不平白给王世充分担火力。
同时，窦建德还忙里偷闲，于武德三年（620年）十一月，渡过黄河，吞并了山东农民军首领孟海公的军队。
成为李唐王朝在北方的唯一劲敌。
02
平定山东，窦建德实力大增，号称带甲三十万众。
但在正式跟李世民对线之前，窦建德耍了个花招——派出礼部侍郎李大师（大师是原名，不是外号）到洛阳北邙山唐营，以李渊之前曾派使节到河北签订唐夏互不侵犯盟约为借口，要求李世民退兵罢战。
李世民自然不吃这一套，扣下李大师。
而这正中窦建德下怀，以此为借口出兵。
武德四年（621年）三月，窦建德带上全部家当，沿黄河一路西进，正式加入洛阳战圈。
窦建德终于来了！
王世充连忙派徐州行台王世辩（王世充的弟弟）与窦建德会师，两军合力向洛阳开进。
03
消息传回唐营，元老派反应迅速：夏军来势汹汹，我军如今疲惫不堪，再不撤兵，决计讨不了好！
李世民当然是不想撤的，但为了安定团结，他也不好强硬表态。
眼看元老派要胜出，一个年轻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把元老派们吓了一跳；“王世充马上就完蛋了，窦建德又来送死，这明显是上天要借秦王之手将他们扫进垃圾堆，如此良机，为什么要撤？”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李世勣的跟班郭孝恪，不久前刚刚加入唐营。
和郭孝恪持有相同观点的，还有李世民的记事参军薛收。
郭孝恪和薛收都是关东人，和关陇集团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俩的目标很明确：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洛阳，才能和元老派平起平坐！
薛收的眼光十分毒辣，想得比郭孝恪更远。
他建议李世民兵分两路：
一路继续包围王世充，但坚守不战；
一路由李世民亲率精锐扼守武牢关（原名虎牢关，因避李虎讳，改名武牢关，在今河南荥阳西北，后面为了方便行文还称虎牢关），巩固成皋一线，严防窦建德与王世充里应外合。
怎么破局？就四个字：分割包围！
李世民就坡下驴，令屈突通辅佐齐王李元吉驻守北邙山大营，自己则带着精锐玄甲军，日夜兼程赶往虎牢关。
虎牢关易守难攻，当初刘邦之所以能在数战不利的情况下，和项羽相持数年，耗死项羽，就是因为有荥阳地区的地利加持。
李世民进入虎牢关，窦建德大军的黄河水路就走不通了，只能在成皋东边的板渚（河南荥阳汜水镇东北黄河岸边）修筑宫殿，打算以此为根据地一步一步压缩唐军的空间。
04
接下来就是李世民的高光时刻了——
三月二十六日，李世民照例出去探营，但玩得很大。
只带着四个卫士，就大摇大摆开到了距离窦建德大营三里的地方。
并冲着夏军的斥候们大喊：“我就是唐军主帅秦王！”
窦建德大营立时有五六千骑兵呼啸而出，眼睛泛出绿光：“这是泼天的富贵自动找上门了啊！”
李世民一看已经起到了打草惊蛇的效果，拨马便跑。
待追兵渐近，李世民不慌不忙，一箭、两箭、三箭......每发一箭必死一人。
窦建德的骑兵们见状，心生怯意，但又舍不得放弃李世民这块大肥肉，便远远的跟着。
这一跟，便跑进了李世民事先预设的伏击圈。
唐营三大猛将李世勣、秦琼、程咬金一并杀出......
战后算仗：唐军伤亡不到两位数，夏军损失三百多人！
05
为什么李世民要玩这一手？
李世民在控局。
窦建德虽然不占地利优势，但他人马十几万，李世民就怕他梭哈。
而自己的能战兵力只有3500。
为啥只带来3500玄甲军？
因为：
1、元老派不愿意打这一仗，李世民当然不会带他们的人；
2、关东派的人基本都在外围帮忙困死王世充（除了洛阳城之外，整个河洛盆地都是唐军的包围圈）。
06
李世民的计策很成功——
窦建德犯了迷糊，误以为唐军势大，不敢再硬拼，最后得利的人可不能是他王世充！
于是窦建德又拿起小板凳吃瓜，在原地等了将近一个月。
就是一个月，彻底扭转了整个战局。
因为夏营军心已经发生微妙变化。
和唐营一样，夏营也不是铁板一块，之前在山东发了战争财的窦军将士们都惦记着回老家享受，没人愿意在虎牢关吃沙子。
《旧唐书•窦建德传》载：
建德数不利，人情危骇，将帅已下破孟海公，皆有所获，思归洺州。
四月三十日，窦建德的后方又传来天大的坏消息：李世民派王君廓抄了他们的粮食补给线，粮草被焚，后援已断！
这个时候，摆在窦建德面前的就只剩两条路，要么继续死磕，要么撤军回家早点洗了睡。
该选哪条呢？
正当窦建德万分纠结的时候，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机会......
