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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编辑:史在没有钱
前言
金珍彪出生于1931年,家境贫寒的他早早就学会了为生计劳作。小时候,湘西的山林和崎岖道路,是他每天打交道的地方。17岁那年村子遭遇了土匪的侵袭。金珍彪和村中的青壮年一起被土匪抓到山上,成为了他们的同伙。金珍彪心中始终有一杆秤,他分得清是非公道。尽管被迫加入土匪,他从未参与过伤天害理的事。那时的他并没有完全堕落,始终保有对自己行为的底线。直到剿匪运动开始,金珍彪终于看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
当时国家对那些情节较轻的土匪实施了改造政策,金珍彪也在其中。和其他被剿匪运动波及的人一样,他被要求接受改造学习。在这场运动中,他表现出悔过的态度,并没有做过严重罪行,因此他未受到严厉惩罚。随着日渐意识到自己曾走错的路,他决定选择重生,并开始憧憬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这种机会正好出现在了他面前。许多曾经的土匪,尤其是在山区长大的年轻人,拥有异常强健的体魄和良好的适应能力。湘西地区山多路险,常年的生活条件培养了他们顽强的生存能力。当时,国内虽已解放,但世界局势仍充满变数,战争不断。因此国家需要大量有经验、有能力的士兵,这为那些曾为土匪的青年提供了加入解放军的机会。
1951年,金珍彪跟随解放军47军入朝作战,踏上了这片硝烟弥漫的土地。第一次经历战斗,金珍彪的心灵深受震撼。那是夜月山战斗,他刚刚加入志愿军,面对敌人的火力,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手中的机枪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那时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先进且强大的敌军武器,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几乎就成了敌人的靶子。
看到这种情形,副班长迅速扑倒在他身上,将他从危险中拉了出来。金珍彪挣扎着起身时,却看到副班长的腿被炸断,鲜血涌流。他顿时泪如雨下,和战友一起将副班长抬上担架,然而副班长却不肯停下,他拼尽全力从担架上滚了下来,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是共产党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和敌人战斗到底!”那一刻,金珍彪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他暗暗发誓,要成为像副班长那样的英雄,坚定、不屈,英勇战斗。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金珍彪作为机枪手参加了无数场战斗,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老秃山之战。老秃山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山,它在朝鲜战场上却成为了双方反复争夺的焦点。这座山在炮火的轰炸下,山体已经变得荒芜,山上的植物被炸得焦黑,战场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敌我双方在这片土地上展开了长时间的肉搏战,每一寸山体都被炮火覆盖,战斗异常惨烈。
1953年3月23日,47军接到命令,开始进攻老秃山。作为一营三连的机枪手,金珍彪站在最前沿,端起机枪,突破了敌军设置的铁丝网。他的机枪扫射着敌人的阵地,火力压制下,战友们奋勇向前,突破敌人防线,敌人并未轻易放弃,他们首先用照明弹将天空照亮,紧接着发动了猛烈的反扑,集中火力攻击志愿军的机枪阵地。
激烈的交火中,金珍彪身上连中三枪。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但他没有退缩。他眼看阵地被敌人烧成火海,自己的衣服瞬间被点燃,他毫不犹豫地脱下燃烧的衣服,奋力爬进一条战壕。他抱起机枪,愤怒而坚决地对敌人展开了反击。在那一刻,他的痛苦与恐惧被愤怒和决心所取代,战斗变成了他与敌人之间的生死较量。
经过几小时的激烈战斗,志愿军终于成功夺回老秃山。战斗结束时志愿军清理战场,才在战壕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金珍彪。尽管他受了重伤,但他为胜利付出的代价,成为了整个战役的标志。
1954年,朝鲜战争结束,金珍彪作为战斗英雄归国。他的归乡之路充满荣耀——途经丹东时,十万市民夹道欢迎,声势浩大。回到湖南老家,他的事迹被《红旗飘飘》刊登,家乡人对他充满敬仰。金珍彪成为了村里的骄傲,英雄、功臣、无上荣耀,一时间他和妻子过得风光无限。
然而世事无常,金珍彪的荣耀却为他招来了不可预见的风波。就在他事业如日中天时,身边却悄然滋生了嫉妒与阴谋。青龙垭村里有一位姓赵的老秀才,性格阴郁且心生嫉妒。看着金珍彪逐渐拥有一切,赵秀才心中的不平与妒意愈加浓烈。作为一位过时的文人,他对于金珍彪的快速崛起心生强烈的不满: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军人,能获得如此荣光,而自己却只能默默无闻,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
某日赵秀才心生一计。他利用自己在乡里积攒的些许人脉,写了一封揭发信,将金珍彪指控为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信中言辞尖刻,捏造了一段金珍彪在战场归来时,强奸一名姑娘的荒谬故事。这封信送到了金珍彪所在的桂林步校。
