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心上人秦回是修仙之人，而我是全身带毒的虞美人精。

为了洗掉我身上的毒，他喂我吃过很多苦味的仙草。

我身上的毒半点没少，他的修为日日精进。

尽管如此，我也是开心的。

后来，他为斩情丝，把我送去了捉妖师的老巢，骗我这里有洗毒的机缘。

我与许南洲定情那日，秦回满身杀气而来。

「虞儿，当初是我冲动了，跟我走，我们还能回到从前的。他对你好是有目的的，他想要你的内丹，助他长生不老。」

我拉住许南洲的手，依偎在他身边。

“我知道，他至少对我好啊。你呢，利用我，对我好过吗？”

1

秦回把我带去捉妖师老巢那天，天阴的黑沉沉的。

周围充斥着克制妖的灵气，让我很是不适。

我抓住他的衣袖，「秦回，这里真的能洗掉我的毒吗，你……还会回来吗？」

他沉默，看我的眼神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嫌恶，憎恨。

「怎么，让我成不了仙还不够，抓着我的衣袖，是想毒死我吗？」

「秦回，不是这样的…」

我慌忙松手，想解释，却只见他潇洒离去的背影。

秦回曾经待我是极好的。

那日天降异象，我偷听山里老妖的谈话，得知是有一株大妖最后一抹神识消散天际，导致的灵气动荡。

我修为不精，被这威压打回了原形。

在我内丹即将被压碎时，一双大手捧起了我。

清冽的声音响起。

「这株虞美人，瞧着有些营养不良啊。」

几百年，从未有人主动与我说话。

昏迷前，我嘿嘿笑了几声。

「原是在与我讲话啊……」

我被带到了他的住处，知道了他的名字。

秦回。

是个修仙之人。

修仙之人好啊，都是大好人。

尤其是秦回，他非常愿意与我聊天。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桑榆，安静些，我要修炼了。」

「听说凡间的肥料一等一的好！」

「安静…」

「凡人也住在石头上吗……」

「桑虞，出去帮我捉条鱼回来。」

「好嘞！」

只是某天，他负伤回来，看我的眼神变了。

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厌恶，憎恨，恐惧。

从前山里的精怪都是如此看我的。

因为我有毒，还时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毒。

他说，他成不了上仙。

因为我。

秦回不再对我好，不再与我说话，可他却愿意把我留在身边。

我想，他还是个好人，只是我做错了事，惹他生了气。

「小桑虞，秦回是不是迷路了才没有来找我。」

我从怀里掏出块石头，轻轻摩挲，那石头上面点着两个眼睛，模样搞怪。

恰逢落雨，我蹲在树下，看着天越来越黑。

我知道，秦回不会再回来了。

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可我知道，他自那日回来时，便时常收拾那堆修仙之物，想要丢下我离开了。

我擦了把头上的雨水，胳膊上伸出了一片绿叶，小心翼翼的遮住小桑虞，生怕它被雨淋了去。

不曾想，自己头上的雨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解抬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眸。

墨发少年举着伞，眼眸明亮清澈，笑容如清风明月。

「这是哪来的花精？也不怕被猛兽吃了。」

2

少年生的当真是好看，让我忍不住看直了眼，这幅模样惹得少年笑出了声。

「怎么，害怕我？」

我晃了晃脑袋，总算回过神来，眼睛却舍不得离开。

「为什么要害怕你？」

这下轮到少年疑惑了，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法器开口。

「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老实的摇摇头。

少年也只好无奈摆摆手。

「罢了罢了，不知道就算了，快起来吧。」

说完，他便要伸手拉我起来。

我赶忙躲闪，生怕他碰到我，一个没注意还摔了个趔趄。

少年想扶我，但瞧我抗拒的模样终究是忍住了。

「怎么了？」

「你…不能碰我…会死的…」

娘说，凡人碰了我，必死无疑。

眼前这人，一没有仙气，二没有妖气，想来就是个凡人。

少年仔细瞧了瞧我，左手捏诀在我眉心晃了晃，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株虞美人啊，我可是从未碰到过如此稀有的小精怪，长的倒是健康，不见萎靡之色。」

