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三则:武孝廉,拆楼人,武技

大狼文化 2024-03-20 02:43:04

武孝廉

武孝廉石某,携财物赴京城考核,以便将来分派官职。途经德州时,突染暴病,吐血不止,躺在船上,奄奄一息,仆从趁机偷了他的钱财跑路,石某气病交加,病情更加严重,船夫见他身无分文,打算将他赶下船。此时正好有一个女子乘船渡江,因为天色已晚,女子的船恰好挨着石某的船停泊,女子听说了石某的遭遇后,很同情,说愿意让他搭自己的船。

终于能摆脱石某这个累赘,船夫很高兴,赶紧扶石某上了女子的船。石某看到女子,大概是四十余岁的妇人,服饰华丽,风韵犹存。他一边痛苦呻吟,一边感谢妇人。

妇人仔细看了看他,说道:“郎君向来有痨病的病根,现在恐怕已经魂游太虚,病入膏肓了。”石某听了,不禁悲哀大哭。妇人安慰道:“别怕,我有一丸药,能起死回生。如果将你治好了,希望郎君不要忘记我的恩情。”石某流泪发誓,绝不相忘。

妇人拿出一丸药让石某服下,刚过半日,石某就觉得病情减轻了。此后,妇人每日殷勤照顾石某,饭菜都给他端到床榻前,胜似夫妻,石某更加感激。又过了一个多月,石某已然痊愈,他跪着膝行到妇人面前,像对待母亲一样向妇人行大礼。妇人说:“妾孤独无依,如果郎君不嫌弃我年老色衰,我愿与你结为夫妇。”当时石某才三十出头,可发妻已经去世一年多,他听了妇人的话,大喜过望,两个人遂同床共枕,恩爱燕好。妇人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石某去京城求官,相约等他安顿好后,再回来接妇人。

石某到了京城,用妇人给的钱贿赂权贵,被选为本省武官,又买了华丽的车马,准备回德州接妇人。这时候石某忽然想到,船上结识的那个妇人年纪太大,终归不是良配。于是用一百两银子聘了王家小姐为继室。他心中有愧,怕妇人知道,就绕开德州回省赴任。到任后一年多,都没有给妇人去信。­

石某有个表弟,偶然到德州办事,恰巧与妇人是邻居。妇人知道他和石某的关系后,向他打听石某的情况,表弟就如实告诉了她。妇人听了以后大骂,并把她与石某结识的经过告诉了表弟。表弟很为她不平,劝慰妇人说:“表哥或许因为公务繁忙,没腾出工夫来接嫂嫂,请嫂嫂写封信由我转达给他。”于是妇人写了信,托表弟捎去,然而石某看了信,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年多,妇人等不到回音,亲自去找石某,到京城后住在一家旅店。这天,她找到石某的官衙门前,请看门的进去通报,石某却拒而不见。­

一天,石某正在喝酒,听到门外有喧骂声。他放下杯子细听时,妇人已掀帘进了屋子。石某吓了一跳,面如土色。妇人指着他骂道:“无情郎,你好快乐呀!不想想你的富贵是哪里来的?我对你情分不薄,你就是想娶妾纳婢,和我商量一下何妨?”石某无言以对,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久,才跪在地下向妇人认错,并花言巧语乞求饶恕,妇人的气才稍平。

石某与王氏商量,让王氏以妹妹的身份向妇人见礼,王氏不愿意,石某一再相求,王氏才答应,遂去拜见妇人,妇人也回拜了王氏,并对王氏说:“妹妹不要担心,我并不是凶悍的妒妇,只因他做的事,实在没有良心,就算妹妹你,也不会愿意要这样的男人。”随后便向王氏讲述了以前的经过。王氏听了也很气愤,于是她俩轮番骂石某,石某惭愧得无地自容,唯有恳求给他机会赎罪,这事才算过去。­