1962年,金珍彪复员回乡,带着六个孩子和年迈的父母,肩上的重担可想而知。家乡的冷眼和讽刺更让他感到沉重。那个时代,湘西的穷苦百姓曾深受土匪荼毒,金珍彪的过往成了他们的心结。他虽已是战斗英雄,但乡亲们的眼光并不宽容,过去的“土匪”标签像一块石碑压在他的头上。
刚回到家不久,金珍彪几乎没有平静的日子。每当运动来临,他便被当作“阶级敌人”被强行带上台批斗,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次他的“徒弟”趁他不备,用斧子狠狠劈入他的背部,伤口深达五寸,差点夺走他的命。手术后他在医院躺了八个月,鲜血与痛楚刻印在他的记忆中。
随着“武斗”愈演愈烈,金珍彪的家乡公社竟决定判他死刑。命运似乎在此刻将他逼入绝境,讽刺的是,那个曾举报他并致他于死地的赵老秀才,居然也和他一同被判了死刑。此时金珍彪几乎绝望,但幸运的是他的遭遇传到了上级领导耳中。经过审查,命令被及时叫停,金珍彪再次逃过死劫。
直到1979年金珍彪才终于恢复了“残疾军人”身份,勉强勾起了一点生气。虽身心破碎,但他终于能过上相对安定的日子。1980年,金珍彪在北京军事博物馆的抗美援朝展区,突然被一把机枪深深吸引。它的型号、编号、甚至血迹和裂痕,仿佛瞬间将他带回到那个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那把机枪,正是他曾与之生死相依的“老伙计”,陪他穿越无数战火与生死瞬间。
站在展柜前,金珍彪的眼眶湿润了。几十年来的委屈与辛酸,终于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他无声地哭泣,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机枪,周围的游客静静地看着,没人敢打扰这位曾经的英雄。虽说他在1978年已经获得平反,但心中的那道伤口,却从未愈合——党籍被撤销,成了他无法释怀的痛。
金珍彪曾无数次问自己:“我在朝鲜浴血奋战,为什么回到家乡,却被误解,被迫承受那些莫须有的冤屈?”他无法理解,自己曾是战场上的英雄,为什么会遭遇如此不公。而那个误解他、把他打入冷宫的过去,始终像一颗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某年秋天,水库闸门被异物卡住,泄水受阻,危机四伏。闸门附近的吸力非常强,任何不慎就会被吸入,生死难料。为了乡亲们,金珍彪三次跳入冰冷的水中清理异物。经过艰苦的努力,闸门终于打开。当乡里决定给他300元的奖金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是淡淡说道:“为乡亲们做点事,怎么能收钱?”
300元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金珍彪的心中从未计较过这些。他始终认为,自己曾在战场上为国家流血,为人民打拼,回到家乡,只希望为乡亲们做些实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着岁月流逝,金珍彪的生活逐渐趋于平稳。他当选为武陵源区的政协委员,虽然权力有限,但他始终关心百姓的疾苦,尽力为大家办实事。尽管经历了无数的曲折与磨难,金珍彪从未改变自己为人民服务的初心。
2008年,已年近77的金珍彪第一次提交了入党申请书,但未能通过。此后他再次递交了两次申请,仍然没有得到批准。尽管如此金珍彪并未放弃。他依然怀揣着对党和国家的热爱,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恢复自己曾经的荣光。
终于在45年后的2013年,金珍彪迎来了久违的“正名”。在病床上,党组织打来了电话,告诉他,党籍已恢复。那一刻尽管身体日益虚弱,金珍彪还是握住电话,泪水滑过他满是沧桑的脸庞。长时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2019年,解放军报记者再次探访了金珍彪。此时的金珍彪,已是风烛残年,他长期卧床,每天只能靠输液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进食任何一顿饭,只是依靠微弱的液体维持体力。面对采访人员的到来,依然顽强地打起精神,挣扎着坐起身来。
采访时金珍彪缓缓开口,尽管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铿锵:“这些年,我过得很安稳,党和政府一直没有忘记我,给了我很多关怀和照顾。但我心里始终有个遗憾,我已经离开党组织整整60年了。
金珍彪的心愿,终于在2019年八一建军节前得以实现。市委组织部派出了专门的小组,按照程序对他进行调查,并最终决定恢复金珍彪的党员身份。时年89岁的金珍彪内心充满了喜悦与激动。
9月7日,在张家界市仁康医院,金珍彪终于如愿以偿地完成了入党仪式。仪式那天,他身穿病号服,胸前佩戴着党徽和三枚军功章,尽管身体极度虚弱,但那一刻,他的精神焕发,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金珍彪激动得无法言语,他的喜悦溢于言表,那些年积压在心中的遗憾与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宽慰和抚平。
在入党仪式后的两个月,金珍彪的健康急剧恶化,于2019年11月离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对比那些在战场上为国家献身的战友,金珍彪常说自己已经算是幸运的。他多次提到:“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而党组织能够再次接受我,我死也无憾了。”这是他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磨难与冤屈后,发自内心的平静和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