我惊讶这凡人竟不害怕我，同时也惊喜他愿意和我说好些话。

他盯着我打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开口询问。

「怎么？想和我回去吗？」

我思索了片刻，最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桑虞，你呢？」

「桑虞…好名字，我叫许南洲。」

许南洲…许南洲…

我在心中默念了好些遍他的名字，最后欣喜的跳到他身边。

「你是个好人！」

许南洲嗤笑。

「怎么，和你说几句话就是好人了？」

我顿了顿。

「难道不是吗？」

只见许南洲扶额，有些无奈，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会来这？被别人丢过来的？」

我摇了摇头。

「不是，是被带过来的。」

「那不都一样吗？带你过来的那人肯定不要你了。」

我心中清楚，可嘴上依旧不承认。

「才不是，秦回对我很好的！他忙完就来接我！」

见许南洲依旧不信，我便细数着和秦回相处的点点滴滴。

刚救我回来时，秦回丢给我许多药，只为压制我身体的毒性。

我虽不愿，但见秦回是好意，我不忍驳了他的心意。

许南洲冷笑一声，无情戳穿。

「开了灵智的虞美人的毒可无法压制，这是个人都知道，他用的那些药，怕是只对他自己有好处吧！」

秦回性子高傲清冷，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便住在门口。

他心中愧疚，每每都会带回来些上好的肥料当做礼物。

「他这是拿你当看门的旺财呢。」

「旺财是谁？」

「是我大娘家的大黄狗。」

我生气，却依旧不服，只得叉着腰高高的仰起头。

「秦回还会和我说许多话！」

许南洲环抱肩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这一路上我与你说的话也不少。」

我眼珠滴溜溜的转，脱口而出。

「那以后你陪我聊天解闷吧！」

「啊？」

许南洲显然没想到我的态度转变如此快，他拿出腰间的法器和身后都佩剑，似笑非笑到看着我。

「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自顾自的往前走，东瞧瞧西瞧瞧。

「当然不怕，你是个好人。」

许南洲脚步一顿，终于是露出笑颜，收回了他的佩剑。

「傻子，你是第一个说我是好人的精怪。」

3

「那你又是做什么的？莫不是来偷东西，这山里可有个无恶不作的捉妖师，被他发现你来他的地盘偷，怕是要折磨你致死！」

我张开两只手，恶狠狠的盯着许南洲。

他不说话，只是眼中含笑的看着我。

直到一小精怪路过，笑着和许南洲打招呼。

「许大师，今天回来这么早，这是抓个妖怪回来？」

我笑嘻嘻的面色一滞，看着许南洲并未否认，下一瞬，我连人带包袱钻进了土里。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你也没问我啊！」

许南洲看着我剩下外面的腿，无奈扶额，只能冲土里的我大喊。

「刚刚不还说相信我是个好人吗？你倒是会哄人。」

我脸色涨红，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些什么话。

许南洲失笑，无奈摇摇头。

「这下你总该相信，你口中那人是真的不想你活下去了吧。」

听他说完，我脑袋耷拉下去，心中有些酸涩。

许南洲赶忙举起手。

「不过你是只好妖，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陪着你就是。」

「真的吗！」

我一瞬间抬起头，不知为何，许南洲的耳后红彤彤的，像猴子精的屁股。

见我不再警惕，许南洲终于靠近我。伸出手想揉揉我的脑袋，却在想到我身上有毒后放弃，只得停留在半空。

许南洲的家很偏僻，附近只有这一个院落，周围崇山环绕。

虽说是捉妖师，可他家院落周围又有不少开了灵智的妖到处游荡，见有人来，全都作鸟兽散。

「你不是捉妖师吗？为什么不抓她们？」

许南洲耸了耸肩。

「就像我不抓你一样。」

我终于知道，许南洲杀妖如麻的名声，是他自己传出去的，为的就是恐吓周边的山野精怪不为非作歹。

而如今些山里的妖怪，也早就和他熟络。

「我收留你，你就要给我干活。」

我窃喜，这哪算什么条件，作为一个妖怪，我有的是力气。

4

许南洲当真是要我干活，一连带着我种了好几天的地。

我没想到，这山里不止有他一个捉妖师，见到我，这些人总是满脸笑意的看向许南洲。

「呦，小许这是娶到妖怪媳妇了。」

「小许当真是好福气，老婆如此漂亮。」

许南洲脸色涨红的警告他们莫要瞎说。

我并不明白，成亲是什么意思。

只是听他们解释，成亲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那许南洲应该不想和我成亲，哪有让心悦之人锄地的啊。