其实妇人来之前,石某早已叮嘱过门口看守,若有女人来不要通报。如今事情闹成这样,石某就迁怒于看门人,暗中责骂他们不应该放妇人进门。看门的不服,坚持说大门一直锁着,从没进过什么女人。石某听了这话,对妇人产生了怀疑,又不敢去质问。他与妇人表面上有说有笑,其实并不真心爱她。幸亏妇人贤淑,从不与王氏争宠。一日三餐后,便关上门早早睡了,从不问石某睡在哪里。王氏起初也有些担忧,怕妇人与自己争丈夫,后来见妇人如此通情达理,就更加敬重她,早晚问候,像侍奉婆婆一样。­

妇人对下人十分宽和体谅,又明察秋毫。一天,石某丢失了官印,合府沸腾,四处寻找,无计可施。妇人却笑着说:“不用愁,把井里的水抽干,就能找到了。”石某照办了,果然找回了官印,问妇人怎么回事,她只是笑,却不回答。看样子,她好像知道偷印人是谁,却始终不肯说出来。­

过了将近一年,石某常暗中观察妇人一举一动,发现许多奇异之处,便怀疑妇人非人类,于是叫下人夜间偷听妇人动静。下人说只听到她床上终夜有振衣服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

妇人与王氏相处的十分和谐。一天晚上,石某到上司官署去了,妇人与王氏在家饮酒。因为多喝了几杯,就醉了,伏在桌子上现了原形,变成了一只狐。王氏十分怜爱她,就给她盖上被子。过了一会儿,石某回来了,王氏告诉他妇人的事,石某马上就想杀掉狐狸。王氏说:“她就算是狐,哪里对不起你了?”石某不听,急急找佩刀,要动手,而妇人已经醒来,复化为人形。她对着石某骂道:“你真是蛇蝎行为,豺狼心肠,我绝不能再与你住一起。以前我给你吃的药丸子,请你还给我!”说罢朝石某脸上唾了一口,石某觉得像冰水一样凉,顿时喉咙一阵发痒,吐出了药丸子,这丸子仍如以前一模一样。妇人拾起丸子,气愤地走了。石某与王氏追出去时,她早已无影无踪。石某当天夜里就旧病复发,咳血不止,半年工夫就病死了。­

异史氏曰:“石孝廉翩翩若书生,或言其折节能下士,语人如恐伤。壮年殂谢,士林悼之。至闻其负狐妇一事,则与李十郎何以少异?”(出自《聊斋志异》)

拆楼人

何冏卿是山东平阴县人,他先前在秦中当县令时,审理过一个卖油人的案子,其实那个卖油的犯的罪很轻,但说话很冲,触怒了何冏卿,何县令一怒之下,下令将他杖毙。

后来,何冏卿升职到吏部,家资富饶。这年,他家里新建一座楼,上大梁的那天,亲戚朋友都来喝酒庆贺。他忽然看到之前被打死的那个卖油人走了进来,何冏卿暗暗惊疑。

不一会儿,下人报告说他的小妾生下一个儿子。何冏卿忧虑地说:“楼还没建成,拆楼的人先来了!”人们都以为他在说笑话,却不知道他看到了怪事。后来,何冏卿的这个儿子长大后,特别顽劣,将家产败得得一干二净,沦为苦役,做佣工为生,每次一弄到几文钱,就去买香油吃。

异史氏说:“人们常看见富贵人家楼阁宅第鳞次栉比,等那主人死后,再看到那地方,早成了废墟。这必是有拆楼的人托生在他家。身为人上人,可不能不早点儿警惕啊!”(出自《聊斋志异》)

【原文】何冏卿,平阴人。初令秦中,一卖油者有薄罪,其言戆,何怒,杖杀之。后仕至铨司,家资富饶。建一楼,上梁日,亲宾称觞为贺。忽见卖油者入,阴自骇疑。俄报妾生子,愀然曰:“楼工未成,拆楼人已至矣!”人谓其戏,而不知其实有所见也。后子既长,最顽,荡其家。佣为人役,每得钱数文,辄买香油食之。

异史氏曰:“常见富贵家数第连亘,死后,再过已墟。此必有拆楼人降生其家也。身居人上,乌可不早自惕哉!”(出自《聊斋志异》)

