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义和/文
自北伐军越徐进展,北军节节败退,山东半岛,就成了溃兵尾间,兵匪如毛,生民涂炭。刘珍年乃能收拾残余,整成劲旅,既安靖了地方,复削平了强敌,尤其是多年的军阀巨头,竟会覆灭于一晚期军官学生之手,于是刘珍年三字,遂宣被人口。刘虽后来投靠失人,终至身戮名败,而其人其事,固曾传流一时。因综摭亲见亲闻,述其梗概,聊供参考。
我与刘之关系起始于舅父李玺卿。李,冀县人,与刘为同学至交,且有戚谊。1926年,我因未能考进大学,复以家境日渐贫困,乃树弃文修武之志。时刘珍年正在山东组训模范团,持介往投,得充其副官。尔后七年之久,历任刘部副官、秘书、科长等职;直至其被囚杭垣,释讯南昌,我始失业北返,故对刘之出身经历、作风为人知之较详。
刘珍年字儒席,河北省南宫县人,1897年生于一个农村小地主家庭里。幼年失怙,依母长大,弟兄三人,他是老二。读罢小学,升入本县旧四年制中学,1918年毕业。
当时适值保定军官学校改变了过去要经过姚村陆军小学、清河预备学校才能升入军官学校的旧制,即直接招收普通中学学生。刘以此机缘,得以考入军官学校第八期,编归步科第一队。他沉默寡言,是个又勤奋又规矩的学生,成绩很好,颇得老师及学友的赞许。他喜研战术战略,每获校中这类教程,以为直搬日本士官的本子,尽举些日俄战例,认为不切国情;常自涉猎古籍如十三篇武经七书,以及近人治兵语录一类的书,却又说“为信书不如无书,我们不可当书虫,更不能当书奴”。他因身体较笨,器械体操练得不好,刺枪和投弹,却成绩一直很优。
1921年,刘在军官学校毕业,分发到东北陆军第一师李景林部,初充排长,继升连长,又被选送到东北讲武堂学习迫击炮,回来就调任迫击炮连长。1922年第二次直奉战争时,刘即以六门八二迫击炮,在前线上著有战绩,蜚声全军,首露头角。是年冬,奉军入关,李景林当了直隶督办,在扩军中,刘被提为团附,旋任营长。
1925年秋,李景林与冯玉祥交战。混战中刘被枪弹擦去脑盖骨寸许,伤势很重,经医治不死,留得疤痕,刘每笑谓是“军人之花”。
1925年底,战事结束,李败绩,残部溃人山东,与张宗昌、褚玉璞等合股。刘以留津养伤未同行。翌年痊愈,乃转北京,居于虎坊桥聚魁小店中,性格越发沉默,生活清苦,常向我父借贷,每以开水就干粮果腹。
1926年秋初,李部下野旅长班平秀,应张宗昌约到山东周村成立模范团,刘珍年被拉担任了第二营营长(一营长王汉卿、三营长姜敦亨、机枪连长边彰武),训练期间,他成绩优异,颇招人嫉,有人进谗言,劝其注意时,刘则谓:“这有甚么!微云掩月,适增其美.。”
1927年春,模范团扩编成两个步兵旅,一个迫炮团,刘当了其中的一二一旅旅长。
新编尚未及训练,即划归第二军军长张敬尧指挥,班为副军长,在合肥方面与北伐军抵抗。部队素质差,指挥又不统一,因之每战皆败,损失奇重。是年秋,溃退至鲁南滕县附近整理。刘慨叹说:“张敬尧瞪着圆眼耍流氓态,满嘴胡说八道,难为他怎么当的督军!老班则胡吃闷睡直象笨猪,这样人物居然统领师干,迎敌打仗,那能不败。”
北伐军进展很快,已攻占徐州。这时直鲁残军士气沮丧,班平秀畏难思退,请准张宗昌,将所部残余约两千人,即交刘负责整理。有人劝他:“张、褚即将覆灭,何苦接这烂摊子。”刘说:“前汉亡了有后汉,他们不干,瞧咱们的,所学所用,正是此时。大家通跟我来,谁也别走。”就这样他欣然应命。
