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原因,使得进攻狼牙山的主力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第三大队放弃了进攻狼牙山?原本计划9月25日进攻狼牙山的日军主力到哪里去了?
实际上答案大家早已经都知道了:9月25日那天,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的三个大队,都聚集在唐县-完县结合部地区展开拉大网似的合围行动,打算抓住八路军主力。
是什么原因,导致原本要进攻狼牙山的日军主力突然改变了作战方向,在9月25日那一天掉头南去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就要从1941年反扫荡中杨成武的行踪讲起。因为日军进攻狼牙山的主要目的是抓住杨成武和他带领的分区指挥机关,杨成武的行踪才是这个一连串环节的核心原因。
1941年的日军对晋察冀,当年称为“北岳地区”或“冀西山区”的大扫荡,从8月12日拉开帷幕。但是对狼牙山一分区的合围行动,十天后的8月22日才基本完成。8月23日,日军以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为主的部队,分三路——百十联队所属的三个大队各占一路,向狼牙山南的广大地区出兵扫荡。
尤其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的联队部带领的直属部队和第三大队,目标直指一分区领导机关所在的娄山地区——当年一分区司令部、政治部、一分区地委、一分区行署机关都在这里的几个村子之中。
日军在1941年大扫荡中的三大目标:
第一是抓住晋察冀八路军的指挥机关;
第二是消灭晋察冀八路军的主力部队;
第三是粉碎地方抗日政权和抗日力量。
发现并消灭杨成武带领的主力部队,是这三项目标中的重中之重。
日军110联队三个大队同时出动,扫荡花塔山地区
8月23日当晚,杨成武带领精简后的机关大队,悄悄离开一分区司令部所在的北娄山村,悄悄进驻南管头村西边的小村周庄。此时,百十联队的先头部队已经开进并占领了南北两个管头村。
8月24日当晚,杨成武带领的机关大队再次趁黑夜出发,一路向北,开始了第一阶段的反扫荡之旅。杨成武最后在易县西边的涞源县小山村万年冰隐蔽,结束了这一路的艰苦奔袭。9月初,日军第一阶段的扫荡结束,杨成武带领的机关大队从万年冰经穆家寨、合婚台,又回到了出发前的小村周庄。
为什么没有回到原来一分区司令部的所在地北娄山村?因为在日军攻占北娄山的军事行动,将北娄山村一把火烧光,大部分房屋都化为灰烬。北娄山村原本是易县最大的土著军阀孟阁臣亲自选中的地方,来作为自己司令部的所在地,后来被杨成武接管。这是一个有着“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绿树成荫,最接近江南风光,可惜被日军一把火烧光。
9月中旬,日军对狼牙山地区的第二阶段大扫荡即将开始。日军这一次先对狼牙山周边地区,易县东部、定兴县、徐水县,满城县的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沿途烧杀抢掠,真正目的是实施“打草惊蛇”之计,把这些地区的抗日武装和地方抗日政权的干部、积极分子赶上狼牙山。
9月23日,恰好在一个月之前的同一天,百十联队也像在一个月前那样故伎重演,快兵出动,占领了狼牙山脚下的南北管头村。这一天,杨成武在周庄同狼牙山上的一团长邱蔚通完电话之后,当晚趁日军还没有占领上下隘刹村,当机立断,带领大大被扩大了的机关大队,穿过上下隘刹村一路向西,到达了小村张家庄。似乎,杨成武要再次回到前次躲藏的涞源县西部山区,重回到万年冰也说不定。
第二天的24日,在张家庄的秘密电话情报站,杨成武接到了邱蔚从狼牙山上打来的告急电话:果不其然,日军已经将狼牙山全部合围,所有上下山的通道均驻满日伪军,看样子明天,25日,日军就要对狼牙山展开全面攻击。
