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的叙事里,纣王的宠妃苏妲己,是一个红颜祸水的典范。
她被千年的狐狸附身,蛊惑纣王,做出种种残忍而荒唐的事情,导致纣王丧失民心,商朝灭亡。
可是,电影《封神》,却对纣王和妲己的关系做出了新的诠释。
《封神》里的纣王,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凶狠残暴的人,而妲己,只是因为可以帮助他达成目的,被他喜爱。
从来没有什么狐媚惑主,而是,纣王本来就是一个暴君,所以才有了妲己的存在。
亡国的,是纣王本人。就算没有妲己,他还是会走上这条毁灭之路,只不过,身边被骂名的人,换成另一个。
这不仅让我想起了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红颜祸水。
在很多传统叙事里,这些美丽的女人,是祸害的根源,让君王变坏,最终走上毁灭之路。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推卸责任呢?
01、妺喜妺(mò)喜,是苏妲己的老前辈了。
她是夏朝最后一个君主夏桀的妃子,美貌无比。
夏桀攻打有施氏,有施氏兵败之后,为了求和,献出了无数牛羊、马匹和美人,而美人里最美貌的,就是妺喜。
夏桀被妺喜迷得神魂颠倒,为了讨她开心,终日陪她饮酒作乐,不管朝政。
妺喜有3大罪。
其一,喜欢看人在大到可以划船的酒池里饮酒。为此,夏桀兴师动众,剥削百姓,建起能供3000人牛饮的超大酒池,还杀死了劝谏他的忠臣关龙逄。
其二,喜欢听撕裂丝绸的声音。于是,夏桀为了讨妺喜欢心,让人把宫里精美的丝绸都搬到妺喜面前,一匹匹地撕开。那时候的丝绸,可是稀有的奢侈品。
其三,喜欢穿男装,戴男人的官帽。在那个对服装有着严格等级要求的时代,妺喜的这一行为,被视为无规矩。
夏桀宠爱妺喜,和妺喜日夜享乐,穷奢极欲,最终导致了夏朝灭亡。
我们看妺喜的记载,就会发现,她的经历,和妲己是何等地相似。
简直像是对照着妲己的模板刻画出来的一个红颜祸水的形象。
我们再去深挖各史料中提到妺喜的地方,就可以发现,一个红颜祸水的形象,是怎么一步步被塑造出来的。
史料中最早提到妺喜的,是春秋时期的《国语》: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
伊尹,是商朝的开国功臣,是古代著名的贤臣。
这里虽然没有提到,妺喜是怎么和伊尹一起灭亡夏朝的,但是我们可以畅想一个里应外合,或者关于间谍的故事。
而国语里,完全没有提到妺喜那些奢靡、放荡的罪行。
战国末期的《荀子·解蔽》,则提到“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逢,以惑其心,而乱其行。”
“末喜”,指的就是妺喜。而“斯观”这个人,则是一个谜团,唐朝的历史学家们,都已经搞不清楚这是谁了。
这里提出,夏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妺喜和斯观迷惑了夏桀,让他远离关龙逢这样的忠臣,行为失措。
到了汉朝,我们可以在《韩诗外传》《淮南子》等著作里看到前面说过的关于妺喜极致奢侈的内容。
但是这些著作的主语是夏桀,并没有提到妺喜和这些事有关。
东汉的《吴越春秋》,则开始把妺喜和妲己、褒姒关联起来,说“美女国之咎”“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
妺喜成了“红颜祸水”的形象。
而前面说的妺喜3大罪里的那些纵情享乐、奢侈无度的内容,都是在之后衍生出来的。
一开始,妺喜是和伊尹一起灭夏的人,虽然书里没有明确说明她扮演的角色。
后来,就衍生成了亡国妖后。
形象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讽刺的是,妺喜的出身里,就暗含着夏朝灭亡的真正原因之一:她是自己的部落被夏桀打败之后,被献给夏桀的。