不久,刘奉命带此残余,开到临沂,归鲁军第四军方永昌指挥,又编成个模范团,由军直辖作战。果然兵随将能,事在人为。刘把这一新编团,竟整理训练成为一支强有力的队伍,屡著战绩。当蒋系曹万顺李明扬两军进至鲁南刘即与对峙,支持数月,曹、李被阻,终未克北进一步。方永昌赏其才能,就请准命刘兼任了军参谋长。
1928年春,北伐军先头到达津沽,张、褚等率其残破主力徐琨、王栋等部,撤往开滦一带,但还有些杂乱部队,隔留在鲁东一带,有刘志陆、方永昌、孙殿英等。其时北洋军阀体系已溃,南京国民党势力尚未插进,“青黄不接”,“群龙无首”,胶东几十县,就形成兵匪乱打乱闹的现状。方永昌应付不了,就托病避往大连。第四军军长的职务,即留交参谋长刘珍年兼理。刘在全军颇得信仰与爱戴,因之就发生拒方拥刘的局面,并即废除了第四军名义,改推刘为胶东防守总指挥。
刘志陆据说是陆荣廷旧部,穷途无聊,投了张宗昌,以与国民党关联较多,此时即和南京取得联系,改了青天白日旗,自称胶东总司令,吃掉一些小股兵匪,就相中了刘珍年这一部分,摆出老资格,威胁他,迫他就范。刘珍年为之大怒,就说:“怎么?想打打吗?行!打咱不外行!”一激之下,立挥所部,当夜扑向刘志陆的驻区。对方措手不及,或被俘,或缴枪,不到几天,全部遗散无踪。刘志陆本人则逃往青岛,通电下野。
刘珍年从此挺起腰板,一变过去不言不动的性格,以为乱者当杀,非打不可,就时常喊叫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谁要不听,就打兔患子。”就这样消灭了顾震部,吃掉了钟振国,说服了李琴伯、刘选来、刘开泰、施中诚等部。杂乱武装收拾既净,胶东局面,为之初安。刘把这些收容的部队,勉强拼凑,先后编成五个师及一些直属部队。那时驻防情形如下:
第一师师长刘自兼,全部及直属炮兵团、特务营、工兵营、无线电队、军官学校,均驻烟台。
第二师师长刘开泰驻蓬莱。
第三师师长何益三,与直属骑兵团均驻牟平。
第四师师长李锡桐驻掖县。
第五师师长施中诚驻莱阳。
局势既然已粗定,刘遂经陈诚等拉拢宣告易帜响应北伐。1928年10月,南京政府委他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一军军长”,就职后,即取消了胶东防守总指挥名义。惟当时南京协饷每月只有7万元,而军费每月实际支出须30万元,刘就把胶东民、财、税收,及交通、通信各机关,都派员接收,所有收入,都挪作他的军用。老百姓虽躲过了兵厘零星骚扰,却换成了普遍搜刮,尤一幸免,人民更为叫苦。那时在刘的势力范围内,除烟台、龙口两港口之外,还有牟平、文登、荣城、福山、栖霞、黄县、掖县、平度、招远、海阳、蓬莱、莱阳12县。大权独握,予取予求,有人背后竞称之为“胶东王”。即此可见其人之一斑。
1928年秋,北洋军阀余孽受了日人的嗾使和帮助,密商于大连,想死灰复燃,推段祺瑞为首领兼兴国军第一统帅,吴佩乎为第二统帅,孙传芳为第三统帅,张宗昌为第四统帅,陈炯明为第五统帅,许崇智为第六统帅,于1929年初乘日人占据胶济路和济南之际,先由张宗昌到鲁东收集旧部,占领胶东一带作根据,然后再由段、吴、孙等在冀东豫西鄂陕徐淮等地,号召当旧部举事。预拟的还有刘镇华为第七统帅,刘存厚为第八统帅……等。而刘珍年的五师人,除第一第三两师与他处的较久,算是“嫡系”,其余都是现收新编的,还说不上恩威信服,因之第二师刘开泰就受了煽惑,率其第四团叛刘,自蓬莱西窜。