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被父亲送给太子,兢兢业业和太子过家家谈恋爱。
直到成年后父亲把我接回,要为我说媒。
一向对我诸多挑剔的太子趁夜黑风高把我绑了回去。
「阿宁,骗了我的心怎能全身而退?」
01
十二岁那年,父亲把我送上马车,握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宁儿啊,到了宫里要和太子好好相处。」
「都怪父亲年轻时不懂事,和狗皇帝打赌……」
我拍拍父亲的手,止住他大逆不道的话:「阿爹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02
太子斐景行正十岁,生母早逝,性情暴戾乖张,喜怒无常。
我初入宫的那晚,下了大暴雨。
太子在暴雨中戏耍,小太监们举着伞哀劝。
我看得分明,没有一把伞落在太子头上。
他转过头看见了我,问我是谁。
我说:「我是殿下未来的太子妃。」
斐景行稚气的脸上染上不解:「何为太子妃?」
我把手中的伞扔掉,走过去牵他的手:「就是要陪殿下一辈子的人。」
当晚,我们在池塘边数了几千声蛤蟆叫,然后双双病倒在床榻。
我被安排在偏殿,太子来看我。
他爬上床,摸我发烫的脸:「原来你是真病了。」
我嗓音沙哑:「殿下没病?」
「没有。」斐景行笑容恶劣,坐在我床边晃悠着短腿,「我只是不想去听夫子唠叨而已。」
我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除了伺候他,我还要劝导他。
他将来若是做了暴君,我这个未来皇后也活不长久。
03
我病都好了,太子还赖在床上。
皇上亲自过来抓他,脱了他的裤子啪啪两巴掌。
斐景行痛得嗷嗷叫,我垂着眸子当睁眼瞎。
他瞥见我,拿我挡箭牌。
「父皇你当着我太子妃的面打我屁股,让我以后如何面对阿宁。」
童言无忌,皇上气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还知道礼义廉耻了?」
总归是疼爱和纵容居多,皇上临走前又赏了些财物,特许我和太子一起听夫子讲课。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午餐,我时常告诫自己。
我对夫子的提问对答如流,夫子也对我赞赏有加,越发冷落和忽视太子。
太子总归是小孩子,久而久之就闹了脾气,开始和我争。
某一次的提问,我正欲回答,太子抢先开了口,一字不差。
他挑衅地看着我。
我只是对他笑笑:「殿下很厉害,阿宁自愧不如。」
斐景行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那是自然。」
后来,每当夫子提问,我就用期许的眼神看向太子。
太子总是扭捏又有些不屑地作答。
「殿下好棒。」
「殿下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阿宁最崇拜殿下了。」
太子在我一声声恭维中逐渐迷失。
我很欣慰,功成身退。
04
我终于睡了这半年来唯一的懒觉。
一睁眼,太子站我面前,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为什么没有去?」
我慌张地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没有什么不妥才下床。
「太子要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了,阿宁继续陪着太子去不合适。」
斐景行皱了皱眉,转身跑了出去。
他白天去夫子那里听课,晚上就跑到偏殿来给我讲课,乐此不疲。
我每每就用夸张又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太子总是十分受用,又略微有些嫌弃:「你是我的太子妃,怎能目不识丁?」
偶尔提个问题,太子也不明白,就会立刻宣布下课。
隔天他就追着夫子屁股后面弄个清楚,晚上再回来给我讲。
夫子夸太子知上进,我也夸太子好厉害。
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太子妃,而是哄孩子的老妈子。
05
太子的生辰要到了。
东宫要进行大扫除。
我自觉接手了过来,精细的活安排给宫女,粗活累活交给太监去做。
太子寝殿里一声脆响,一个小宫女抹着眼泪向我跑来。
「太子妃,求您救救我。」
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我不小心碰碎了太子最宝贵的玉佩,太子会杀了我的。」
她手捧着那四分五裂的玉,战战兢兢地求我庇护。
我叹了口气,接了过来,让她退下。
06
夜晚,太子照例过来给我讲课。
桌子上摆着碎玉,我还未开口,斐景行敛住笑容冲过来,手指颤颤地抚上碎玉,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划过,湮没于暗处。
「你打碎的?」
「滚出去,跪着。」
我心里咯噔一声,麻木地站起身来,走到满是鹅卵石的地面,跪下去。
太子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半边身子隐在黑暗处,眼中蒙上一片阴鸷。
或许他终究会成为暴戾的帝王。
我又能做什么?
