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天挺冷，老赵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水饺，于是赶紧骑着电动车去镇上买肉。

其实村里也有卖肉的，隔壁村上也有，他偏偏要骑着电动车到镇上去。到镇上不是单去买肉，怎么也是出去一趟，挺冷的。

既然出去了，就要多买点东西回来。买瓶酒，买盒烟，买点点心，买点零食。别看六十岁了，老赵还跟个孩子一样，想吃什么最好马上就能吃到嘴里，馋得很。

他喜欢吃蛋黄派，喜欢吃薯片，喜欢吃点心，喜欢喝羊汤，喜欢吃酱牛肉，喜欢吃驴肉火烧，总之就是个吃货。

到了镇上，先是去了超市，买了不少零食，买了一箱牛奶，买了两瓶啤酒，一瓶白酒。出了超市的门，他去隔壁买了点心，又专门到老朱的摊位上去买了新鲜猪肉。

镇上卖猪肉的有好几家，他都买过，最后得出结论，老朱卖的肉是最新鲜的，而且每次都会多给他一些。别看着一丁点的小便宜，老赵也很高兴。

跟卖猪肉的老朱寒暄了几句，老赵骑着电动车开心地回去了。

镇上没有红绿灯，汽车、电动三轮、电动车、自行车，随意穿梭。老赵戴着帽子，穿着棉衣，见缝插针就往前走，才不管什么汽车不汽车，差不多就行。

他这一辈子做什么事情的态度都一样，就是差不多就行。

回到家，吩咐焕玲赶紧包水饺。他喜欢吃韭菜猪肉的，其实什么馅的水饺他都喜欢，都能吃，只是相比之下还是最喜欢韭菜猪肉的。

焕玲不喜欢吃韭菜猪肉的，她喜欢吃素，韭菜鸡蛋也行，胡萝卜鸡蛋也行，白菜粉条也可以，只要没有肉就行。

两口子过了几十年，口味还是没有调和到一起，可也不耽误两人过日子。婚姻这东西，就是将就，凑合，搭伴过日子。

焕玲这个人，做饭的手艺实在是不行。水饺馅子调的还可以，包出来不好看，煮出来也不是很好吃。她包的水饺不像别人包得那么圆满，紧实；而是扁扁塌塌，馅子也松散没型儿，大多时候水饺都会煮破皮。

老赵也不计较，因为计较也没用，他自己又懒得动手，只能是焕玲做成什么样他就吃什么样，差不多就行。

吃着水饺，喝着白酒，老赵高兴地不得了。什么叫好日子？想吃什么就能吃到，满足于当下的生活，这就叫好日子。

他一边吃，一边跟焕玲闲聊，话题自然离不开孩子。

老赵：“给二涛打电话没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女朋友谈了一年多了，差不多也该结婚了。老这么拖下去，时间长了能有准吗？”

又说：“不行抽空让他回来一趟，把小燕也叫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解决。老大不小了，他自己不着急，我们还着急呢。

五婶儿每次见了我都问，二涛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我哪儿知道？我比谁都着急。”

说完，转头看了焕玲一眼。

焕玲低头吃韭菜鸡蛋的饺子，不想搭茬儿。不是不想说点什么，儿子的婚事，当妈的自然也着急，只是做不了儿子的主，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人真是奇怪，孩童的时候，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长大以后突然就变了性子，父母说什么都不听，父母说什么都不对，总想跟你对着干。

“你说话呀，整天就是个闷葫芦，一点主意也没有。”老赵生气地瞪了焕玲一眼，咬牙切齿哎呀一声，气得侧过身子吃饭。

二涛是他们的儿子，已经三十一岁了，谈了好几个对象了，就是成不了，奇了怪了。二涛这孩子身高一米七五，人长得也很精神，就是学历低点，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跟他爹老赵一样，二涛的性格也是一样，什么事情都是差不多就行。工作一般，撑不着也饿不死，找女朋友也是，差不多就行，可就是结不了婚。

为这事儿焕玲没少着急。从儿子二十来岁的时候，她就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对象，二涛也见了不少，谈了不少，其中也有合适的，最终都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结束了，就是结不了婚。

