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2月的一个清晨，北京香山脚下的一座小院里，年近古稀的关露缓缓起身。她让小保姆准备好早饭，又叮嘱她将床头柜抽屉里的信封放好，便催促着她赶快离开，说是要和老朋友聚会。
待小保姆离开后，关露颤巍巍地走到书桌前，写下一张字条：“我和朋友去找气功大夫，下午回来。”将它贴在大门外。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床边，从抽屉里取出那个大信封，倒出里面的两个小药瓶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王炳南，背面有他亲笔题词：“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在这行字下方，是关露多年前写下的诗句：“一帘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关露凝视着照片，仿佛又回到了44年前那个初次相见的春日。那天，她在朋友的引荐下拜访了王炳南。虽是初次见面，两人却如多年老友般相谈甚欢。分别时，王炳南特意将她送出门外，还说自己即将赴武汉：“才相识，又分别！真是有些舍不得。”
关露早就听闻王炳南的革命事迹，却没想到他在生活中如此风趣。他能随口吟诵李白的诗句，让关露仿佛能感同身受他此刻的心境。聊天间，关露提到自己原本带了一本诗集作为见面礼，却因害羞而没有拿出来。王炳南闻言立即催促她取出，接过后爱不释手地称赞：“这是多么好、多么珍贵的礼物啊。”
王炳南想在书上题字，却发现自己没带笔。关露从包里掏出一支墨绿色的派克钢笔，在书上潇洒地签名后，顺手将笔夹在书中递给了王炳南。他接过书时，不经意地将笔收进了口袋。而关露在递书时，无意中触碰到了他的手，便下意识地握住：“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放进口袋里暖和暖和！”
王炳南
这句简单的关怀，让王炳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久后，关露收到了王炳南寄来的照片，她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命运的捉弄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十多年。虽然期间两人偶有书信往来，却始终未能再见。1945年日本投降后，关露辗转来到新四军根据地，兴奋地给王炳南发去电报。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封断绝关系的回信。这沉重的打击让关露患上了轻微的精神分裂症。
关露
王炳南为何如此决绝？原因要追溯到关露与他分别后的经历。1939年，关露接到上级指示，前往香港见廖承志。廖承志告诉她，组织准备派她到汉奸李士群身边做情报工作。关露深知任务的特殊性，毅然应允。
潘汉年叮嘱她：“今后要有人说你是汉奸，你可不要辩护，辩护就糟了。”关露坚定地回答：“我不辩护就是了。”
就这样，关露来到了李士群身边。李士群其实早已看穿关露的意图，为了与共产党合作反蒋，他经常有意无意地透露重要信息，还暗示愿意与潘汉年联系。在关露的牵线搭桥下，李士群和潘汉年成功会面并达成合作。
关露
之后，关露撤出汪伪特工总部，被安排到一家日本人办的杂志社工作，继续以公开身份秘密战斗。虽然她尽可能多地选用青年共产党员的稿件，在日本人的杂志上大力宣传革命，但在日本投降后，她还是被扣上了“文化汉奸”的帽子。
当时，王炳南正从事外交工作，经常需要在公开场合露面。组织从大局考虑，决定劝说他们终止恋爱关系。为了党的事业和王炳南的前途，关露含泪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决定。
重逢与诀别
关露
1949年北平解放后，关露联系上廖承志，希望证明自己的身份。廖承志欣然应允，并安排她到华北大学第三部继续从事文学工作。中央机关迁到香山后，关露去看望了王炳南。
十多年未见，两人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关露望着眼前的茶杯，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王炳南明白，那段“文化汉奸”的经历给关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不仅断送了她的作家生涯，也葬送了他们的感情。
“全国就要解放了……你一个柔弱女子敢于深入虎穴搞情报工作，真可以说连生命都不怕献出去，那还有什么不可牺牲的呢？”王炳南平复心情说道。关露听后擦干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李士群
聊了一会儿，王炳南从口袋里取出那支墨绿色的派克钢笔，正是当年关露送给他的那支。这些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如今，他决定将笔还给关露，算是对这段感情做个了结。
“送给你吧，就算是个分别的纪念物。”关露强颜欢笑道。王炳南不再推辞，收起钢笔，语气坚定地鼓励关露，说新中国的建设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我们没有时间考虑个人。
“你说的没错。”关露点头表示赞同，但话锋一转：“不过只怕我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从此以后，关露将自己的情感之门彻底关闭，直到离世，再也没有与他人谈过恋爱。
苦难与坚守新中国成立初期，关露的工作一度顺风顺水。但好景不长，她因“潘汉年案”牵连入狱，直到1957年才获释。出狱后，组织让她提前退休。关露在香山买了套房子，全身心投入写作。
1966年政治风暴开始后，关露再次因“潘汉年案”入狱，度过了漫长的8年牢狱生活。风暴过后，她一边养病，一边向中央申诉，要求对她的特殊经历进行复查，还自己一个公道。
直到1982年，“潘汉年案”真相大白，关露才得以恢复名誉。了却心愿后，关露松了一口气，决定在完成手头工作后悄然离开人间……
永恒的誓言
那天清晨，关露凝视王炳南年轻时的照片良久，将它收回信封里。她打开两个标有“安定片”的小瓶子，一口气将药片吞下，然后在信封上写下八个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邻居发现关露遗体时，她双手放在胸前，神情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身边是她多年来相伴的塑料娃娃。这个深爱孩子的女子，一生孤独无儿无女。
关露离世十一天后，中央为她在八宝山举行骨灰安放仪式。王炳南来到会场签到时，婉拒了工作人员递来的笔，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墨绿色派克钢笔，工整地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仪式开始后，王炳南站在人群最后，恭敬地默哀、行礼，与关露作最后的告别。关露一生忍辱负重，却又无怨无悔。能做到这种境界的，世间又有几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关露用一生诠释了对理想的忠诚，对爱情的执着。她的故事，犹如一曲低回婉转的悲歌，在岁月的长河中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