张宗昌就趁机于1929年2月19日,率同褚玉璞、吴光新、方永吕、王栋、徐选楼、祝祥本等,并带领卫队和白俄一部,由日舰护送,在龙口登陆,立即发号施令,召集旧部孙殿英、刘桂堂、刘志陆、黄凤岐、顾震、齐鉴平、纪子成、张骏等残军,以及地方团队会所等,号称20万人,向黄县龙口集结,希图压迫刘珍年,仍旧归附;一面又派班平秀到烟台,向刘劝说,并以第四统帅部第一方面军副总司令(总司令为褚玉璞)兼第一军军长相饵。刘以事出仓卒,事前既无所闻,也毫无准备,虽已具决心,不肯再蹈污塘,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好掌握时间,即派总参议杨治平持刘信随班见张,借以窥测虚实,并派我以随从秘书名义随杨、班前往。当我等到龙口见张、褚时,吴光新、魏海楼、杨文恺、倪炳之、杨度、庄景柯等均在,并都劝说刘部合作。刘珍年为表示诚附,还请了旧日长官李爽恺代表见张。两月间两批代表,往返四次,皆代刘虚言应付,企图缓张东进。刘争得时间即在福山至岗卷之间,布置防线,又选定牟山县城,通是石砌,高厚坚固,筑成永久工事,将足够的粮服械弹,悉迁入以为久守抗拒准备。布置既定,故一经前哨接触,刘即从容撤入牟平构好的阵地。张、褚虽来包围,刘却毫不畏惧。
原来张宗昌与刘珍年的两批代表连续会见以后,感到刘无诚意,企图迅占胶东,遂于是年3月4日,挥军东进,双方战斗,由此开始。刘部第四师第五师,此时已叛刘附张,刘军用于第一线的,只有第一师、第二师的第三团和第三师,总共不到五团。而战线南北长达20余里,地形于刘军不利,然刘仍能与十倍之敌相抗,足见其能力不弱。
刘为集中兵力,缩短战线,逐渐东移,退守福山城南门楼集至福山城北汽车站之线。相持10余日,发见张军有迂回包围,并纪子成部密扰后方之势。刘感觉烟台市由参谋长率同戒严司令防守,兵力亦只特务营及军官队学员,殊嫌单薄,顾到全般情况,如此非久峙之道,遂决于3月21日1时起向牟平总退却。前线由刘亲自率带,烟台方面由参谋长督率,在拂晓前,一律撤至牟平。烟台市晨起尚照常上街上工,及张军开到,方惊慌闭门,不敢外出。张宗昌即以第四统帅部名义,张贴布告,并勒令商民改悬五色国旗。
刘军全部退至牟平后,先以主力在城外西南两面布防,北面及东面则在城上防守。
张宗昌率军亦于3月21日下午跟踪追到,立即向刘军进攻。张、褚分在城西七里店、城南五里沟督战,恃其兵多,用密集火力猛射,且时以白刃冲杀。刘军应战沉着,至接近有利地点,猛烈还击,因之杀伤战果很大。张、褚则急思消灭刘部城外防军,一日一夜,猛冲达10多次,终未得遂愿,转至伤亡累累。
激战两日,刘于第三日亲自到前沿视察,以如此战法,弹药消耗过多,较难为继,决于当晚将城外部队,完全撤入,用便固守。当刘视察到第二团听苏团长报告战况时,敌弹袭来,苏即刻阵亡。战斗之烈,可以想见。
3月24日,刘军全部入城。张、褚军即日合围,既用迫击炮向城内猛轰,又时派敢死队分头攀城,因刘军防守严,无一得逞。如此五日,刘发现张军向城边迫近,似有企图;又时闻地下有声,类挖坑道(照旧传方法,用覆缸听取)。似此孤军守孤城,究非长久之道,适时出击,方可渐消对方力量。牟平城周围约8里,南面与东南皆山地,东系丘陵,西接平坦,惟北面广阔,直达海滨。张之兵力,大部使用于西南两面,城北城东似较薄弱。刘即决定于3月29日拂晓前出击,以两团出东门向南,另以两团出南门向东,取夹击合围之势。而张军以对方已被困孤城,胜利在望,毫无觉察,朦胧中,即被刘军消灭了一部,俘虏了一团及白俄军一队。被缴步枪900余支,机枪10余挺,追击炮数门。同时觅见所挖地道,由东南城濠外,掘向城角,已进50余丈,再有20余丈,即达城角,其势已迫。并获炸药数千斤,立即销毁,把地道完全破坏。以上是此次出击最大的收获。系由刘珍年亲自指挥,一共只用了三个多小时。被俘张军,除自愿归附者,余均造散。内有施中诚师第十团的连长二人,刘亲自安抚劝告,嘱回去转达团长李炎,勿再执迷附张,应早离之改图。闻李团果即自动退走了。