众所周知的事情:杨成武立即通过电话飞线,联系上了在涞源县银坊的第二十团、在满城县刘家台的第三团,要他们在24日当夜,出兵攻击日军的上下隘刹、管头村和松山村几个驻满日军的村子,以调动狼牙山北面和东面的日军来救援。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杨成武再次与邱蔚通话,告诉他这一安排的结果,要邱蔚到时候抓紧时机,指挥狼牙山突围。
旧年代的电话,都缴获于日军或是从国民党旧军队收集来的,型号、制式都不统一,电话线是铁线,为了隐蔽大都埋藏在地下土中,使用电话时讯号衰减得非常厉害,所以,“通话大都靠吼”。而且如果有另一个人使用电话线进行通话,这两方的通话过程常常被搅在一起,相互干扰。
当时的确就是这样。由于半年前,三团在1940年秋的东团堡一战中损失惨重,所余兵力仅够组建为一个营。所以1941年大半年,都是三团长肖应棠带领团部和这个营——三团三营在娄山地区活动。三团的一营和二营留在口头村附近的东西武家庄子,一是等待当时到一分区卫生部的伤病员归队;二是对涞源县新征集的新兵进行训练。
杨成武要二十团对上下隘刹、管头的日军进行偷袭,要三团对松山的日军进行偷袭,可三团长肖应棠手中只有一个不完全的营,其中高粮所在的十二连执行特殊任务,将几个知名的民主人士护送到冀南八路军,还有半个连在完县-唐县连接部,保护三团的后路。所以,必须将武家庄子的一营和二营紧急召回,才有能力完成杨成武下达的偷袭任务。
一时间,电话中杨成武、肖应棠的各自对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最后还是杨成武先中断了对话,要肖应棠与武家庄子对话完毕,他才继续同狼牙山上邱蔚的对话。
老式的通话线路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很容易被偷偷监听。你只要发现一分区任何一条电话线路,你都可以接上你手中的电话机监听对方的谈话内容。
当杨成武的通话还在进行的时候,张家庄周边的形势已经紧张,附近的电话情报站已有多处日军逼近的消息。杨成武命令警卫连长吴炎,先带两个排前行,察看往西的道路上是否有日军的踪迹。
接近24日傍晚,杨成武通话刚一结束,立即下命令:全大队立即出发,往西行进。
我曾经费尽心思要搞清楚两个细节:
第一,狼牙山上被围困的一分区干部中,都有哪些人?对广大读者来说,这也许没有意义,但对我来说,则有很大的意义。因为这些人都是我的研究对象。
第二,肖应棠与武家庄子的对话中,对一营、二营有哪些指示?
对这两个细节的挖掘:
第一,我部分搞清楚了当时在狼牙山上的所属一分区机构和有关人员;
第二,我知道的,9月24日深夜,从东西武家庄子出来的三团一营、二营,因为不满员,总人数不过五六百人,先是从北面偷袭了管头村。
此时,二十团对上下隘刹村的偷袭也打响了,驻守上下隘刹村的日军听见管头村方向枪声大作,急忙放弃了这两个村子,向南北管头村的日军靠拢。二十团轻易占领了上下隘刹这两个村子。
但三团这两个不满员的营并没有对管头村日军做更深入的攻击,而是虚晃一枪,直奔东面的松山村而去。他们是同肖应棠带领的三团会合。
这是一次临时安排的夜间偷袭行动,没有详细的作战计划,全凭战场指挥员的临场发挥。
管头村的日军是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战斗力很强;松山村是来自易县的日军警备队和伪军赵玉昆警备团,战斗力不强。这次夜袭战的结果,三团得以全身而退,二十团吃了亏,险些被百十联队合围,在损失了一个多连的掩护兵力之后,二十团摆脱了敌人,退往涞源县境内。
事后人们分析说,如果三团的一、二营不走,在管头村北面牵制敌人,管头村的日军不管全力以赴追击经上下隘刹撤退的二十团,二十团就不会受那么大的损失。可三团的一、二营如果不与夜袭松山的三团团部会合,肖应棠紧靠半个营的兵力,绝对攻击不动日伪军驻守的松山村,弄不好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这一次夜袭,不仅改变了狼牙山的命运,也改变了日军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的作战任务。