我在反思自己,耳边传来讥讽:
「真当自己是太子妃啊。」
「就是就是,真可笑,谁不知道那是太子生母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平日里对我们颐指气使就算了,还敢动太子的东西,什么东西。」
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有点姿色的小宫女站在首位耀武扬威,其他人抱团站在她旁边。
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没事别反思自己,多埋怨别人。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走到那个宫女面前。
「我父亲是当朝丞相,你父亲呢?」
「什么?」她愣了一下。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教你一个道理,栽赃陷害是最低级的把戏,想要在宫里生存,得有后台。」
我给了她一巴掌,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染上错愕,转而愤怒。
「就像这样,我打你叫惩戒,而你利用我,叫以下犯上。」
我走到台阶下,恰好与台阶上的太子平视。
「殿下,玉不是我打碎的,刚才一直情急,忘了言明真相,是宫女打扫的时候碰碎的。」
「殿下应当清楚,我不会自降身份做打扫的活。」
太子年纪虽小,但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又有几分天真呢。
他只是挥了挥手,就有暗卫跳出来将连哭带闹的宫女拖走。
「从今天起,遣散所有宫女。」
斐景行转身向内殿走去,留下一片饶命声。
07
内殿里。
太子背对着我:「阿宁姐姐刚才演得不像,没有被人诬陷的恼怒。」
「没有太子演技精湛。」
这话是真心夸赞,我刚才也差点被那样的太子震慑住了。
明明我们只是做一场戏,除掉那些各个宫里派来的奸细。
我却深刻地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
太子终于露出了些孩子气:「那我也真的损失了玉佩。」
我解下腰间的玉递给太子:「若太子不嫌弃……」
斐景行抽过去,兴奋地抛来抛去。
「就当作送给殿下的生辰礼吧。」
我无奈地看向他,借口先离开了。
在我走后,太子良久地注视玉佩,最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
08
太子宫里没了宫女,许多事情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例如为他穿衣,伺候他洗澡。
我没觉得这是件羞耻的事情,太子也十分坦然。
他是被伺候惯了,我是无所谓。
太子光着屁股坐在浴桶里,我就站在他后面给他搓背。
「阿宁姐姐,这,用点力。」
洗完了他就出来,等着我拿浴巾给他擦干。
我虽然总说自己是太子妃,但却从未将自己放在太子妃的地位上。
我可以是老妈子,可以是宫女,可以任劳任怨地守在他的床边等他睁眼为他穿衣收拾床榻。
这样说不定等他掌权了,能念旧情把我放出宫。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
直到为太子沐浴时,我不小心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湿凉凉的很不舒服。
「殿下,我去屏风后换套衣裙。」
净房里水汽萦绕,朦胧的美好若隐若现。
我快速换了套衣裙,出来后太子的脸色红透了,像熟烂的番茄。
「是太热了吗?」
我走过去,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斐景行的温度。
他猛地挥手,支吾又凶恶:「你,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了。」
我站在一旁,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斐景行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闭上眼,脸色凶狠:「出去,听不懂人话?」
我被轰了出来,坐在外面思考人生。
太子磨磨蹭蹭好久才出来,径直奔向寝殿,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虽然疑惑,但也没跟上去。