张、褚军因此挫折,乃加强包围工事,增添兵力,在西北两门外,以土袋垒成与城墙同高的第二道工事。因之4月4日刘军第二次出击,虽用了第一、三、五、六各团,由师长何益三、梁立柱共同指挥,终未能冲出城外。刘恐损伤过重,乃令退还城内。
第二次既未能顺利出击,刘一面令坚守城垣,一面细察动向,作总反攻准备。此时张宗昌屡攻不利,急燥无术,乃于城西的一槐树之上,系一木凳,时坐其上,向城内喊叫:“儒席老弟,快出来吧!自己人打甚么!北方人没饭啦,快出来合作吧!我从前不知道部下有你这个好人才,班平秀也没报告,我要知道的话,早就把全军都交给你来指挥了。我瞎了眼,班平秀也瞎了眼,老弟快出城吧!……”这样乱喊乱叫,刘一直未予睬理,却招得刘军为之大笑。
当时牟平刘军布置,是以第一团配属炮兵一部守西面,第五第六两团守南面,第四团(新成的)守东面,第十二团(由盐警改编的,其第二营长李子元乃新收编的张宗昌旧部)守北面;另派第二第三两团为总预备队,特务营巡查街道,骑兵团专保护兵站仓库及军草(六个大草垛,共约1000万斤)。此时西北两城门已经堵死,南门和东门则派军官队学员担任防守。4月11日下午5时许,有守南门一宋姓学员跑来密报,说有人以300元向之行贿,令约同学在当晚9时,开放南门。其人住县府前东首一杂货铺后院,距军部只200米左右。刘得报立往逮捕,系弟兄三人,李姓。发现有地下室,搜出张宗昌以第四统帅部名义下的副官委令,尚有同伙三人,已先潜伏城内,并已与李子元联络好,准备今晚张军总攻,9时即开南门接应,以期破城。刘闻悉,即将李子元管押,并派特务营增防北城,实即监视李营;又改派第二团巡查全城,并由其派兵防守东南两门。正在这审讯及调换布置之际,城外攻势已开始,炮弹雨下,军部左近尤多,足见内应早已指告地点。刘则依然镇定,视若无睹,因之军心安定,秩序不紊。经过一夜激战,以内应已垮,张计划落空,徒伤亡多人,终未得逞。
12日晨,刘将十二团全部缴械,遣送出城;同时为照顾居民安全,并减少食粮消耗,还将少数住民及部分机关人员,也送出城去。李子元数人旋即被刘枪决。
经过这一夜的危险,刘觉得在绝无外援的情况下总这样死守孤城,还有间谋坏分子伺隙活动,稍有疏失,即前功尽弃;又发现张、褚以硬攻失败,已改换方式,于各城门的第二道工事之外,复从城西起,经北面平原,搞筑围城电网,意在久困,更应早决反攻之策。经多次观察,并与参谋长师长等集议,先选定精锐部队300余,进行充分整理休息,并换新服装、新符号,以振起士气。刘并亲拟反攻的合同命令,对于作战的部署,都作了详细规定,甚至鞋带背包等琐碎事项,亦未忽略,先期印发,俾官兵熟请,掌握要领。4月21日的夜间,先召集团长以上讲话,密授机宜,翌日中午又召集排长以上军官全部大会,说明此次总攻的必要,大意为“我们既放弃烟台及各县据点,诱敌深入,正好聚而歼之”。这次出动方法,采取轻装简从,乘黑夜问用行军队形,从东门外对方配备薄弱间隙,踏过包围线,向城东北9里之老人仓村集结,在拂晓前,按照命令的规定,对准敌方侧背,用“老虎大卷尾”的战法,庶可一网打尽。并特别指出注意事项:(1)在通过包围线时,无论敌方是否发觉,无论敌方火力如何炽盛,尽管照常保持规定行军队形通过,绝对不许还击一枪,绝对不许乱掉一步。(2)在扫荡追击时,只吃干粮,不准做饭,也不准睡眠,直到把对方消灭为止。刘且申说这次反攻是“用少数铁球去砸多数的鸡蛋,众寡虽似悬殊,只要碰上,它就一定粉碎。此为兵法以少胜多的一方”。刘又笑着说:“只要我们能到达老人仓村的攻击准备位置,就已胜利在握。拂晓之前,先给它个左右大席卷,再接着来个纵深大扫荡,随着就是不分昼夜的大穷追,管保这些临时乌合之徒,必定乱了队,放了羊,官找不到兵,兵见不着官。孩子离了娘,失去主张,不缴枪投降,就必丢下枪,脱下军装,逃回家乡。”又说“张、褚辈用兵能力,我所深知,摧枯拉朽,掌握中事耳。”其言虽似狂骄,结果实未出所料。
