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的鸟历

文化学者黎荔 2024-03-31 00:57:28

作者:黎荔

在中国古代物候学中,鸟是一种最重要的参照,早期还有根据候鸟迁飞来确定季节的鸟历。《隋书·经籍志》卷三十四“五行”类就记载了相关图书,如《黄帝飞鸟历》一卷、《太一飞鸟历》一卷、《太一十精飞鸟历》一卷等。古代不讲究发明专利,不讲著作权,很多创造发明都假托上古帝王或古代名人,以言其古老,也表示信而有征。称“黄帝飞鸟历”其实是托古,就是言其古老,倒未必真是黄帝创造的。可惜,这些书的内容具体都是些什么,今人已不甚了了。

鸟历反映了古人对太阳的崇拜以及相关季节规律的认识。古人认为,鸟会飞翔,太阳也在空中运转,所以,太阳和飞鸟间就有着神秘的联系,比如很早就流传的金乌负日神话,日中有金黄色的三足乌,每日负载太阳东升西降,人间方有日出日落,用以确立时间的移转,因此日神即鸟神,金乌、赤乌也成为太阳的别名。

在古人眼里,时间不是数字,而是有生命的。他们以自然界花鸟虫鱼的活动变化作参照,观察植物的萌芽发叶、开花结果、叶黄叶落,感受动物的蛰眠复苏、始鸣求偶、繁育迁徙,一个有经验的农夫便可敏锐洞察自然节奏,适时而动。鸟历或者物候历,体现的是农夫的智慧,一个热爱自然的民族的智慧。鸟历或者物候历,根据花草虫鸟等动植物的生长伏藏,来确定时间,说白了就是根据气温的变化。但影响气温变化的因素很多,这些历法终究有些粗疏。古人后来遂用更精确的立表测影来明历治时,对于鸟历这类知识反而不是很了解了。

据《左传·昭公十七年》,春秋时,鲁昭公就曾问有学问的郯子:上古帝王少皞氏为何以鸟名官呢?郯子回答道:因为当他即位之时,凤鸟适至,故以鸟名为官名。凤鸟知天时,故以名历正(主治历数正天时)之官。玄鸟(燕)春分来、秋分去,故以玄鸟氏名司分之官;伯赵,即伯劳鸟,夏至鸣,冬至止,故以伯赵氏名司至之官;青鸟,即鸧鷃,立春鸣,立夏止,故以青鸟氏名司启之官;丹鸟,即驚雉,立秋来,立冬去,故以丹鸟氏名司闭之官。

相传少皞挚即位时,凤鸟正好来到,从此后以鸟开始记事,设置官员皆用鸟名名之。这里除凤鸟可作祥瑞看,其余四鸟都是候鸟,一年中有规律地在某地出现,与当地气候密切相关,故可作农事参照,古人遂以此命官。燕子主春分、秋分,伯劳主夏至、冬至,青鸟主立春、立夏,丹鸟主立秋、立冬。所以,分管春分、秋分的官员就称玄鸟氏;分管夏至、冬至的官员就称伯赵氏;分管立春、立夏的官员就称青鸟氏;分管立秋、立冬的官员就称丹鸟氏。

少昊之下,百官之首,就是担任“历正”的凤凰。这个历正,其实就是管理历数天时的官。说得更简单点,就是编制一年日历活动的职位。凤凰是一种知阴阳的鸟,天下有道才会现身,天下无道就会归隐。所以由它来担任这一职务再好不过。凤凰以下是四鸟官,它们都与历法有关。分别是司分的玄鸟氏,司至的伯赵氏,司启的青鸟氏,司闭的丹鸟氏。真好玩,原来上古时期,曾经有过这样神奇的鸟国鸟官、权力阶梯一凤四鸟的架构,不过,到了春秋时期,大概也只有少数博学之人才懂得这些古老的由来了。

要说起来,从古到今,鸟历,或者物候历都是渗透在农事生活中的,只是我们不太注意罢了。比如《诗经·豳风.七月》以时令为线索绾合人事,讲述了周代社会一年的农事生活,其中就多有鸟历的影子。“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仓庚,即黄鹂,郑玄注云:“仓庚仲春而鸣,嫁娶之候也。”春天来了,黄鹂鸟鸣叫求偶,与自然相呼应,这也是适龄青年谈婚论嫁的好时节。又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鵙,类似伯劳鸟,夏至开始鸣叫求偶,冬至后就飞走了,也可以看作时令的标志。“鵙”这个字的读音是jú,是伯劳鸟的叫声,这叫声就是很低沉的“jú、jú、jú”,古人认为这种鸟的叫声有阴气,和秋天的阴气相连。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七月伯劳声声叫,八月开始把麻织。立秋往往在农历的七月,低沉的伯劳的鸣声中,到农历八月份的时候,“丝事毕而麻事起矣”,就是说,养蚕抽丝那些事情到八月份已经结束了,这时该干的活就是“绩麻”了。所以,农村的生活跟季节、天气的变化密切相关,不同的季节农夫们所从事的农活也不同。对于农夫们来说,听到伯劳鸣声就知道秋天来了,如前面所说,伯劳从夏至开始鸣叫,到冬至结束,秋天实际从夏至就开始了——夏至阴阳会聚,阳气盛到至极,阴气就开始产生,所谓一阴来复。秋是阴气开始逐渐弥漫的季节,又是秋鸟们用歌声一点点呼唤再一点点送走的季节。

关于鸟历,白居易有一首长诗《禽虫十二章》写不同禽虫的个性特征与生活状态。开篇第一章写道:“燕违戊己鹊避岁,兹事因何羽族知?疑有凤凰颁鸟历,一时一日不参差。”白居易在每章后致一晒,颇类志怪放言,有自嘲之意,一哂之外,亦有以自警其衰耄封执之惑。放在这一章后的一晒,是这样的:“不知其然也。燕衔泥常避戊己日,鹊巢口常避太岁,验之皆信。”白居易感叹鸟类们的行为方式极有规律,好像是鸟王凤凰颁定了一部鸟历,天下众鸟遵守历法严丝密合,一时一日从无差池。

其实,不光鸟类,植物和动物都在各自特定的时间秩序里作息生养,开花结实。若无特殊环境变化,绝不迟到早退。它们从不讨论时间的意义,只是在该开花时开花,该起飞时起飞,该休息时休息。如果你养过鸽子,就知道它们有多么遵守时间:鸽子总是在下午4时多陆续归巢进入铁皮屋,而在早上6时多,你会准时听见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中华文化以天地境界为最高境界,鸟历虫历,天人交感。先民们对于鸟兽虫鱼的关注,皆是对春夏秋冬的赞颂,于是春夏秋冬于人世间便有了注脚,便有了回音,有了天人之间的和谐与美好。

而现在,有太多原因导致我们的孩子逐渐失去“学习田野的语言”(借用梭罗的话)的能力。孩子们辨认不出各种鸟鸣声,叫不出各种花名,忽视低鸣的蝉声,他们正渐渐远离人类的本质……我记得曾问一个小男孩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时,他回答说:“我喜欢在家里玩,因为家里有插座。”不仅城市中的孩子们罹患了“大自然缺失症”,我们这些被快节奏、高压力的工作生活所包围的大人们,也很久没有抬头去寻觅树梢上欢脱跳跃的鸟影,侧耳去聆听绿荫深处传来的声声鸟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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