第二天一早我照例去他寝殿里为他穿衣。
太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我露出标准的笑容。
他瞳孔猛地一缩,宛如见了鬼一般用被子裹住自己。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被赶了出去,外面都传我失宠了。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我跟着太子去净房,他都开始骂我了:「你这个女人,没有羞耻之心吗?」
09
太子独立自主了。
我还有些怅然若失。
甚至那天他的衣裤都是自己洗的,美其名曰体恤。
我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他从前不到我胸口,如今却已经超过我一头。
我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熬到头了。
斐景行如今见到我总要挑刺:「穿得如此鲜艳,是要给谁看?」
我面不改色:「我是殿下的太子妃,自然是给殿下看。」
太子冷哼:「本宫才不屑。」
他开始自称本宫,忙着骑马射箭,没空和我长篇大论。
可他总是抽出空来损我一两句。
小太监们站在树下八卦,说太子厌倦我了。
这样的剧情一天总要重复七八次。
我也厌倦了,太子十六岁那年,我已经十八了。
父亲从宫外托人送了信,说太子生辰那日接我回家。
我一边欣喜,一边苦恼于太子的生辰礼。
我求助宫里的嬷嬷,她们只说了一句话:
「皇上如太子这般年岁时,已经有美人近身了。」
这些年太子一直拒绝各宫送来的宫女,身边只有我一个会喘气的女人。
而我又是个不解风情的,思来想去,我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我暗自搜罗了各宫的清白美人,终于挑了个我看对眼的藏在我的寝殿里。
太子生辰前一晚。
他正在看书,我不请自来,上半身压到桌子上,凑近他,近到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木质香。
「明日就是殿下生辰了,殿下想要什么礼物?」
「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声音又沉又哑,带着难以察觉的克制,「你是本宫的太子妃,送什么本宫都喜欢。」
他难得说了句好话,我也开心,狡黠地眨了眨眼。
「殿下放心,我送的你一定欢喜,明天一定是个十分难忘的夜晚。」
斐景行静静地看着我,手指头微微蜷缩,呼吸略微有些不稳。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清白。
「阿宁,我还记得见到你的第一眼,年幼无知的我问过你,太子妃是何意。」
我攥住他的手,炙热的温度传来。
我盯着他笑:「太子妃是会陪你一辈子的人啊。」
但我没说一定是我啊。
10
太子生辰,举国同庆。
大殿上歌舞尽欢,金樽盛酒。
他越发矜贵克制,有了太子的威严,喜怒不形于色。
我让小太监给斐景行传信,让他结束后去东宫拆礼物。
他那双眼里染上笑意,直勾勾地打量着我。
我却心思全在吃饭上,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有宫女在我耳边耳语,说丞相派来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我擦擦嘴巴,跟太子最后打了声招呼。
他看看我,点点头。
宫女带着我走了好远,终于见到了那辆马车。
好像和来时也没什么区别。
我回过头,注视着围了我六年的墙,久久沉默。
算算时辰,斐景行也该跟美人共度良宵了。
我坐上父亲派来的马车,扬长而去,毫不留恋。
11
一墙之隔的东宫内。
美人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求饶。
「太子妃呢?」
太子手中握着剑,脸色有些冰寒,阴飕飕的嗓音骤然响起,惊得美人又是一颤。
「太子妃说,她、她不当太子妃了,她要回家嫁人了。」
斐景行浑身上下散发着狠戾冷漠的气息,玩味的声调性感,眸中尽是阴郁。
「沈宁,你说得对,这真是个令我难忘的夜晚。」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幽深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马上,也会令你难忘了。」
