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一年一度的冬至到了。在冬至当日,吃饺子是老传统了,俗话说:“不端冬至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相传冬至饺子有防耳冻的功用,你说这是不是根据巫术上相似律的思维——因为饺子的形状与耳朵有些相似?不过,实则在古代,冬至时节,人们一般吃的是“馄饨”。
按《燕京岁时记》所云:“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馄饨形如鸡卵,如盘古开天地神话中宇宙初始的混沌之象,所以在冬至吃馄饨,不但应景,这热汤又能保暖,所以在冬至吃碗热乎乎的馄饨成为冬至最典型的饮食风俗。冬至正是阴阳交替之日,太阳于冬至子时于南回归线开始巡天北归,一阳来复。既为一阳初动,借“浑沌”谐音,吃“馄饨”,也有打破混沌、开辟鸿蒙之意。
馄饨相传出现于西汉时代,西汉扬雄所作《方言》中提到“饼谓之饨”,古代中国人认为馄饨是一种密封的包子,包裹肉馅的形状近似圆形,没有七窍,所以称为“浑沌”。依据中国造字的规则,析“馄饨”二字,本是傍三点水,盖因做食物之名,也就由“混沌”慢慢改成食字为旁的“馄饨”了。我觉得馄饨起缘应在更早的历史时期,从西汉的文书可见馄饨,意味着这个品类在西汉之前就已经深入民心了。随着后世的食俗变化,馄饨渐渐流变出水饺、饺子、锅贴之类。在唐宋时期的文献中,馄饨饺子还多为一物。唐代韦巨源《烧尾食单》中记载有“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其“花形、馅料各异,凡二十四种”,意在与二十四节气相配。可见在唐代人们已经把馄饨玩出很多花样了。
宋代以来,中国民间已有在冬至之日吃馄饨的食俗。宋代陈元靓的《岁时广记》称:“京师人家,冬至多食馄饨,故有冬至馄饨年之萌始之说。”人们不但在冬至吃馄饨,还变着花样的吃。南宋末年周密《武林旧事》也说当时用馄饨贺冬:“贵家求奇,一器凡十余色,谓之百味馄饨”。到清代冬至时,人们吃的仍是馄饨,而非饺子或水饺。迄今所见清代第一部北京风俗志书、潘荣陛编撰的《帝京岁时纪胜》载:“预日为冬夜,祀祖羹饭之外,以细肉馄饨奉献。谚所谓冬至馄饨夏至面之遗意也。”清代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也称:“冬至郊天令节,百官呈递贺表,民间不为节,惟食馄饨而已。”可见如今在北方地区,老人常说的“冬至饺子夏至面”,将馄饨变为了饺子,是为变俗。有学者考证,由于明清史籍中并未发现“冬至饺子夏至面”的记载,所以认为“冬至饺子”是清末民初才有的习俗。
之所以“馄饨”这个前辈,干不过“饺子”这个后辈,我觉得可能在于:古老的馄饨发展出来的品类名太多,让很多人傻傻分不清楚。它的异地称呼实在太多了,如广东的云吞、江浙一带的馄饨(hún tún)、山东一带则念为馄钝(hún dùn)、四川当地则是抄手、新疆的曲曲、闽南一带称之为扁食或扁肉等。虽然同出一源,但形状、馅料、外皮、包法,如今各地也已五花八门。百地百味且百名,地域文化各异造成了馄饨品类的认知被分割,人们的认知一旦无法聚合、认知不清晰,在品类也就输了一局。但是水饺从南到北、从北到南都只有一个品类名,且一名多味多样,还被定义为主食(因为个头更大、皮也更厚、份量更足),与消费属性有点拎不清的馄饨(分量并不足以让人饱餐,一般被定义为小吃,到底早点还是宵夜?)相比,自然在民众中间更有市场、更有竞争力。
馄饨的命运,还是很像庄子所讲的“浑沌”啊!浑沌是一个不清楚的东西,当浑沌从不清楚到清楚,其实就是创世纪的过程。所以馄饨派生出了后世无数的子子孙孙。而这馄饨起缘于何时呢?文明的源头已经湮没在一片浑沌之中。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而万物归一,一即混沌。中国古代哲学把这浑沌无形之气视为圆,圆以动为道,动乃天道之永恒特性。如同悠长的回声遥遥地回合,在一个混沌深邃的统一体中——馄饨与其派生出来的子子孙孙们,以香味、颜色和声音在人间的餐桌上相互应和。
到底冬至应该吃饺子还是吃馄饨?我觉得两者都可以吧。古人喜欢文字寓意,水饺类似交子,吃饺子是取“更岁交子”之意,所以在北方,人们冬至吃饺子,元旦吃饺子,过年还要吃饺子,庆祝生活更是离不开饺子。而馄饨呢?最初应为祭祖的供品,馄饨是原始宗教中祖先崇拜在后世的演变。馄饨像鸡卵,鸡卵如混沌未开之象,人们于冬至之日、一阳来复之时,吃馄饨乃是纪念远古混沌未开时,盘古氏开天辟地创造世界之功。
无论在冬至日吃馄饨还是饺子,我觉得都应该就着汤吃。饺子要吃酸汤水饺,而馄饨汤里的作料有香油、酱油、醋、香菜、紫菜、冬菜、虾皮、葱丝等一应俱全,吃时在汤中再加上点儿胡椒面,喝入口中后不久便会浑身发热。冬至是北半球黑夜最长的一天,在一年最冷的日子,此时没什么比热食更能温暖人心的了。一碗清汤馄饨或酸汤水饺吃下去,能在雨雪霏霏的阴冷冬日,将你的胃熨得暖暖和和、服服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