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上海正值盛夏，烈阳炙烤的夏天非常炎热，而在松江区土地局的信访部门，一位60多岁的老人正在一脸迫切地恳求着他面前的工作人员。

“算我求求你们了，赶快把我的老房子拆掉吧，我再也不想住在大马路正中央了。”

说话的老人名叫张新国，在此之前，他被媒体称为“中国最牛钉子户”。在14年前，正是他率领着一家十几口，公然与政府做抗争，拒绝政府合理动迁他的房子。

当年他狮子大开口，要求政府给他1亿补偿款，否则绝不动迁，而事到如今，他却反过来恳求政府将他的危房拆除。

位于闹市区的二层小楼

张新国的家在90年代的时候，还是被人人羡慕的理想住所。1996年，在松江区家家户户还都住着狭小的平房时，张新国就盖起了一座二层高的小洋房。

当时，张新国自己做小买卖赚了一些钱，他便打算将自己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当年上海的房价还没有那么夸张，房屋装修和改建的制度也松弛。

张新国花了二十多万在松江区九亭买下了这个小洋房，之后他还花了15万将原本二层的小楼向上加盖了一层。

张新国非常时髦，房子盖好之后，他又花了10万块钱进行了整体翻修，内部装修整个采用了当时非常流行的仿欧式设计，外部则采用中式外观。

人们离着老远就能看见他们家朱红色的大门，三层楼高的瓦片屋檐让周围的邻居们非常羡慕，经常有人在张新国的房子周围驻足围观，很多人看见张新国都会夸赞他的小洋房。

而面对邻里的夸赞，张新国总是故作低调地说：“哎呀，这都没什么啦，”但是他也总会加上一句，“才花了不到五十万块钱，没多少啦。”

要知道，当时上海浦东的一套一百平的商品房才需要30万块钱，这低调的炫耀也让张新国的家在当地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富有家庭”，而张新国本人也非常享受这样的虚荣心。

住着如此大的房子，张新国的家里也是人丁兴旺，最多时这个三层洋房同时住着十几口人。张新国和自己的老婆住在二楼的主卧室里。

自己的岳父岳母住在二楼的次卧，三楼则住着自己儿子一家和女儿一家。一楼被改成了门市房，常年租给一个来自云南的杂货商，用来平衡房屋的日常支出。

虽然房子住得下四个家庭，但是随着年轻一代孩子们的出生，这个三层小楼里面形成了四世同堂的盛况，这也让张新国的家庭变得拥挤了起来。

但是四个家庭住在同一屋檐下，小磕小碰是避免不了的。

今天，孙子被外孙打了；明天女儿又因为水电开销分配不均的问题和嫂子吵了起来，总之这个家里开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再也没有安分过。

张新国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曾经想过将房子卖掉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但是这一套房子的售价不足以同时解决四个家庭的住房需求。

而此时，张新国也已经从上海市政建设公司退休，没有高额收入的他也无法攒钱再买一套房子了，张新国只能默默忍受着这样的生活。

转机就在这时出现了。2003年，上海市政府出台了一份新的市政建设规划，整个沪亭北路都将会被拆迁。

这个消息一出，瞬间让整个沪亭北路上的居民们欣喜若狂。那段时间里，整个街道上都洋溢着像是过年一般喜悦的气氛。

在那个年代，老城区尽是一些老旧的小户型房子，拆迁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搬进宽敞明亮的新房，而且还能拿到一笔补偿款，这是让所有居民都期待不已的事情。

面对拆迁，开出天价

在张新国得知了拆迁的事情后，他立刻联系了之前市政建设公司的同事们，深入了解了一下沪亭北路的拆迁方案。

当年，张新国家所处的位置被政府规划成了一条拥有四个车道的主干道，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当年的动迁方案却对张新国一家存在着两点不利。

第一点是当时的拆迁方案里规定，拆迁补偿款不会按照房屋的实际面积计算，而是按照宅基地证书上写明的面积来计算。

这样做是因为，当时城建局对于居民私自改建住宅房屋的规定并不完善，城区内存在着太多违规私自搭建，为了规避这一问题，政府决定只计算房屋的宅基地证书面积。

这也就代表张新国当年花了20万盖上去的第三层楼，是完全得不到任何拆迁赔偿的。

而第二点则是，宅基地所有人的子女数量会影响拆迁赔偿款的金额，只有独生子女才会享受到额外补助。这对于拥有一儿一女的张新国来说，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样的政策让九亭地区大多数居民都积极响应了政府的号召，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都是意外之财。