12
我回了家,奴才婢女哭哭啼啼跪了一地。
一会说小姐终于回来了,一会说老爷正在赶回的路上。
我还有很多话要问,沐浴完就去书房等着了。
伺候了这么多年太子,终于有人伺候我了。
端茶倒水,梳洗更衣。
那破皇宫我是一刻都不想回去了。
阿爹推门而入,沾了一身酒气,见到我就嗷嗷哭,没一点丞相的威严。
这几年又不是没见过面,我嫌弃地推开他,又踉踉跄跄地扶他到椅子上坐好。
「阿爹信上说的是何意,阿爹送我入皇宫,不是为了让我做太子妃?」
阿爹一拍大腿,哭天抢地。
「爹早年年轻气盛,以生下孩子给太子作玩伴为赌输给了皇上。结果你是个女儿,又早早没了娘,皇命难违,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忍痛把你送走。宫墙之内无自由,阿爹怎会把你送入虎口当太子妃?」
我叹了口气,唤人去端醒酒茶。
回忆起与太子朝夕相处的模样,我的语气上染了些烦闷和埋怨。
「只是做个玩伴而已,阿爹不早日告诉我,害我整日在太子面前以太子妃自称,平白被人看了笑话,没了分寸。」
我重重地将茶盏搁到桌子上。
阿爹挥挥手,咕咚咕咚灌了几杯茶:「太子年岁虽小,但已经有了君王之气,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况且宫墙之事传不到外面,你且放心。」
「阿爹为你相看了一门亲事,是姚将军家的儿子姚之远,年岁与你相仿,容貌俊美,明日你去看看。」
他打了个嗝,酒气浓重,嘴里不断念叨着阿娘的名字。
天色已晚,我唤来小厮,细细交代一番,才让他们扶阿爹回去。
13
我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回房,习惯性地斥退了守夜的奴婢。
在宫里,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睡。
房间里点了蜡,影影绰绰。
我刚脱了外衣,背后顿感一凉,炙热的身躯悄无声息地贴近我,腰腹处被大手钳制住,嘴唇也被捂住,叫不得动弹不得。
来人将下巴靠在我的颈窝,姿态亲昵,语调缓慢,尾音上扬:
「阿宁姐姐,让我好找。」
是太子。
我绷紧的思绪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挣扎。
「别叫哦,姐姐。」
斐景行抬手松开了我,我转头面向他。
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眸深深地注视着我。
明明是在笑,却让我脚底生寒。
我往后退了一步,偏头躲过他凝视:「殿下怎么出现在这里?夜闯闺房,实在不合礼数。」
斐景行却迈开步子纠缠了过来。
影子亲密无间,仿佛将我圈在他的地盘之中,随时都能绞杀吞食。
我恍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光着屁股被皇上打的小孩子了。
「夜闯闺房?阿宁姐姐如今怎么如此见外,本宫想见自己的太子妃还需要另行通报吗?」
我努力忽视他灼热的视线,也忽略心头泛起的异样:「先前只是小孩子的戏言,作不得数,太子殿下莫当真。」
「戏言?」他嘴角挑起的笑容带了丝邪气,将我的长发缠绕在他的指尖,揉搓着把玩着,「骗了本宫的心还妄想全身而退。」
「阿宁。」斐景行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不见,牙关紧咬,「你怎么这么坏啊?」
我猛地一怔,心脏仿佛跳起了舞。
错愕又羞恼的神色浮上脸庞,我闭上了眼:「殿下也对阿宁多有不满,何必将错误全都归咎于阿宁?」
他挑起我的下巴,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头。
「我对阿宁唯一的不满就是生辰夜,床上躺着的不是阿宁。」
他眼中浓烈的情欲溢满,最终忍无可忍,另一手托住我的后脑勺,冰凉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我双手抵在前胸,剧烈挣扎,想要唤回他的理智。
肩颈刺痛,眼前一黑。
我倒在斐景行的怀中,耳边最后传来他的呢喃:
「阿宁姐姐,莫要怪本宫。」
14
我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检查身上的衣物。
好在,很完整。