那几天，我看见有捉妖师递给了许南洲一个瓶子，里面的妖气浓郁，明明应该怨气冲天，偏偏瓶子里安静如水。

「这是什么啊？」

许南洲面色稍有不自然。

「这是用各种珍稀妖类的内丹混合而成的。」

可妖丹更应该怨气浓郁的。

我好奇。

「有什么用？」

「不过是，收藏罢了。」

天渐渐暗了，许南洲拿过我手中的瓶子，吆喝着。

「带着小花精回家咯！」

许南洲看向我。

「话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家在何处？」

我挠着脑袋，费力想着我的故事。

5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每天起床都可以看到东边第二个山头里有几只猴子在晨练，吵的人睡不着觉。

虞美人稀少，开了灵智的虞美人更是少见。

从前，世间也仅剩我娘一株。

不过我娘受仙人点化，赐了她一个孩子，自我出生，便有了第二株。

娘有一个情郎的，是个凡人。

那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落荒而逃，嘴上还忍不住咒骂。

后来，娘不再喜欢自己的身份，甚至以此为耻辱。

她总说，像我们这种妖，就是天生的祸害，要离凡人远些，再远些，免得惹人厌恶。

可我不懂，为何偏偏我生下来便是个祸害。

别家的小精怪在山里撒欢的跑跳，我便也从角落里探出脑袋想加入。

大家都害怕我，一个个烂果子砸在身上，明明不痛，我却忍不住想流泪。

娘说，别人不喜欢自己，要多从自身找原因，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可我做了好多努力，朝我丢来的烂果子却越来越多。

直到那个喜鹊出现。

「你们都不准欺负她！」

那喜鹊挡在我身前，烂果子也慢慢变少。

大家都害怕我，偏偏她不怕。

不仅不怕，她还牵起了我的手。

少女眼睛如星光一般，亮晶晶的。

「以后我和你做朋友。」

第一次感受到眼前少女掌心的温度，我全然忘了娘的嘱托。

万不可让别人碰到自己。

等我想起来时。

那喜鹊已经倒在地上，嘴唇乌黑，没了声息。

她只和我做了一息之间的朋友。

那次，娘把我关在小黑屋里。

「乖女儿，别怪娘心狠，咱们这种害人的妖怪，就该离人远点。」

喜鹊之死，我心中愧疚，可我还没有为她立衣冠冢，我不能被关起来。

我拼命敲着石门。

但这门被娘加了层结界，任凭我如何敲打，依旧纹丝不动。

这一关，就是二十年。

没人知道，这长满青苔，厚重的石门下，关着一个不想害人的祸害。

这里太安静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等了好久，久到我差点记错了时间。

终于，那日我发现结界裂开了一个口子。

我迫不及待的钻了出去，想质问娘为何要关我这么久，想诉说这二十年我心中到不满。

「娘！娘！」

可回应我的，是一片荒芜。

我的家，那小房子消失不见，变成了平地，上面长了半人高的草。

娘死了。

好心妖怪说。

十几年前就死了，被发疯的凶兽吃了，连句遗言都没机会说。

她们都以为我也死了，便没多寻找。

娘的结界维持了二十年，终于坚持不住，碎了。

桑虞没有家了，那桑虞该去哪呢？

我躲进了深山，始终牢里娘的叮嘱。

要离人远远的。

我发芽时，倚着一块石头。

如今这石头被我点上了两个眼睛，取名为小桑虞。

有它陪伴，漫长岁月，我也不算寂寞。

「小桑虞，我好无聊，你来陪我聊聊天。」

「若我死了，世上是不是就再也没有虞美人了？」

「小桑虞，这个世界好安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6

幸好，我遇到了秦回。

第一次见秦回，他一身白衣，眉目间尽是清冷与傲气，仿佛世间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浮沉一般。

我的世界，终于有了声音。

「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

我被他用仙法托了回去，一路上，我叽叽喳喳，秦回虽不曾回应我，却始终认真在听，我想他是在认真听的。

秦回待我极好，他不仅不嫌弃我身上的毒，反而主动要帮我洗下去。

那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堆仙草，让我一颗一颗吃下去。

我看着比我还高的仙草，缩了缩脑袋，声音颤抖。

「秦回，不吃可以吗…」

「听话，这是为你好。」

仙草真的很苦，我本是抗拒的，可我不想让秦回难过。

每次在我吃光后，秦回都会安抚般朝我一笑。

我喜欢他笑的样子，实在养眼。

他施展了些奇怪的术法后，我的身体就会像被剥离了什么一样，虚弱到起不来床。

反观秦回，我能感受到他的仙力更盛，修为也更深。

我心中喜悦，原来，我的毒也不是只能祸害人。

人间热闹，听说酸溜溜的山楂串成一串，就会变的和甘蔗一样甜。

我没吃过，却馋的直流口水，如果有了糖葫芦，以后吃苦仙草，或许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可秦回并未答应我的请求。