真是让人头疼。

老赵有颗大心脏。别看他心里着急，别人问他的时候，表面上他还是乐呵呵，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晚，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虑。

这个话题也没个结果。二涛那个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谁说也没用。表面上他还是会敷衍老赵几句，对于母亲焕玲的关心也是打哈哈。

结婚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也得看女方提什么要求。

罢了，老赵也懒得管了，说是懒得管，实际上是自己说话没有权威了。孩子大了，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活法，不想将就。

转天，住在邻镇的一个亲戚过来串门，闲聊的时候，跟焕玲提起了一件事。

他们村里有个女人，长得还不错，人品也还行，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孩子，家里想让她再走一步，找个合适的对象。

焕玲不大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儿子模样也不差，个头也不低，应该找个黄花大闺女，不能找结过婚的，更别提带孩子的。

虽说二涛学历不高，工作也不稳定，但是在当妈的眼里，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婚姻这方面也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之前也有人给介绍过离了婚的女人，带孩子的不带孩子的都有，都被焕玲给拒绝了。眼下，儿子年龄越来越大，她自己的心里负担也挺重，所有有些动摇。

内心深处是动摇了，脸上还很倔强，表示不想让儿子找个带孩子的女人。

“差不多行了，二涛年龄也不小了，再说那女的是死了丈夫，又不是离婚了，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孩子，是个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

他们两个要是能成，也还来得及。德海家里的儿子不就是二婚吗？娶了个带孩子的女人，第二年人家就生了一个男孩，日子一样过。”

老赵手里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说道。

到了这个份儿上，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因为二涛的年龄越来越大，不能光考虑结婚的事，还有后边很多事。比如生孩子，女方愿不愿意给生孩子，还有后边孩子上学的事情。

三十一岁了，跟他一样大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他倒好，现在还没娶上媳妇。结婚，要孩子，再到孩子上学，越拖越晚。

就算是现在马上结婚，第二年生孩子，等孩子上小学二涛都快四十岁了，再到孩子结婚都什么年龄了。

一步晚，步步晚。

“等啥时候有时间见下面，这事儿我就这么做主了，回头给二涛打个电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差不多就行了，还能找个天仙结婚？就是娶了个天仙回来也养活不起。过日子就是得找踏踏实实的女人。”

老赵不容焕玲插嘴，自己就拍板决定了。

等来人走了之后，焕玲埋怨老赵不该这么快就答应，毕竟二涛那边还有个女朋友。那边谈着，这边这回来相亲，那成什么了？

“你不要管了，他要是能结婚早就结婚了。我来跟他说。”

本来想着酝酿一下再给二涛打电话，一着急，老赵马上就把电话打了过去，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正好是工作日，二涛不知道是在忙，还是根本就没有看到，反正，他没接电话。

焕玲心里好受一些，正好，她就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这件事；老赵不一样，又用视频给他打过去，还是没接，只能用语音告诉他，忙完回个电话。

用铁皮盒子做成的烟灰缸里，堆满了老赵吸烟留下的战果。他发黄的手指此时此刻还夹着一支香烟，那是他缓解烦闷情绪的一种方式——也不完全正确，就是习惯了，时不时都要抽一根。

屋子里没暖气，生着炉子。炉子上坐着一只水壶，周围散落着几个花生。

到了晚上，二涛依然没有回电话过来，老赵心里有数了，这是故意躲着他呢。因为他打电话没别的事儿，要么是要钱，要么是催婚。

二涛已经门儿清。

坐不住的老赵，越想心里越窝火，披着衣裳看着焕玲。

“你说，他谈这些恋爱，得花多少钱？我可是听说了，有些女的，不是真心实意跟你谈恋爱，就是要花男人的钱，等把钱花光了，人也就走了。”

“不能吧，二涛也不是傻子，就算是遇到一两个这样的人，也不能每次都碰上，世上还是好人多，你要相信。”

“相信？我相信什么？你觉得两个人谈了一年多恋爱还不结婚有没有问题？有多少人，谈恋爱一谈五六年，七八年，外人看来跟夫妻一样，就是不领结婚证，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分手告终？