「阿宁姐姐在做什么?怕本宫行不轨之事吗?」
斐景行半倚在桌前,没束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阿宁姐姐莫怕,这种事情自然要等到我与姐姐成婚后。没有姐姐在身边我会不安,所以成婚前也要委屈姐姐继续住在东宫了。」
「殿下这是绑架。」我双手紧握成拳,心里翻滚起浪花,「我与殿下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三无……」
手心里渗出了汗,我深吸一口气:「三无儿女之情,我是不会与殿下成婚的。」
「我已向父皇求了婚约。」斐景行微抬起头,冲我浅浅一笑,蛊惑人心,「况且,我心悦姐姐已久。」
他的一声心悦拨乱了我的心,等我回过神来,心却沉入谷底。
「殿下可懂情爱?」
我的笑容收敛,微叹了口气:「我知晓殿下喜好木质香、喜爱烈酒、口味清淡、衣袍总是深色,而殿下对我的喜好一无所知,怎能说心悦于我?」
斐景行一愣,眼眸里闪过困惑,忽而清明,笑容从心里泡沫似的涌上脸庞。
「所以说,姐姐心悦于我?」
他的反问让我也一瞬间乱了心神,慌忙别过眼,冷漠言语:「殿下莫要开玩笑,殿下只是习惯我在身边伺候而已,这不是情爱。」
斐景行走上前两步,与我面对面站着。
他微微俯下身,靠在我的耳边:「阿宁姐姐,从前是我疏忽了,姐姐可否再给我一个机会?」
话音很轻,宛如蒲公英,风一吹,撩得我心痒痒。
外面忽而传来鬼哭狼嚎的嗓音。
我一听便知,是我那不靠谱的阿爹。
皇上和阿爹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斐景行挺直了脊梁,将我挡在身前,有几分冷漠与倨傲。
阿爹险些要去抱皇上的大腿,被守在两旁的侍卫拉开。
「陛下啊,玉娘走得早,就留下阿宁一个孩子,早些年就送入宫中没了自由,如今若是被迫当了太子妃,玉娘在天有灵,该有多心疼啊。」
听阿爹说,他和阿娘还有皇上从小一起长大,十分要好。
他每每有求于皇上,总搬出阿娘。
果然皇上揉着太阳穴,仿佛被烦透了:「太子,朕需要你给丞相一个解释。」
斐景行拱手:「丞相大人,我求娶阿宁姐姐是出于本心,为表心意,我愿意将决定权交给阿宁姐姐。」
他转过头,手掌牵着我的衣角,在只有我能看到的角落,眼眸微眨,迫切的恳求与希冀溢出眼眶,仿佛在乞求我,不要抛弃他。
我的鼻尖倏地酸涩了起来,咬咬牙狠心甩开。
谁又知道他到底有几分真心呢,我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做赌注。
输了便是困于宫墙,蹉跎一生。
我重重地跪了下来:「陛下,我不愿意嫁给太子。」
皇上挥挥手,我起身,在斐景行猩红双眸的注视下,和阿爹一起往外走。
「阿宁姐姐,求你,别走!」
斐景行嘶哑的吼声响起。
我转头看了一眼,斐景行被重重侍卫压制住,眼里的阴霾浓重,用尽全力伸出手臂,只余徒劳。
「混账东西!」
皇上出奇地暴怒,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东宫彻底翻了天。
15
因着太子的搅和,与姚之远的见面也往后拖了几天。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斐景行被禁足,还挨了打。
阿爹感叹出声:「太子殿下跟皇上的性子真是如出一辙。」
我端着茶盏,心思却不在品茶上,一口未沾。
阿爹自己耐不住性子,将早前的八卦往事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当年我与皇上同时心悦玉娘,本来我自觉争不过皇上,正欲放弃,皇上却干起了强取豪夺的勾搭,惹了玉娘厌烦,阿爹这才有机会乘虚而入。」
他摇摇头:「身居高位难免会自傲,怎会愿意主动低头了解他人,太子殿下亦不是阿宁的良配。我看那姚之远不错,甚有我当年风范。」
我附和着点点头,太子殿下与我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关系。
只是在后面那句话上我顿了一下,忍不住反驳:「阿爹又怎知姚之远是我的良配,我与他还并未见过。」
「巧了。」阿爹从袖子里掏出请帖,「人家约你明日茶楼一见。」
16
翌日。
我被婢女早早地拉起来梳洗打扮。
镜中人一袭丝罗衣襟,名妆华饰,头上的雀形金钗映衬得下方翠绿色簪子更加耀眼。
陌生至极。
我微微蹙眉:「未免太过华丽。」
婢女们在身旁打趣:
「小姐本就生得美艳,奴只是稍加装饰而已。」
「那姚公子定会对小姐一见倾心。」