而《史记》里说: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
意思是,夏桀到处打仗,劳民伤财,导致百姓负担过重,民不聊生。
这才是夏朝灭亡的原因之一,妺喜本是一个受害者。
劳民伤财的是夏桀,奢侈无度的是夏桀,亡国之君也是夏桀。可是在传统的叙述里,这都变成了妺喜的蛊惑,妺喜成了红颜祸水、亡国妖后。
仿佛没有妺喜,夏桀就不会这么暴戾一般。
02、褒姒褒姒(sì),是和妺喜、妲己并列的红颜祸水。
《吴越春秋》里说: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似。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
在传统叙事里,褒姒成为了西周灭亡的第一责任人。
她本是周幽王的战利品。周幽王出兵攻打褒国,褒国兵败之后,献出大美人褒姒请降,褒姒便这么进了周幽王的后宫。
当时的周幽王,已经有原配王后申后,且申后的儿子宜臼是太子。
周幽王宠爱褒姒,竟废了申后和宜臼,立褒姒为王后,立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
申后的父亲,是申国的国君申侯。申侯见女儿和外孙被废,勃然大怒,联合犬戎,攻破了西周的都城镐京,杀了周幽王,立宜臼为新王,也就是周平王。
然而,失控的犬戎,仍在威胁着周朝,而周平王已无力抵抗。
为了躲避犬戎的攻击,周平王迁都洛阳。
周平王迁都之后的周朝,被称为“东周”。西周就此灭亡。
褒姒,也被视为战乱的根源,被当做西周灭亡的罪魁祸首。
关于褒姒和西周灭亡,史记里还记载了这么一件事:
褒姒成为周幽王的妃子后,总是冷冰冰的,不爱笑。周幽王为了哄她笑,想尽了办法。
一次,周幽王点燃了遇险时用来召集援军的烽火。诸侯们赶来救援,却发现自己被耍了,根本没有敌人。
褒姒看到诸侯们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不由得大笑起来。
周幽王见这样能够取悦褒姒,便多次点燃烽火,玩弄诸侯。事情发生得多了,诸侯们便不再上当受骗。
当申侯勾结犬戎攻打镐京的时候,周幽王点燃烽火求救。诸侯们却以为这次依然是周幽王玩弄他们,无人来救援。
最终,周幽王被杀,褒姒被劫走,西周灭亡。
这就是“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在这个故事里,褒姒不仅是引发战乱的根源,还是周幽王得不到救援的根本原因,可以说是罪恶滔天。
可是,史学界早就对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产生了质疑。
钱穆在《国史大纲》立提出疑问:烽火求援,是汉朝的事情了,并不能套到西周时期。
而在清华简里,关于西周灭亡的原因,则有另一个说法:是周幽王主动攻打申国,申侯才联合犬戎反击周幽王。这怪不到褒姒的头上。
且不说史记和清华简的说法,孰真孰假。就算烽火戏诸侯的事情是真的,可是根据史记记载,这件事是周幽王为了取悦褒姒的自主行为,而不是褒姒让他这么干的。
这本就不该怪在褒姒的身上。
并且,我们细读历史,就可以知道,在周幽王时期,西周的统治,早就出现了大问题。
西周末年,气候变暖,关中连续7年大旱,民不聊生。
分封制已经实施了近300年,各诸侯国与周天子渐行渐远,周天子的权力也被逐渐架空。
犬戎也开始崛起,威胁着周王朝的统治。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周幽王没有主动攻打申国,而烽火戏诸侯是真的,也顶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摇摇欲坠的西周王朝,就算没有褒姒这个作为战利品被献给周幽王的可怜女子,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03、杨贵妃在传统的叙事里,杨贵妃没有导致唐朝灭亡,但她让唐玄宗李隆基失去了江山,让那个令人神往的盛唐,一去不复返。