刘珍年既作了动员讲话,决定4月23日拂晓为总反攻发动时间。届时出击部队由刘亲率,守城部队由参谋长负责指挥,并秘密约定,如反攻成功自无问题,否则刘自己即与张、褚展开游击战,留城部队则要尽力坚守,以为牵制,必不得已时,再冲出与主力汇合。这是刘顾虑周详,预作的准备。当即命令于22日夜12时,按一、三、五、六、二各团,军司令部、山炮营、第四团之第一营、特务营的顺序,在东门里集结(骑兵团暂留城,候参谋长临时命令作进止)。随即出东门,秘向东急行,中途虽曾遇纪子成部小股队伍的阻击,未被重视追踪,遂迅速通过,如时安达老人仓。刘大喜,即鼓励官兵,以为必定成功,士气大振。刘又命何益三率五六两团,进占老人仓西北约3里许的余家庄,作为第二攻击准备位置。经稍作休整,即照预定在4月23日的拂晓、由老人仓、余家庄同时对城北的张、褚军开始总攻。此时张、褚军尚在睡梦之中,尚疑是刘的救援军到,竟致仓皇混乱,豕突狼奔,一时溃不成军。留城的参谋长,看出已经得手,立命骑兵团出城,向北绕到右翼,对张、褚军作大包围,又命城上炮兵,以野炮向七里店射击。张宗昌的督战高座,本设在一棵大槐树上,几被炮弹打中,从此毫无抵抗,全线崩溃。张宗昌见大势已去,即与吴光新、方永昌、王栋、徐选楼、祝祥本等,以及孙殿英、刘桂堂各残部,一齐向西败逃。刘珍年到达七里店时,俘一隧道司令,立予处决,叛刘投张的刘开泰杂入乱军中逃脱,仅以身免。
刘向居民询得张、褚已分头逃窜,乃派何益兰等追击褚玉璞,而自拟率部追击张宗昌。嗣发现有大批残军,在奔向烟台方向中,又折奔莱阳,遂政命骑兵团继续向烟台蓬莱追张,自己则改追南逃之残军。
褚玉璞率部被何益三等追击,原图经牟平南山,窜向海阳,乃为留牟之部队出而载击,遂折而向西,趋莱州镇(在烟台南约40里),适由牟平西方南折之残军众至,方庆汇合,而何部追踪继至,只得又向西逃。刘此时亦到莱州镇,即命何等仍继续急追,本人则北至烟台,就街头慰问了地方人士,仍派李元森为戒严副司令,率兵一营,维持烟台市治安。随即又奔赴福山,甫达城北,褚玉璞适亦率残部到了城南,见前后尽系刘军,遂避入福山城内。原想凭城固守,不意入城始知城小而民穷,尤其缺乏饮水,全城300余口,向吃南门外河水,城内只有苦水井二口,不足应用。褚部残余大约尚有四五千人,如何能支?就又想突围他去,奈刘包围甚严,火力猛,屡冲终不得出。刘又把城的东西两门封堵,而以山炮机枪轰击南门(福山县城共周4里,只有东、西、南三门,并无北门),意在迫使投降。褚军颇有认输之意,乃几经往复,而协议未成。刘则指名要褚师兼参谋长张骏出城商谈。乃张缒城来见,却被刘扣留。有人劝刘,这样不太合适,刘乃以吕东莱“邻国之贤、乃敌国之仇”两语自解。他说“张骏是陆大毕业,褚左右惟张是贤才,余皆庸碌之辈;一旦失了张骏,就会昏了头而不知所措,只有俯首降伏,还协商甚么。兵不厌诈,我们只要对张宾礼相待就是了。”刘扣张骏后,仍加紧攻城,并令部队高喊:“快开城投降吧!缴枪免死,有枪就无命。”褚果然无法应付,即于翌日缴械投降。两人会见,褚谓“太笑话了,自己一家人竟打起来”。刘答“很对不住。督办辛苦了,请到后方休怠”。即用汽车送交牟平县长郭志超负责看管起来。过去曾炫赫一时的堂皇督办,就成了旧部的阶下囚,终且被其杀害(褚被俘后,其家人曾向刘商读,刘索款50万元,褚家人要求先见一面,冀明死活。刘许远望,不准交谈。