07
窦建德手下的国子监祭酒凌敬，出了个主意，建议窦建德全军拔营，渡河北上攻占河阳，避实击虚，实行战略大迂回，越过太行山，一举攻占河东！
如此一来，李世民必定回师自救，洛阳之围不攻自解。
而且，坐收河东以后，夏国实力将会大增，就算王世充不敌李唐，窦建德也能和李渊单挑。
听了凌敬的建议，窦建德十分动心，但他到底没有采纳这个主意。
为啥？
因为王世充不让，洛阳城危在旦夕，窦建德是万万不能走的。
王世充耍起了官油子那一套——
连夜派使者去窦建德大营，遍行贿赂，大把撒钱。
金钱攻势的威力立竿见影，得了好处的窦军诸将纷纷请战，慷慨激昂的要求与李世民决一雌雄！
见手底下人异口同声，窦建德就迷糊了：哪都不去，就跟李世民死磕到底！不和李世民正面刚一场就撤，实在是没面子。
也正是这个想法，开启了窦建德最终的败亡之路。
08
五月初一，夏军斥候传回一个大消息：唐军经常把战马拉到黄河以北去放牧了！
窦建德眼睛一眯：莫非唐营的草料已经短缺？很有可能！决战的时刻快到了！
这其实是李世民给窦建德挖的坑，李世民在主动寻求决战的战机。
原因：
1、窦建德粮道已断，军心不稳；
2、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李世民的舅舅）已带领巴蜀兵赶到阵前，李世民有了生力军可用。
为了帮窦建德下决心，李世民贴心地吩咐手下：从明天开始，在北岸放牧的马匹再增加1000匹。
终于，五月初二，窦建德正式在牛口渚列阵，北到黄河，西到汜水，南到鹊山，全军连绵二十里。
09
但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窦建德并没有立刻开打，而是派人知会李世民：“大战在即，我们不妨先玩上一把小的，双方各出数百人，来场游戏。”
都公元621年了，还保持着春秋战国的单挑情节。
李世民也乐得戏耍一番，派出王君廓带着二百名长矛兵和窦建德的人来了一场群挑。
从早上7点打到下午1点，双方打了个平分秋色。
这时，李世民登高一望，见夏军纷纷坐在地上休息，有的则在四处抢水，躁动的迹象十分明显。
李世民喊来宇文士及，让他带着三百骑兵，从夏军阵地的西端向南狂奔。
这是在试探夏军的阵形。
如果夏军纹丝不动，那就说明军心还在；如果骚动不已，那就是总攻的时间已经到了！
果然，宇文士及的三百骑兵一出，夏军阵脚开始大乱，军士四散奔逃。
李世民心里一下雪亮，即刻率领玄甲军蹚过汜水，向东直冲夏军大营。
10
这时候，窦建德在哪？在干嘛呢？
原来，他见李世民没有大举推进的意思便离开阵前，跑到大营开战前动员会去了！
唐军突然出现，窦建德的大营内外慌成一团。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窦营官吏全跑到中军大帐里寻求避难（一般人固定思维：跟领导抱团安全系数高），人满为患。
窦建德的脸都绿了，命令根本无法及时传出去。
外面的士兵对唐军的冲营行为也无法做出有效反击！
等窦建德好不容易把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搞定，他已经丧失了反击的最佳时机，只能向东撤退。
《资治通鉴·唐纪五》载：
“建德列陈，自辰至午，士卒饥倦，皆坐列，又争饮水，逡巡欲退。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驰而南上，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士及至陈前，陈果动，世民曰：“可击矣！”时河渚马亦至，乃命出战。世民帅轻骑先进，大军继之，东涉汜水，直薄其陈。建德群臣方朝谒，唐骑猝来，朝臣趋就建德，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骑兵阻朝臣不得过，建德挥朝臣令却，进退之间，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东陂。”
唐军顺势追奔三十里，斩首三千余颗，降者五六万。
窦建德乱军中被长矛刺中，但不要命，继续狂奔。
眼看唐军追不上了，意外却发生了——
老窦的战马被绊倒，窦建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11
牛口渚这个地方，昭示着窦建德最后的命运。
不久前，窦建德曾听到一则流言——
“豆入牛口，势不得久。”
窦、豆同音，暗示窦建德到了牛口渚就会被一口吃掉。
窦建德当时听到这话还十分恼怒，但他现在没脾气了。
眼见唐军准备上来拿人头，窦建德求生欲大涨，连忙讨饶：
“不要杀我，我是夏王，可以保你荣华富贵！”
唐营车骑将军白士让把窦建德提溜起来：老子抓的就是你！这下发达了！活的比死的价码更高。
捆好，回营。
李世民见到窦建德，心中狂喜，板着脸数落了窦建德一通：“我打王世充，关你什么事？你不在河北好好呆着，非跑过来横插一脚。”
窦建德自嘲道：“我要是不来，不还得麻烦你再去趟河北吗？”
“今不自来，恐烦远取。”
此话一出，唐营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12
六天以后的五月初八，窦建德和王世充见面了。
见面方式很滑稽——王世充站在城墙上，窦建德坐在囚车里。
李世民的意思很明显：老王，赶紧投降，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王世充心里也明白，自己也折腾不了几天了。
五月初九，王世充身着白衣，开城投降。
洛阳之战到此画上完美句号。
13
李渊为了表彰李世民的无上功勋，特意想出一个勋号——天策上将！
位在诸王之上。
增加食邑二万户，通前三万户。
并赐黄金六千斤，铸钱炉三炉，想铸多少铸多少。
到这儿就完了？
还早得很！
李渊继续加码：赐金辂车一乘、衮冕服一套、玉璧一双，前后部鼓吹、班剑四十人。
这是什么规格？
九锡的缩减版！（只是没全部赐予）
古往今来，能让朝廷赐九锡的是什么人？
王莽、曹操、司马懿、桓玄、杨坚......
看着老爹送来的东西，李世民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太子李建成肯定是有想法的：自己必须要干点什么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