杨贵妃,是唐玄宗年近六十的时候,纳如宫中的宠妃。
她深得唐玄宗宠爱,虽然封号是“贵妃”,但宫里的利益待遇,都和皇后等同。
且唐玄宗早已不封皇后,杨贵妃就是唐玄宗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
杨贵妃的日常生活,奢侈无度。唐玄宗为了博美人欢心,每年都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地为杨贵妃运送新鲜的荔枝。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首诗,便是为了讽刺这种现象。
唐玄宗还宠信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让杨国忠当了宰相,国家大事,大多托付给杨国忠,自己则和杨贵妃尽情享乐。
而杨国忠,则是一个祸乱朝纲的大奸臣。
发起安史之乱的安禄山,则被杨贵妃收为养子。由于安禄山和杨贵妃的这一层关系,唐玄宗对安禄山基本上没什么提防,直到安史之乱,才后悔莫及。
在安史之乱中,唐玄宗仓皇出逃,杨贵妃则作为红颜祸水,被禁军逼死于马嵬坡下。
在传统叙事里,虽然也有诸如《长恨歌》《梧桐雨》这样赞颂杨贵妃和唐玄宗爱情故事的作品,但更多的,还是把她当成一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不少人把唐朝的没落,归咎于杨贵妃。
可是,我们细看历史,就会发现,唐玄宗在遇到杨贵妃之前,就已经非常昏庸了。
在杨贵妃进宫之前,唐玄宗还有过一个宠妃,那就是杨贵妃前夫寿王的生母,武惠妃。
在历史记载中,杨贵妃从未干预过朝政。而武惠妃,则是实打实地打算为儿子寿王谋夺太子之位。
为此,她在唐玄宗面前,不住地诬陷太子,终于哄骗得唐玄宗冤杀太子,并一日杀三子,震惊天下。
可以说,武惠妃对唐朝的负面影响,更多地是来自她本人。而杨贵妃,则是因为唐玄宗宠爱她,给了她和她的家族种种恩宠。
即便没有杨贵妃,唐玄宗也早已有过武惠妃了。
即便没有杨贵妃带来的杨国忠,唐玄宗也在杨国忠之前宠信过大奸臣李林甫了。
即便没有杨贵妃要吃荔枝,唐玄宗平时享受的供奉,吃的各地的山珍海味,也一样要耗费众多的人力物力。
即便没有杨贵妃喜欢的安禄山,唐玄宗也让王忠嗣做过四镇节度使了。若非王忠嗣终于唐玄宗,那么隐患早就埋下了。
更何况,安禄山讨好杨贵妃,也是为了讨好唐玄宗,而杨贵妃正好是唐玄宗当时最宠爱的女人,仅此而已。
杨贵妃,只是在唐玄宗变得无比昏庸的时候,恰好来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说她有错,那么她最大的错,就是没有当一个贤妃,劝谏唐玄宗。
而唐玄宗晚年的贤妃和贤臣,是没有好下场的,因为他已经听不进劝谏了。
杨贵妃,本来好好地当着寿王妃,都能被唐玄宗强抢。她哪里敢和唐玄宗对着干呢?
归根结底,唐朝衰落的罪魁祸首,还是唐玄宗本人。
04、写在最后鲁迅在杂文《阿金》里说过一句话: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古代是男权社会,女人的话语权,实在是小得可怜。
一个手头上没有权力的后宫女子,很难对朝政大事、对王朝的走向,产生太大的影响。
她们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正如电影《封神》所说,纣王残暴,从来就不是因为遇到妲己而变得残暴。他本来就是一个残暴的人。
妲己只不过是正好遇到了这么一个残暴的纣王,成为了满足纣王欲望的工具,仅此而已。
如果她遇到的不是纣王,而是善良的姬发,那么,她不仅不会成为亡国的红颜祸水,或许还会有一个辅佐君王的美名。
你觉得是不是呢?
剖腹验孕,砍人双脚,残害忠良这些都是纣王自己想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