按照规定，很多居民的房子没有张新国的房子大，人口数量也比他家少，却拿到了和他们家相同数额的补偿款。

而且很多居民都能够按照标准，拿到不同面积的共计6套动迁房，和张新国家也差不多，这让张新国顿时感到心理不平衡。

长年以来，张新国家都是让周围居民羡慕不已的存在，现在自己气派的三层楼竟然分到的拆迁款和别人低矮的平房一样多。

这让他心里非常不痛快，他开始每天在屋子里研究，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利益实现最大化。他甚至跑到负责拆迁的部门和工作人员面前表示。

“我知道有一户人家，他儿子都走丢了好几年了，就因为当年没去派出所销户，现在搞拆迁补助，竟然也把他的人头给算进去了。我女儿找了一个没有城市住房的老公住在我家，竟然不能算进去人头，这让我非常不理解。”

但是独生子女就是独生子女，这样的政策是不能凭借一家之言而随意改变的。“拼人头”这个方向走不通，张新国便开始另辟蹊径，打起了宅基地证书的主意。

他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翻了出来——两份宅基地证书。其中一份是他岳父本人的，而第二份则是他岳父的亲兄弟转让给其岳父的，问题就出在这第二份证书上。

由于这份证书是1951年的时候转让办理的，并没有盖上土地局的公章，只是出具了一份证明，所以拆迁队并没有承认这份宅基地证书的有效性。

为了能够让这份证书具有法律效应，张新国跑了好几趟档案局和土地局。

好不容易开具了一份“原青浦县出具的，证明这个宅基地就是现在松江九亭地区的宅基地的公证书”，可开发商还是不认可。

之后，张新国甚至开始自学法律条款，不断来往于法院和开发商之间寻找机会。他还会在互联网上搜集一些相关案例进行学习。

在法庭开审有关拆迁的案子时，他都会报名旁听，有的时候甚至会特意赶到静安区参加庭审，为自己日后的辩护积累经验。

很快，政府的拆迁工作得到了推进，开发商已经给每家每户送去了具体的拆迁赔偿方案。根据当时的政策计算，张新国可以分到三套不同大小，共计面积280平方米的房子。

而张新国的儿子则可以根据独生子女补偿政策，多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四套房子加在一起共计400平米。

不过这些房子也不是让他们直接拿走的，需要按照当时的规定价格，也就是4500元一平米的价格卖给动迁户，购房的钱可以直接从赔偿款里面扣除。

张新国算了一下，他总共能拿到230万元的拆迁赔偿款和40万元的装修赔偿金，但是买完四套安置房后，自己手里只能剩70万元了。

这样的补偿与自己心里的预期大相径庭，他怎么想也无法说服自己同意“这么少”的拆迁补偿。

而且安置房现在还只是一个规划中的工程，最后落地在哪个位置谁也不知道，万一换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那这200万就相当于打了水漂。这样想后，张新国决定不同意拆迁。

张新国的决定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同意，因为他们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拆迁款给得太少了。

而且他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家庭经常为了财产分割的问题起争执，房子和钱都难以平分，眼下来看，张新国认为不接受赔偿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张新国家是整个地区唯一一个不同意拆迁政策的家庭，然而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房子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未来沪亭北路的道路正中央，是整个开发项目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张新国仗着这一点，开始坐地起价，公开对开发商和政府喊话：“想让我同意拆迁，那就拿来1个亿，少一个子都别想动我家里的一块砖。”