「听话，等你把毒彻底洗干净，我便带你去凡间。」

我心里清楚的很，我的毒洗不下去，可总要有些期待，活着才有意思。

「既如此，你回来时，可以帮我带一些甜甜的果子吗？」

秦回正修炼，不想理我。

那我便多说几次，把他说烦了，他就答应我了。

「下次，下次给你带。」

但是每个下次，我都没见到她为我带的果子。

或许是秦回太忙了。我不怪他。

「那下次，下次记得给我带，好吗？」

秦回总让我安静。

可我一点也不想安静，我已经安静了一百年了。

我想，若是秦回一直这样陪我，想想也不错。

只是那日，他不知去了何处，回来时遍体鳞伤，像是雷击，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他讨厌我，恨我。

我下意识想起了娘说的话。

别人讨厌我，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要好好反思。

我有努力在反思。

难不成是我不吃苦草药，惹得他不开心。

「秦回，再给我弄些仙草来！我还能吃！」

我笑着看向他，嘴里塞满了仙草，说话模模糊糊，嘴里的苦味，经久不散。

秦回甩开我，面色不耐烦。

「你不是不喜欢吃吗？你以后都不用吃了，我要修炼，别来烦我。」

秦回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抓住他的衣袖，以为这就能阻止他离开我。

「你别走，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秦回终于崩溃，对着我大喊。

「我靠你修为不断上涨，明明已经可以飞升，可偏偏又是因为你！我不能飞升，桑虞，你真是阴魂不散！几百年了，为何你还要缠着我！」

我不明白秦回话中的意思。

但他好像在怪我。

「对不起…」

这下，秦回也讨厌我了，我明明不想这样的。

他没在理我，一连几天我都没见过他。

直到这日，秦回把我送上了山。

他还在哄我，说山上有能帮我洗去奇毒的仙人。

可山上的捉妖师威震四海，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秦回想摆脱我，甚至是想杀了我。

我想，这下，我总不欠他的了。

7

聊着聊着，便到了家，天也彻底黑了下去。

许南洲无父无母，自小独自一人，我们像两个流浪的小狗，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同伴依靠。

「你娘亲有一句话说错了。」

「嗯？」

我歪着脑袋，等待着他的下文。

只见许南洲手中变戏法般突然变出了一串红彤彤的玩意儿。

他递到我面前，笑意盈盈的瞧着我。

「你才不是祸害，有不少人都喜欢你呢！」

我终于知道，那甜滋滋的山楂叫糖葫芦，是秦回答应了我好些次都没有买的糖葫芦，简直比山里的山楂好吃了太多。

「慢点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我白了许南洲一眼，勉强咽下嘴里的糖葫芦。

「如果当初有糖葫芦，仙草应该就不会这么苦了」

他好像在心疼我，眼眶红红的，嘴撇成了一条缝。

我想破脑袋，努力想逗笑许南洲。

「圆圆的山楂，像我为小桑虞画的大眼睛。」

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小桑虞说过话了，想起来，我便掏掏包袱。

「你的小桑虞过的开心着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那点了两个眼睛的小石头被摆在花圃里，周围绕着各样的娇花。

想来，它是快乐的。

「小桑虞开心了，那桑虞开不开心啊！」

我转头，正好对上许南洲似星辰般的眸子。

少年看着我，眉目柔情。

「我希望桑虞也过的开心些。」

许南洲话太多了，比我的还要多。

夜深了。

我躺在躺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天。

「许南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可以带你去看，凡间相当热闹，烛火通明，欢声笑语。」

「听说凡间的肥料是一等一的好！」

「你想要，我便带给你，把后院堆满肥料，让你吃个够。」

「凡人也住在石头上吗？」

「可我不是住在床上吗？只有孙猴子睡在石头上。」

「…」

夜里黑暗，只有萤火虫和许南洲腰间的小瓶子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你想要我的内丹，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