经过证实,允即拨款。当款由汇丰银行转到,刘正离烟台赴南京向蒋介石“述战”,路过天津,接军部电告,已拟复释褚,因随行之秘书长马之生进言,又改为候刘返防再办。后刘竟反讦,派亲信团长赵振起偕同副官某到牟平以奉谕与褚面谈为言,见面乘褚不备,赵之副官即发一弹毙之。用棉被裹尸,掩埋于禁室后院土坑内)。
褚部除褚玉璞一人被俘外,其余官兵都分别遗散。张宗昌本人逃往烟台时,曾向地方勒索款项,想由此上船远扬,因刘军追踪紧迫,才直奔龙口,乘日本军舰,逃回了大连。其孙殿英、刘桂堂残部,则西窜寿光、广饶等地。至于各县地方团队,就奔逃四散了。于是这号称20万人的围攻,一月来的困城,竟禁不住刘一日的反击,就这样烟消云散。曾叱咤风云一时的长腿将军的残余,也在这年青军官手中消灭。自然所谓几个统帅组织北方政府的计划,更成泡影。所以有人说:刘珍年这一战,对于北伐成功,实起了相当的影响。
张、褚既一逃一俘,军队溃散,刘珍年收缴人马械弹,为数甚多。据说带金领章的将官,就有六七十人之多,可想见所谓第四统帅部的庞大和杂乱。刘一战成功,自然跡躇满志,经过整理编组,所属部队陆续充实扩充,达到有三团制步兵旅三个,骑炮团各一个,教育团一个,特务、通信、工、辎营各一个,又有宪兵营、汽车队、军乐队,及几百人的军官学校职工学校,并军械厂、印刷厂等。都是人数十足,装备齐整,已非从前勉强拼凑徒拥空名的景象、刘部奉南京政府蒋介石命改编为二十一师。刘的军部和少数直属单位驻烟台、牟平附近,全师大部则驻蓬莱、掖县、莱阳方面。刘自己日夜孜孜作他的整军经武的打算,亲编了许多小书、教条之外,还有些小法令、小规章,作为部队主要学科,其次才是典范令。刘自想自干自为,俨然成了“关门的土皇帝”。
刘自制的教条很多,如“真革命的能真革心,不能革心的是假革命”,自己最得意的一句是“同志不如同行”。有人问他:“同行”是否用的商界成语,若然则“同行(hang)是冤家”是何取义?刘笑答“我用的同行(Xing)是偕走一条道的意思,本来官兵来自多方面,恩信未孚,何能遽谓同志,只能先作到向同一方向走,那就很不错了。《孙子》谓‘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相恶可见不是同志,而当同舟遇风,却变成了相济的助力,可见惟同走一条路,才能同济如左右手。这就是我取同行的意思。”又说:“古来英雄,特别是奸雄,欲张其功,每不惜首倡其乱;好在乱纷纷的兵马中,便于拉‘同行’,争与国,抓军队,夺政权,一俟大权到手,就予取予求,为所欲为。因之我们决不怕乱和患,这是同舟遇风之时,正是争取广大同行的好机会;不怕风雨飘摇,不怕危难多端,相反为了加强,为了扩张,有时还要保持这种危难局面。”他的议论如此,所以见诸行事的,自然与此相应,不免存乱世出英雄,拥兵自重之想;有时固执己见,不纳人言,未能顽应环境,对下过于专擅,因多隔阂,难收团结一致之效。当刘在南京,初见陈诚,陈曾对他的同学们说:“儒席很能干,不过对门外场面,怕耍不圆。听说他待部下,有点像冯焕章,威过恩而权过诚,长久恐怕出事。”刘闻知,就冷笑说:“辞修何所知。他不过寄人篱下混碗冷饭吃而已。”惟其傲慢自是,故其行事,每任性孤行。如在刘的驻地,不仅税收一概独吞,对印花税只自印自收,并时与烟台海关为难。可以看出刘的野心及其自恃过甚的情况,忘记了不过只10多个县市的地盘,3万多的军队,就傲然自大如此,无怪衍成后半的局面。
