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一个叫红姨的女人出现，将从家里我买了下来，带到了一个叫天堂院的地方。

“红手绢！红手绢！抓红手绢！”

“那边那边！这倒霉孩子！”

“抓中了！我家娃儿抓上了！”

这大概是村里最热闹的一天，村广场上大家围成一圈，都在看这几个女娃抓周的结果。

女娃抓住了红手绢。

她被周遭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围观的村民们有叹息的，也有喝彩的。

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我的孩子，没了，孩子要没了……”

一个中年男人上前抱起女娃，兴高采烈的将女娃递给一个穿着略带神秘色彩的老婆子。

“山神婆婆，这是我家豆花。”

被唤作山神婆婆的老婆子接过女娃瞅了一眼，“不错，是被山神选中的孩子。”

接着她将一个红包递给男人，“山神会庇佑你们家的，孩子我就带走了。”

其他几家有羡慕的，也有松一口气的，他们抱回自家女娃，看完一系列热闹的仪式之后，就散了。

我愣了一下连忙拉住哥哥的袖子，“豆花要被带去哪儿啊？”

我哥沉默了一会儿，拉住我的手，“不知道，反正以后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根本不懂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邻居家的小豆花要被抱走，为什么以后都回不来了？

我只知道邻居家婶子哭的很伤心。

而她的男人正数着红包里的钱，脸上笑开了花。

可真丑，笑起来更丑，像一只癞蛤蟆。

“别看了！回家！”我哥拉着我，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叫麦芽，我和我哥不是一个娘生的。

我哥的娘很早就病死了，而我的娘从我出生以后就一直被关在牛棚里，奶奶说她疯了。

我哥是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他总护着我，不让爹打我，也不让村里的孩子欺负我。

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会保护我一辈子。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天真，从没想过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冬哥！麦芽！”离家老远，我们就看见奶奶冲我们挥手。

我哥将我护在身后，我们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如果那天我知道迎接我的是什么，我一定不会走进院子。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那个牙齿黄黄的中年男人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迎面而来一股恶臭。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了！”

“啊！”牛棚里传来我娘的尖叫声。

我爹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抄起扫帚就进了牛棚。

我娘又被打了。

“麦芽，以后你就是二狗家的人了。”奶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一会儿就跟他回家吧。”

“奶奶？你说啥呢？麦芽才十三岁啊！”我哥一把从男人怀里把我抢了过去。

“女娃娃，早晚都得嫁人的，谁让她当年没抓住红手绢的，白养这么多年。”奶奶上也是骂骂咧咧的，她伸手去拉我哥，却被我哥甩开了。

“婶子，这咋回事嘛，不是说好了五千块钱，我钱可都给你了。”男人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看着我和我哥。

“是是是，钱都收了，人肯定会给你的，他们兄妹俩感情好，要么你明天再来，我给女娃说道说道。”

“行嘛，明天中午我来接人，可别再闹幺蛾子。”说完，男人用那种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这才不太情愿的离开了。

此时此刻我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我爹拖着我娘从牛棚里出来，将她扔在我的面前。

“死婆娘，你看看你的女娃，白吃老子这么多年的饭，你还不愿意老子把她卖了！”我爹狠狠地扯着我娘的头发。

我连忙上前，想要拉住我爹，却被他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不嫁给二狗，你哥拿啥钱娶媳妇儿？”奶奶的话在我和我哥的脑子里炸开了。

我哥拼了命的推开我爹，“你们还是人吗？卖自己的女儿，然后给儿子娶媳妇儿！我不要，我不要娶媳妇儿！”

我爹狠狠一脚踹在我哥的肚子上，“去他妈的，一个二个都是倒霉玩意儿！”

“哎呀！你打冬哥干啥啊！打坏了谁给郭家传宗接代啊？”奶奶心疼的将我哥扶起来，然后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

“你哥对你那么好，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唔——唔——”我娘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只能满面泪光地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绝望。

“娘，娘……”说实话我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因为大多数时间她都不理我，我是第一次看见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要是明天不和二狗走，我就打死这个臭婆娘！”说着，我爹抓住我娘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地磕在地上。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爬过去，紧紧地将我娘抱在怀里，“别打了，别再打我娘了。”

那天晚上我娘抱着我哭了一夜，那也是我第一次仔细看她的那张脸，虽然没日没夜的折磨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是我还是看的出来，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如果没嫁给我爹，她或许就不会遭这些罪了。

此时此刻娘的怀抱让我很幸福，或许因为从小她就不说话，关在臭烘烘的牛棚，我总以为她不爱我，不愿意理我。

经过今天的事情，我终于明白，她是爱我的。

只是，我没想到，那是娘第一次抱我，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我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坐在院子里，我认得她，村里人都叫她红姨。

她还带了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长得可好看了。

看见我的时候，红姨愣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麦芽。”我老实巴交的回答了。

“你要干啥？”我哥冲了出来，将我护在身后，“你来我家干啥？”

很明显，我哥知道红姨是什么人，只有我傻傻的，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有多可怕。

“你妹妹长得不错，嫁给村里那些男人太委屈了。”红姨笑着拍了拍我哥的肩膀，“先看看你的媳妇儿吧。”

啥？我瞪大眼睛看着红姨身后的女人。

她被绑着手脚，嘴上塞着一块抹布，眼泪汪汪地瞪着我们。

“她是我哥的媳妇儿？”

“她不是！”我哥恶狠狠的瞪着红姨。

“你们这些人贩子早晚会遭报应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人贩子”这个词，还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哥上过学，懂得多，但我也能听得出来，这个“人贩子”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冬哥，你说啥呢！”奶奶回来了，满脸笑容的看着红姨，“你别听娃娃瞎说，我们家很满意这个媳妇儿。”

说着，奶奶上前摸了摸女人的屁股，“屁股大，可以生儿子嘞！”

我娘又在叫了。

依旧换来我爹的一顿毒打。

看着眼前的女人，我突然想到了我娘的那张脸，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人贩子”的意思。

眼前的女人是我爹和奶奶给我哥买回来的媳妇儿，我妈也是一样的。

我奶奶给了红姨五千块钱，是昨天那个男人的钱。

那就意味着，我必须和那个嘴里臭烘烘的男人走了。

“麦芽。”我哥拉住我的手，“一会儿我数到三，你就跑，朝村子外跑，方仔会在那里等你。”

我愣了一下，正准备问为什么的时候，我哥在我耳边数道：“一、二、三！”

接着我被他推向门口。

我也来不及反应了，拼了命的朝村口跑去，身后是我娘的惨叫和我爹骂脏话的声音。

还有我哥，他也被打了。

可是我不敢停下来。

远远的我看见方仔，他是我哥的朋友。

可是还没等我跑到村口，就被村里几个男人抓住了，他们将我按在地上，狠狠地踹我的身体。

我看见我哥拼了命的朝我跑过来，却被我爹一棒子砸倒在地上。

我绝望的哭着，恳求着，认错。

最后，是那个红姨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想嫁给那个老男人吗？”她捏着我的下巴。

我想都没想的摇了摇头。

她笑了笑，声音很温柔：“那就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