重新打扮已然来不及,我坐上马车匆匆赶往茶楼。
刚下马车便有小厮迎上来:「沈小姐,姚公子在二楼最里面的厢房等您。」
婢女在下面候着,我独自上了楼。
我敲敲门,推开房门。
「沈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循声望去,姚之远站在桌前,一袭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唇角微微上扬,给人如沐春风的好感。
我面带浅笑:「姚公子不必客气,叫我阿宁便好。」
姚之远笑笑不言语,翻手躬身:「沈姑娘还未吃饭吧,菜都上齐了,我们边吃边聊吧。」
我点点头。
这桌子上的菜品实在千奇百怪,口味迥异。
一口菜齁咸,另一口齁辣。
我被呛了一下,姚公子递上茶水。
我尝了一口,有股淡淡的清甜,是我喜欢的口味。
眉眼间掠过欣喜,姚之远见状,又贴心为我续上。
我道了声谢:「姚公子出身将军世家,没想到是如此儒雅心细之人。」
「沈姑娘过奖。」他笑笑,总是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初次见面,在下准备了礼物赠予沈姑娘,若不嫌弃,还可赏玩一番。」
姚之远掏出一幅字画,走到我面前,缓慢地在我面前展开。
一幅意境悠远的风景图。
他微微俯下身,我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后撤。
姚之远立马站直了身躯,双手背在身后:「抱歉,唐突了沈小姐,恕在下无礼。」
「无事。」我摇摇头。
只是刚才忽然有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让我如芒刺背。
我回头却只见一道屏风,有心探究,奈何姚之远总跟我搭腔,让我找不到时机。
「姚公子……」
我刚开口,话语被姚之远打断。
「沈姑娘,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我还有事,不若改日再约可好?」
主人都开口了,我也不能再久留。
不甘心地看了屏风一眼,转头走了下去。
正欲回府,眼尖的婢女们提醒道:「小姐,簪子怎么少了一支?」
我一摸,果真如此。
「许是刚才不小心掉落的,我上去找找。」
我提着裙摆踏上楼梯,吱呀吱呀作响。
正欲敲门,厢房里却传来熟悉的嗓音:
「如何?」
是斐景行的声音,我放缓了呼吸,贴近了耳朵,仔细倾听。
「沈姑娘颇爱甜食,喜欢淡雅的清茶。」
「嗯,以后多找些机会,本宫会跟在你们身后。切记,莫要提起本宫。」
怪不得姚之远总借机探寻我的喜好,原来是太子指使的。
我心下有了计较,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我走后许久,厢房里又响起了交谈声:
姚之远脸上有些不解:「殿下故意让我偷这簪子,让沈姑娘去而复返听到是何意?」
「默默付出而不求回报最是愚昧。」
斐景行摩挲着手中的簪子,喃喃自语着:「阿宁姐姐,你可要看到我的用心良苦啊。」
17
自此之后,姚之远开始频繁地邀请我。
「城外举办了品香大会,沈姑娘可愿共同前往?」
我欣然同意。
一路走下来,姚之远开口问道:「沈姑娘可有闻到喜好的香?」
「姚公子有所不知。」我顿了顿,叹息一声,凑近他低声耳语,「我这个人对臭味难以抵抗,尤其是那种臭鲱鱼,谁的身上若是出现了那种气味,我会偷偷跟着他吸好久。」
姚之远明显地怔愣了下。
「沈姑娘的喜好还真是……」他绞尽脑汁,蹦出一个词,「别具一格。」
隔日我去街上,远远地就瞧见个人影。
头戴帷帽遮住面容,手里拎着几条鲱鱼,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不好惹、别碰我的气质。
可周围人躲他都来不及,走到哪里哪里就空出一个圆。
百姓们纷纷抱怨:
「哎呀,臭死了。」
「怎么有人拎着臭鱼到处走啊,神经病吧。」
那身影一看便是太子。
我扑哧笑出了声,任凭斐景行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捂着口鼻躲得远远的。
小巷子里。
斐景行丢了臭鱼,有猫咪过来凑热闹,鼻子嗅了一下,毛全炸开,嫌弃地跑远了。
姚之远也想掩住口鼻,被斐景行一瞪,不敢动了。
「殿下何故做到如此?沈姑娘明明是戏耍你。」
斐景行眉心突突跳,咬牙切齿又无奈:「能博姐姐一笑也好。」
18
几日后,小厮来报:
「小姐,姚公子邀你去赏乐。」
赏乐?我记得斐景行似乎不擅乐器。
他要搞什么,惊喜还是惊吓?