杨成武原来的打算:用三团、二十团的夜袭,调动狼牙山北面和东面的日军来救援,邱蔚可以趁机指挥狼牙山上被围困的四万军民从北面、东面突围下山。
杨成武的这一目的确实圆满完成,狼牙山上的四万军民都趁机撤离下山。但我在这一夜袭中有新的发现:正是三团、二十团的这一次夜袭,使进攻狼牙山的日军第百十联队长警觉起来,更进一步明确认识到八路军的主力并不在狼牙山上,而在山外。
24日夜间的这一偷袭,八路军敢于攻击管头村周边的千余日军,而且在同时,八路军还攻击了在松山背后的林泉、界安同样有千余实力的日伪军,计算起来,能够在两处攻击有两千实力日军的八路军,应该不下于三千多人——这才是真正的八路军主力。
夜袭管头村、松山村的八路军主力,来自狼牙山的西南方向,虽然并不知道确切地点,但“西南”这个方位是没有错的。这个判断一下,日军第百十联队的联队长,当即改变了自己联队25日那一天要登上狼牙山的作战计划,而是联队的三个大队齐头并进,对狼牙山西南方向——恰好是唐县-完县的结合部地区,展开拉网式的大扫荡,以求能抓住杨成武带领的主力部队。
你说巧不巧?从张家庄出来的杨成武,也恰好自己主动跳进了这个拉网式的网底之中。
这也与当时发生的一场小战斗有关。
要继续这个话题,我先要坦诚做一个自我批评。
我主要是根据抗战亲历者们的回忆来做研究的,这些亲历者们的回忆统称为“口述历史”。既然是口述的回忆,在时间、地点、人名上就会出现很多错误或不确定因素。这些错误和不确定的因素也会误导我、影响我,使我也会出现某种错误的地方。这些错误的地方,我在以后的研究中一经发现,会及时改正。
先看我这篇含有时间错误,地点也不大准确的文章。这是我在以前曾写过一篇有关1941年反扫荡中的战斗故事,出自陕北籍老兵的抗战回忆,我在叙述1941年反扫荡的时候曾多次引用过这篇在时间、地点、人数上都存在问题的回忆内容。
1941年8月底-9月初,当杨成武带领一分区指挥机关大队辗转躲藏的时候,在唐县的三分区司令部也被日军攻占。从姜克实教授的多篇研究文章来看,攻占唐县三分区的日军应该是都属同一旅团的110联队的兄弟部队163联队。
据说,三分区机关干部及文职人员总计三四百人,为了不被日军一网打尽,三分区将这些人分为两个部分,由于三分区司令员陈漫远已调离,一部分由司令黄永胜带领,向南,四分区的方向转移;另一部分由副司令詹才芳带领,向北,一分区和平西方向转移。
担任詹才芳机关干部大队护卫的是三分区主力二团的一个连。这个二团是一分区独立团组建起来的,其中的两个连,出自原红一师十三团,都是清一色的陕甘人组成的连队。1941年鬼子大扫荡的时候,詹才芳看中了这个连出自于红军连,军政素质最好,所以把这个连留在身边,担任三分区指挥机关的警卫任务。
当杨成武离开周庄向张家庄转移的时候,詹才芳也正离开唐县向完县转移。当杨成武因为张家庄周边的日军突然增多,离开张家庄经冷泉到大新开沟的时候,詹才芳大队已经在大新开沟附近被日军围住,眼看作战形势对三分区不利。
突然间,在鬼子的后方枪声大作,瞬间十来挺机枪一起发射,打得鬼子赶紧撤退,三分区机关大队得以重生。后来看见,这是杨成武率一分区大队途经此地,恰好救了詹才芳的三分区机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从张家庄、冷泉、花塔山,兜了个大圈,最后从梯子购突围向北,返回狼牙山
在《杨成武回忆录》中,这段救人的经历只字未提。这次遇险经历,在《战将的足迹——詹才芳将军》一书中,此事也没有被提到。因为在将军的百战生涯之中,这是一次最微不足道的小小遭遇战。小到不值得一提的地步。
但这却关系到狼牙山日军的动向。
我在这篇文章中,错在了时间上“8月底-9月初”。原文就没有标明准确的时间。我仔细查对杨成武大队在1941年反扫荡中的每一步足迹,看看这次小战斗究竟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现在判定,杨成武解救詹才芳带领的三分区机关大队的时间,是在9月25日杨成武驻扎在张家庄的打电话期间。