然而项目已经到了动工的阶段，开发商和街道委员会轮番登门拜访，好言相劝，但是这样良好的态度反而助长了张新国一家嚣张的气焰。

他们认为开发商这是在主动示弱，如果自己坚持下去的话，那么开发商一定会满足自己的要求的。

坚守14年，一分钱没多分

这次，张新国心里的小算盘落空了，他给出的价格是开发商不可能满足的，就算能够满足，那也是对同意了补偿政策的其他住户的不负责，这是政府不能允许的事情。

在开发商的慎重考虑之下，决定对张新国一家保留拆迁方案，正常进行拆迁工作。2011年，沪亭北路建设工程正式开工，所在区域内除张新国一家的所有房屋都被拆除。

原本泥泞不堪的老城区变成了拥有四条车道的柏油马路，而特别的是，在马路经过张新国家时，四条车道的路变成了两条车道，从张新国家门口绕了过去。

曾经被邻居们称赞气派的三层小楼，现在成为了阻碍交通的障碍物，孤零零地矗立在沪亭北路的正中央。

原本长租一楼的云南老板也退租了张新国的店铺，而且也再没有人来这里承租了。

让张新国一家痛苦不已的还在后面。在马路开始动工后，每天白天施工机械都会准时开始工作，震耳欲聋的噪音让他们家苦不堪言。

打开窗户，满天都是飘扬的尘土，想要家里人想要出门，那就必须步行通过漫长泥泞的道路。

而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又只剩了他们一家亮着灯光，显得非常孤寂荒凉。

好不容易熬到马路竣工，可漫长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原本宽敞的马路被张新国挡上之后，整个沪亭北路几乎全天都处于堵车状态。

张新国一家每天都笼罩在刺耳的车笛声和抱怨交通堵塞的司机的谩骂声中。

有一些不熟悉路况的司机经常在张新国家门口发生交通事故，他们家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被发生事故的司机，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

甚至有一次，一个货车司机在雨天里由于刹车不及时，导致轮胎打滑，直接冲进了张新国家的院子里，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张新国的老婆说，“现在这房子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由于周边住户都搬走了，他们家处于没有街道委员会维护的状态，停水停电是常有的事。

而且每当有大货车从房前经过时，整个房子都会跟着震动，屋顶的瓦片经常被震得掉落下来，家里的家具也经常倒下来，有一次差点砸到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张新国的儿女终于忍受不了，拖家带口搬了出去。要知道，当时在不肯拆迁的问题上，他们没少怂恿张新国。

也是他们一直嫌弃拆迁补偿款不够分，让张新国对开发商狮子大开口的，现在竟然丢下了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母，跑了出去。

张新国曾经接受记者采访说：“我这些年其实一直想搬走，但是相关部门对我的处理方式很冷淡，我就索性顶在那里，我就憋这一口气。”

直到2016年，时任九里亭街道动迁主任的陆辉开始去张新国家里拜访。起初张新国对他还有戒备，但是陆辉从不提起动迁的事。

每次来都是和张新国聊聊家常，问问生活上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张新国妻子说：

“陆主任经常会关心我父母的身体状况，他甚至说过动不动迁都无所谓，大家身体健康就好。”

陆辉的诚意终于打动了张新国。2017年8月21日，陆辉来到张新国家说：

“如果还是坚持不拆的话，根据我国相关法律，法院会执行强拆程序，到时候可能只能拿到两套动迁房了。”

在陆辉的建议下，张新国最终同意了动迁政策，赔偿方式和14年前一样，4套动迁房外加70万元的赔偿款，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2017年9月15日，张新国带着一家人搬出了老宅，3天后，这座沪亭北路的障碍物被政府拆除。在搬迁当天，街道办尽可能地为张新国一家提供帮助。

陆辉找了四名志愿者来帮他搬家，还提供了一个临时仓库给他放置物品。

临走前，有人问张新国，现在搬走会不会有一点舍不得。没等到张新国回答，她的女儿就接过了话：“有什么舍不得的，这破房子早就住够了。”

这场历经了14年的闹剧，最终的结果却和14年前一样。我们不知道张新国一家人心中有没有后悔的感觉，但是这14年毫无意义的固执，真的是让人感到不值得。

参考资料

[1]《新闻1+1》，2017年9月19日，《上海“最牛钉子户”14年后拆除户主：补偿款没多拿》

[2]上观新闻，2020年8月27日，《上海站与上海西站中轴线上，摒了21年的3户“钉子户”，终于要搬迁了》

[3]江苏交通广播网，2017年9月13日，《摒了14年拿到6000万？上海“最牛钉子户”回应：一分没多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