赏乐宴设在雅致的大厅内,中间水声潺潺而过,白纱从梁上垂下,各式各样的乐器半遮半露。
我环顾一周,在角落里发现了斐景行。
他戴了轻薄的纱笠,面前放着一架古筝。
信手拈来的淡然,我却感觉到一股苦大仇深。
姚之远邀我上二楼雅间,雅间外设有栏杆,能俯瞰全景。
尤其是斐景行的角落。
可他自始至终垂着头,不曾向上看一眼,反倒勾得我心痒难耐,频频看向他。
演奏曲目的人都已经过了一轮,斐景行自岿然不动。
我对此没了兴趣,昏昏欲睡。
临结束的时候,斐景行终于行动了,我一下子从瞌睡中惊醒。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古筝上,姿态是如此娴熟。
可他一弹起来,仿佛手下的不是筝,而是烫手的山芋。
手忙脚乱,一阵兵荒马乱。
一堆老头气得吹鼻子瞪眼骂糟粕,纷纷甩袖离去。
可我听来听去,总觉得他在重复着什么。
后知后觉,我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弹:「阿宁,我心悦你。」
用古筝来告白,亏他想得出来。
我抬眼望向他,风半撩开轻纱一角,露出他上扬的唇角,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耳朵也仿佛被烫到了,一片酥麻。
不知何时,斐景行停了演奏,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他双手抚上古筝,叹气摇头:「可惜了。」
我的心里却仿佛被什么攥住,站在栏杆处向下俯瞰:「先生莫气,是他们不懂欣赏。」
斐景行站起身来,隔着白纱与我遥遥相望。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神采奕奕。
「难得遇知音,小姐可否留下芳名,改日为小姐单独演奏一曲。」
「那还是罢了。」
我起身离席,故作不在意,心却乱作一团。
19
不知为何,他们消停了几日。
我让小厮搬来古筝,忆着那日斐景行的指法弹奏。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呼吸一滞,脑海里绷紧的弦仿佛断掉,脸上如火烧一般,红到了耳根后头。
小厮们忽然来报,说姚之远邀我去游湖。
我手忙脚乱将古筝盖住,跟随小厮前往。
姚之远站在岸边,不见斐景行的身影。
船只缓慢向湖水中心划过,我瞥了一眼,才意识到划船之人竟是太子。
他竟肯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步。
我的心里又泛起涟漪,仿佛斐景行手中的船桨,搅动的不是湖水,而是我的心。
天空湛蓝,碧水清波,群山环伺,一片生机。
姚之远欣赏着美景,询问我:「沈姑娘可喜欢?」
「游湖赏景倒是其次。」我望向湖底,随手一指,「我倒是很喜欢吃鱼,尤其是这新鲜的,在湖底现捞上来的活鱼。」
扑通一声,太子竟然直接跳进了湖里。
「殿下!」
我心里一惊,身体不稳,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姚之远扶住我:「沈姑娘莫急,殿下熟悉水性。」
我手指握住船沿,焦急地探出头望着水面,双眼紧盯着,躁动不安。
看到他冒着泡上来,我不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抛到船上。
斐景行不再遮掩,他游过来,双臂攀上船沿,黑发柔顺地贴在脑后,半个身子还在水里,像勾魂夺魄的海妖,诱惑着船只上的旅人。
他仰头看着我,眼眸中的水雾分外勾人:「姐姐是真心喜爱吃鱼,还是单纯想看我出丑?」
我拽掉他头上的水草,忍住笑,故作惊讶:「殿下怎会出现在此处?」
「姐姐明知故问。」
斐景行抬手抚上我的面容,痴迷又虔诚地注视着我:「姐姐还不肯看我一眼吗?」
指尖冰冷,眼底情绪却浓重。
我的眼中也有了几分痴状,任由他拉着自己,堕入深渊。
「我的眼里一直都是你啊,殿下。」
20
斐景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担心他生病,我去客栈要了间房,又找了个小厮给了些碎银,让他帮忙打些热水送来。
我推门而入之时,斐景行正在屏风后宽衣解带。
有水汽浮上屏风,若隐若现透出他的身影,宽肩窄腰,撩人至极。
我猛地回想起有一次我打湿了衣襟,也在屏风处换衣。
怪不得他当时态度如此奇怪。
我轻咳了一声:「殿下可还需要我帮你沐浴?」
「姐姐莫要再打趣我了。」斐景行的动作一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是他步入了浴桶,嗓音也沾上水汽,「姐姐只要在这,就好。」
我笑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姚之远送来了干净的衣物,便自觉地离开了。
我将衣服搭在屏风上,方便他拿取。
斐景行取了衣服,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
气氛有些怪异。
我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这段时日一直跟在我身后?」
「是,姐姐可知道,看到姐姐和姚之远站在一起说说笑笑,我都要嫉妒疯了。」
「而我只能在暗处注视着姐姐,何其可悲。」
他走了出来,没穿外衣,里衣更是穿得颇为不正经,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半个胸膛。
我别开眼,想要用手抵住他前进的脚步,却意外摸到了他的胸膛,滚烫又炙热。
想要松手,却被斐景行钳制住。
他的手臂倏地用力,我就跌入他的怀中。
斐景行看着我,面色从未有过的郑重:「阿宁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
这就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吗?