杨成武在张家庄的后期,由于周边形势的不断恶化,日军小部队出现频繁——原本在狼牙山驻防的日军已经在向西南运动。感觉到身边不断加大的压力,杨成武一边在继续电话布置军事行动,帮助狼牙山突围;一边命令警卫连长吴炎,先一步向西行进,以查看这条路上有没有日军的踪迹。
吴炎带了两个排,其中一个是有着十二挺机枪的机枪排。
警卫连是四个排的编制,其中一个是机枪排,我认为解救詹才芳的这个遭遇战,是吴炎所为,具体时间发生在西进路上,最大可能发生在杨成武进驻大新开沟的时间内。
实际上追击詹才芳三分区这支队伍的日军也不会很多,一个小队以上,中队以下,被吴炎的这十来挺机枪一扫射,这小股日军以为遇到了八路军主力,所以马上就退走了。
从姜克实教授的《狼牙山作战》一文中,没有发现日军有“重大伤亡”。
被解救的这个连队,来自三分区二团的红军连队,由于是从一分区独立团时期发展起来的,所以与杨成武很熟。连长与杨成武一通寒暄,此事应不会有假。
《杨成武回忆录》中没有记载看似微不足道的这件小事,是一个遗憾。《杨成武回忆录》中记载的内容,同时还存在一些小错误,我顺便更正一下。
杨成武说:“离开张家庄之后,我们经水泉连夜转移到一个两山夹峙的小山村,村名叫大新开沟。”这个“水泉”,应该叫“冷泉”,当地的一个小村子。
杨成武说:“教育科参谋胡尚义”,“训练科长李青川”,其实教育科与训练科是同一个科,只是不同人的不同习惯叫法而已,总之是教育和训练部队的职能机构,胡尚义是李青川的手下参谋——训练参谋。这个科有几名参谋,大都是有着军校资历、军事技能较好的干部来担任,胡尚义是其中之一。
在大新开沟,9月26日,胡尚义被任命为代理侦察连长,9月28日在梯子沟突围时牺牲。这个分区直属侦察连在1941年的下一年,1942年底被撤销,合并进了张英辉担任支队长的易县支队。
接着讲下去,送走了詹才芳带领的三分区机关大队,一分区主要领导人曾在大新开沟做了一次集体决策——被以后的事实证明是极度错误的集体决策。由于从唐县三分区根据地出来的詹才芳要向北走,到涞源县、涞水县方向,致使一分区领导人出现动摇:下一步究竟是往南?往北?还是往西?
一分区党政军领导人集体决策的结果,是往南走,到去年1940年;前年1939年都避难过的唐县-完县的结合部地区。但1941年的9月,这一地区成为日军百十联队三个大队的拉网中心。一分区领导的这个集体错误决策,险些使自己的领导成员全部都断送在这里。
其实自追击詹才芳的日军小队在受到意外打击后迅速返回,迅速向中队领导汇报了遇到的情况。能一下子有十来挺机枪向日军扫射的八路军部队,必定是八路军的主力无疑。坚信这一点的日军百十联队收拢三个大队的军力,在这一带严密布下大网,准备将杨成武这支大队一网打尽。
幸好杨成武醒悟得快,杨成武在花塔山上被围困后,立即醒悟过来:小日本兵力有限,此处小日本兵力密集,那么狼牙山必然兵力空虚,于是掉头急转弯,返回狼牙山。
杨成武返回狼牙山
杨成武最杰出的军事艺术的展现,并不是1939年的雁宿崖、黄土岭战斗;也不是1940年的涞灵战役;而是1941年的反扫荡中的狼牙山突围。
在1941年反扫荡中的狼牙山作战中,无论日军还是八路军,各自都有其失误和出色表现。作为弱者一方的八路军,一着不慎将满盘皆输。所以,及时发现敌方的失误,以自己正确的应对来弥补己方的失误,杨成武的确是做得很好。
人们对真理的认识,不是一下子能完成的,往往在多次错误的尝试之后,才会发现隐藏在后面的真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处在1941年反扫荡中的杨成武何尝就不是这样?
同样,也是逐步挖掘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对1941年反扫荡的认识过程是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不可能一下子就可以发现埋藏在深处的真相。所以,活到老,学到老,人们对真理的认识过程永远都不会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