咱们的孩子年龄不小了，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要我说，结婚这种事，差不多就行了，找什么样的女人才算合适？

长得漂亮的咱养不起；长得丑的咱看不上；过日子，只要踏踏实实，知道上个班挣个钱，以后养个孩子，知冷知热的就挺好。”

“怎么不是一辈子。”老赵拧着头又补了一句。

第二天一大早，他也不打电话了，直接骑着电动车到了镇上，接着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车，最后再转车，终于到了二涛工作的地方。

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老赵就这性格，六十岁了，儿子还没娶上媳妇，说不着急，其实内心里早就开了锅了。

其实二涛之前谈过一个非常合适的女朋友，姑娘叫小莲，比二涛小两岁，个头不高，父母是在街上做买卖的。

小莲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念书了，跟父母在街上做生意。她上边只有一个哥哥，在一所小学里当老师，听说口碑还不错。

这样的一个家庭，对二涛老说是非常不错的。姑娘家里没有要求太多彩礼，又没有什么负担，按说是最合适的。

两人谈了有三个月，二涛把小莲带出去跟朋友一起吃饭。结果，朋友们都觉得小莲这个人太土了，不会打扮自己，不化妆，穿衣服也很朴素，嘲笑二涛找了个村姑。

他那些朋友，现在看来都是些狐朋狗友，没什么学历，眼光又高，可他们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只有二涛一个人还没娶上媳妇。

说这话已经是快十年前了，那会儿二涛也年轻，心高气傲。被朋友们一嘲笑，马上就跟小莲分了手。

现在说起来，最适合结婚的就是小莲。只可惜，人家现在已经有了家庭，孩子都好几岁了。

嗨！再提起这些老赵还是有些头疼。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摁着二涛不要跟小莲分手。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说，二涛的个头比老赵要高，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怕儿子。

打过电话之后，二涛不情不愿地出来了，看见老赵，他有点厌烦，感觉他管得实在是太多了。

“中午一起吃个饭，”老赵面无表情地说。

二涛这回算是逃不过去了，只能答应。

到了中午，两人在拐弯处一家小面馆坐了下来，边吃边聊。老赵知道儿子不想跟他多说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提到了结婚的事。

“星期天回去看一看，除了带个孩子，其他都挺好。”

“我有女朋友，还回去相亲？这不是闹笑话吗？再说，我跟小云也没法交代。”

“交代什么？想结婚早结了，还用等到现在？她根本就没有跟你结婚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二涛不服气地看了父亲一眼。

“我怎么知道？上次你带她回家，一看她的穿着打扮我就知道，细皮嫩肉的，指甲那么老长，回去都是你做饭吧，吃喝用度也都是你出吧，她花钱吗？适合做老婆吗？”

老赵这句话还真是说到了点上。小云就是个小仙女，说话嗲嗲的，喜欢逛街，喜欢看电影，喜欢做美甲，喜欢买衣服，就是不喜欢做饭。

对了，她还非常喜欢吃小龙虾，吃大闸蟹。

二涛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老赵洞察了一切。

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看出了小云不适合过日子。

“你别管了。”二涛眉头一皱，说不过就想发脾气。就像他小时候，遇到不懂的问题问老赵，知道的老赵就答一句，不知道的，老赵也会发脾气，一瞪眼，一皱眉，扯着嗓子让二涛滚一边去。

原来，人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的时候，都会发脾气。这样能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起码在气势上能把对方压倒。

“差不多行了，你还想找个十全十美的媳妇？人长得好看，挣钱也多，还能洗衣服做饭，跟你还对脾气，对父母还好。

只要是肯踏踏实实过日子，给你生个孩子，回家有口热饭吃，每天有干净衣服穿，这就够了。

你看你妈，做饭这么难吃，可也就做饭难吃，其他方面都很好。家是什么，家人又是什么？”

老赵吧啦吧啦说了很多，像个哲学家。而坐在他对面的二涛，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你先回去吧，我还要上班。”

说完，二涛起身走了，留下老赵一个人呆坐在那里。

老赵的差不多理论没有说服儿子，却把自己说服了。有儿子就行，管他结婚不结婚，等他老了，自己大概率也不在了，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