盯着他如此直白又渴望的目光,我头皮发麻:「先前怎不见你如此知礼数?」
他的表情有一丝破裂,短短几秒就恢复,迫切地表达态度:
「先前是我无礼,以后凡事都要以姐姐的意愿为先,征求姐姐的同意后方可行动。」
我双臂攀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轻吻了他的唇角,一触即离,而后抬头面向他,眉眼带笑,目光灼灼。
「此事,不必征求。」
21
我跟阿爹说要嫁与殿下的时候,阿爹一脸懵圈。
「你最近不都是在跟姚之远谈情说爱吗?」
我不置可否:「移情别恋亦是常有之事,阿爹,我觉得殿下似乎更合我心意。」
阿爹颤颤巍巍指着我:「阿宁你这是对姚之远始乱终弃啊。」
我笑出了声:「阿爹莫要打趣我了,我与姚公子并无情谊,我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殿下。」
只是从前不确定罢了。
殿下都已经向我迈了九十九步,我走一步又何妨。
阿爹摆摆手:「罢了,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了。」
本以为要等上几天,结果圣旨下午就送到了我家里,聘礼同时送到,庭院里放不开,小厮们匆匆挪去库房,累得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个人抱怨。
斐景行动之快,生怕我反悔一样。
阿爹不情不愿地接了旨:「陛下终于扳回一局了,当年没抢过我,如今他儿子却抢了我女儿,世事难料啊。」
府门外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世人皆知,丞相家的女儿要与当今太子喜结连理了。
钦天监要了我生辰,测出了吉时,是在明年六月份。
斐景行不满意,当场施压,惹得测算的老头大汗满头,硬生生又往前赶了三个月。
斐景行还觉不满,但也只能作罢了。
阿爹一板一眼学舌的时候,好像斐景行以后会打我一样。
我实在无聊,待嫁闺中的滋味不好受。
前几月总还有时间和斐景行相见。
临近日期,斐景行忙着准备大婚事宜,分身乏术,只是每日托小厮送来东西。
有时是个小玩意,稀奇古怪,却总能意外地戳中我的心。
有时又是简单的一句话:
「阿宁姐姐,三月到了,城外的樱花开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很想你。」
「阿宁姐姐, 婚礼之事太过繁琐,但每每想到是和姐姐结婚,我总心潮澎湃。」
「阿宁姐姐,明日, 我等你。」
22
三书六礼, 八抬大轿, 十里红妆, 热闹非凡。
我终于要嫁与斐景行了。
大红嫁衣, 金丝封边,裙摆曳地三尺, 红盖头遮挡视线, 我被人搀扶着, 目光所及处出现一双红色长靴, 上面绣的蟒纹栩栩如生。
「阿宁姐姐, 我来接你了。」
斐景行急切又克制地牵上我的手, 我的脸瞬间红了大半。
他竭力保持沉稳与冷静, 可手心里的汗却暴露了心神,意外地冲散了我的紧张。
我挠挠他的手心,以示安慰,却被斐景行用力攥住, 攥紧, 再也不会放开。
拜完天地与高堂, 斐景行还要去应付络绎不绝的臣子。
他不舍地在我耳边呢喃:「阿宁姐姐,等我。」
我点点头,被喜婆带去太子府的洞房。
本以为要等到天黑,但斐景行却推了大半, 早早地退了场。
他推开门, 走过来,挑开了盖头, 眼中闪过惊艳,没喝多少酒却仿佛醉了, 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我, 被喜婆打趣着拉开。
斐景行耐着性子喝完喜酒,听完喜婆的贺词, 挥挥手让她们赶紧下去。
终于只剩我们二人。
他眸中情绪翻滚,坐到床榻上, 摸摸我的脸。
「阿宁姐姐当年在我生辰日为我送了份大礼,今日大喜,我也为姐姐准备了礼物。」
我眨眨眼左顾右盼:「怎么,殿下为我准备了其他男人?」
「当然不是。」
我对上斐景行的眉眼,只见他满眼的深情和爱意,悱恻缠绵的语调, 引诱我与他沉沦。
他说:「我为阿宁姐姐准备了自己。」
窗幔落下,红烛熄灭,旖旎满室。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