1930年夏,蒋、阎、冯发动了中原大混战,火线从鲁北编亘到鄂西老河口。蒋方济南的韩复榘,与晋军首一接触,即吃了败仗,奉命退往鲁东。蒋曾命刘受孙节制调遣,但刘始终敷衍置之。阎军傅作义挥动丰玉玺、张荫梧两路,分沿津浦、胶济线,进展得很快。这时刘珍年胶东的3万生力军,自然有了举足轻重关系。因之两方代表,先后赶来烟台,许饷许械,此拉彼扯,都希望刘军能站到自己方面,快些动员起来,加入战列。刘本人则态度极不明朗,兵既不动,而两方的饷械,则一律“哂纳”,而且要了又要。部下团旅长们见其如此,就问:“我们究竟帮谁?打谁?”刘说:“这场战争,直是街头狗咬架,我们站到哪边也丢人,离近了全恶心,还动甚么员?他们钱多送给咱点也好!”在刘觉得自己趁机捞钱的办法很对,其实谁也不是傻子,纵能欺过一时,自然终免不了后果。刘素常刻苦俭素,向不大爱财,对部下及同学友好照顾,从不吝惜。现在何以忽这样向人要钱呢?原来他密向德商订购一批军械,正在苦穷,乃出此策。这批军械,后为南京侦知,令烟台海关扣留,乃未等来人接收,就被刘派武装军警强取而去,还痛斥海关监督。此是1930年秋末的事。
经此大战,刘虽出兵昌邑,却只摆出架式,藉此好要钱要械,并未实作支援,因之韩复榘对其早怀不满,又兼刘数度到南京见蒋介石、何应钦、陈诚,曾得款50万元,南京且时派员到烟台联络,韩更疑心蒋留刘是对他的监视与掣肘。故韩常对其部属愤言:“刘珍年盘踞胶东,飞扬跋扈,直是吾辈胸前剑,不拿掉他省政就无法统一。”韩曾令人与刘之驻省办事处长传英贤商谈,想令刘交出胶东12县行政权。刘要求省府每月补助军饷20万元,韩只允给10万元。几经商洽,韩最后答应到12万元,刘仍坚持原数,就促成了韩刘间的战事。
另外尚有一原因:就是张学良那时是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他全权主持北平分会,总绾华北军事。张曾说“远在陕西的宋哲元,都服从我的指挥,怎么仅隔一水,近在左右的刘珍年,竟敢如此狂妄。”也嘱韩加以注意,相机除之。韩颇以缺乏重武器为虑,张则慨允助以炮兵一团,并且先令一营开到鲁境。有此数因,韩复榘遂决意用兵。
1932年9月,韩刘间既未达成协议,韩请蒋将刘调走,又未如愿,乃决心诉诸武力。韩即密令曹福林、展书堂两部,于9月15日、16日,沿烟潍公路向掖县急进,企图袭取刘军,并限令公路汽车行旅,许入不许出,以保进军的秘密。乃进抵沙河西岸神堂时,即被刘侦悉。闻其时韩并亲自督师,带参谋长刘书香(刘珍年的同乡同学)偕行,乘车赴潍。后听说刘书香在临出发始知原委,当婉劝韩,尽可能和平相商,不宜速以兵相加。韩仍怒不可遏,愤然说:“刘珍年这小子,横行霸道,我们忍让至再,他全不知好歹。你不用管。”遂催令开车。
刘珍年得到韩进兵密报,一面急令驻平度的张旅,向驻披县的赵旅集中;令驻烟台牟平等直属部队,向莱阳的梁旅集中,归副师长何益三指挥;而以骑兵张秉权团于莱、掖间活动联系,以作防御准备;一面带同参谋处长等于9月18日到掖县,部署作战,即将沙河公路大桥烧毁。时值大雨,河水暴涨,韩军大部被阻于沙河西岸,两三日不能行动。刘军因得调集所部,于掖、莱两地,进行抵抗。韩因袭击之计未遂,即以主力包围掖县,以一部钳制莱阳。同时青岛方面,即派出飞机借侦察为恐吓,又派军舰到烟台作胁迫。双方对峙,虽有小接触,尚未遽成大战,如此相持了两月有余。南京方面,因韩不听命令,擅自用兵,对之不满,就把一个师的兵力,开动到徐州,意在予韩以威胁。乃韩并不示弱,只派二十师的两个旅到滕县,形成对立。南京见此举不行,为避免华北局势恶化,遂派熊斌、蒋伯诚来作调人。大约刘珍年感到韩有张学良的后盾,其军队也非张、褚乌合之众可比,长久支持,终非胜算,乃接受调停,答应南调。大部移防浙江温州、平阳等处,张鸾基一旅则进驻闽北的浦城,由南京派轮船转运。至1933年初,运输完毕。韩、刘之讧,从此乃告结束。
刘珍年所部官兵,多是北方人,移到浙江以后,正值雨季,经月阴霾不晴,又水土不服,病号很多,因之上下情绪不好。1933年春,刘部奉令开江西河口,准备参加包围红军的序列。在移动时,有驻泰顾县的一个步兵营,忽然哗变,大掠之后,拉入深山。乃刘顾惜这几百旧部,派旅长赵振起亲往联系,又把这一营人很平安的招安回军。因之烦言啧啧,以为哗变在旧军队并不足怪,却又能平安的回来,未免稀奇!颇怀疑是刘别有用心,授意为之。事虽出于揣测,而“三人成市虎”,刘遂大蒙影响。
那时刘和他的主力驻在河口,而所属张鸾基旅却驻福建浦城,相隔百多公里,指挥联系,本已感到不舒。突于此时,南京又来电,令张旅脱离刘军建制,改归大本营直辖指挥。刘更不快,就电请收回成命,重作考虑。刘此时既无地盘凭依,蒋介石又非同韩复榘,自然不理他这一套。刘就又耍起“胶东王”的脾气,以怠工代反抗,托病请假带同参谋处长李雨春等多人,到杭州西湖刘庄住下来,经过月余,既不回防,也不续假。我曾劝他,不要衍成僵局。他却全不在意,并常说些“丈夫切莫当人子,男儿岂甘作马牛”一类的牢骚话。那时风传河口方面,情势不好,且有红军第五军团长董振堂以同学名义函邀刘军中相知起义之说。蒋介石闻之震惊,就急电刘珍年赶回河口去坐镇,刘仍置之不理。我当时就劝刘应赶快回防,可以借机再经风使舵,如坚不回防,莫如以有病为辞,向蒋干脆请长假,往后徐图再起。刘说:“惟能此常遭人嫉,我今天算认识他们了。再过两天,等他再来电报再说。”在夏初的一个午夜,浙省保安司令俞济时派出大批武装军警,包围了刘庄饭店等处,将刘及参谋处长李雨春、驻杭办事处长赵辅忱等官佐士兵200多人,悉数逮捕到保安司令部软禁起来。不久刘被送到内西湖北岸一幢别墅中居住,名为指定专人招待,实则是监视。其余官兵,略加讯问,即全部释放。河口部队则改由李仙洲、梁立柱领导。
刘虽被禁,在住所内,仍食息自如,军中并公推赵辅忱同住相伴。有人曾去探视,刘依然谈笑自若,体且微胖,自说每天读书看报作体操,很有意思。
1935年春初,蒋介石在贵阳电令南昌顾祝同,组织军法会审,处理刘珍年的事件。听说刘到南昌后,依然倔强倨傲,时发他“真革命、假革命”,“谁革命、谁不革命”等牢骚话,颇示不肯低头。开庭时,涉及问题虽多,主要还是泰顺兵变一事。当时顾祝同曾问;“泰顺兵变,是不是你们上级所嗾使?”刘答:“天地问,宁有此理?!带兵的人,还肯叫部属来哗变?你们也带兵多年,肯这样作吗?”顾又问:“那么泰顺兵变,应谁来负责?”刘答:“全营哗变,该营营长应负主要责任,直属团旅长应负部分责任,如再往上推的话,那我当师长的也有责任。不过我乃委员长直属部下,如再向上推,那就军事委员会委员和蒋先生也有责任了。”顾祝同闻之气极而无可奈何,即电蒋以为刘珍年“态度蛮横,旧状不改,不可理喻”。蒋此时见吃掉刘珍年这部队伍,已不成问题,乃电复顾祝同把刘处死。于是曾给将介石当过鹰犬数年的刘珍年,就在“纵兵殃民”的罪名下,结束了一生。(孟繁第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