武技

李超,字魁吾,淄博西郊人,性格豪爽,乐善好施。有一天,一个和尚拿着钵盂到他家化缘,李超让他饱饱吃了一顿,和尚十分感激,对他说:“我是少林寺的和尚,会一点武艺,想传授给你。”李超大喜,请他住在自己家授艺,每日供给他丰盛的衣食,一天到晚跟着他习武。

苦练了三个月,李超的武艺已很精湛,便得意洋洋起来。和尚问他:“你觉得自己进步了吗?”李超得意地说:“进步了!师父您会的,我都学会了!”和尚笑着让李超展示一下武艺。李超马上脱掉衣服,朝手心吐了口唾沫,跳跃起来像猿猴一样灵活,落地像鸟儿一样轻盈,闪转腾挪了一阵,稳稳立在地上,面露骄傲神色。

和尚又笑道:“可以了。你既然把我的本领都学会了,那我们不妨来一较高低。”李超痛快地答应了。两个人随即各自交叉双手,摆出比武架势,开始比试。李超一直找和尚的破绽处下手,没料到,和尚忽然飞起一脚,李超顿时跌倒在一丈开外。

和尚拍手揶揄道:“看来徒儿你还没有完全学会我的本领啊!”李超两手撑地趴在地上,惭愧又沮丧,请求再学。又过了几天,和尚还是告辞离去了。

此后,李超因武艺高强闻名,走南闯北,浪迹江湖,一直无人是他的对手。一次,李超偶然来到历下这个地方,看到一个少年尼姑在广场上卖弄武艺,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小尼对围观人群说:“颠来倒去就我一人,也太冷清无味。有喜欢耍两手的施主,不妨下场较量较量,权作游戏。”一连说了三遍,围观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敢应战。

李超在旁边站着,不禁技痒难耐,神气自负地走进场中。小尼笑着对他合掌施礼。刚一交手,小尼便喊了停,并说道:“你这是少林宗派的武艺。”接着问他:“尊师是谁?”李超刚开始不告诉她,小尼坚持追问,才告诉她是个和尚。

小尼姑拱了拱手说:“憨和尚是你师父吗?如果是这样,那不必较量了,我甘拜下风。”李超一再请求比试,尼姑都不答应,众人都在旁边起哄,怂恿他们比武。尼姑这才说:“你既然是憨大师的弟子,那我们就是同道中人,比试一下,玩一玩也无妨,但点到即止就行了。”

李超虽然嘴上答应,但心里却想要比个输赢高低。他见小尼姑斯文瘦弱,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以为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打败。再加上他本就年轻好胜,一心想着打败尼姑后,今日再扬一下威名。

两个人斗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尼姑突然停手不打了。李超问原因,尼姑笑而不答。李超认为她胆怯了,坚持要求再交手,尼姑只得同意。

这一次比试没多久,李超忽然飞起一脚,尼姑快速并起五指朝他大腿一削,李超立刻觉得膝下像被刀斧砍了一样,跌倒在地,动弹不得。尼姑笑着道歉说:“冒失地触犯了你,请你不要怪罪!”

后来李超被人抬回家,养了一个多月才痊愈。一年后,和尚又来了,李超给他讲述了这件事。和尚吃惊地说:“你太鲁莽了!惹她干什么?幸亏你事先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不然,你的腿恐怕早断了!”(出自《聊斋志异》)

【原文】李超字魁吾,淄之西鄙人,豪爽好施。偶一僧来托钵,李饱啖之。僧甚感荷,乃曰:“吾少林出也。有薄技,请以相授。”李喜,馆之客舍,丰其给,旦夕从学。三月艺颇精,意甚得。僧问:“汝益乎?”曰:“益矣。师所能者,我已尽能之。”僧笑,命李试其技。李乃解衣唾手,如猿飞,如鸟落,腾跃移时,诩诩然交叉而立。僧又笑曰:“可矣。子既尽吾能,请一角低昂。”李忻然,即各交臂作势。既而支撑格拒,李时时蹈僧瑕,僧忽一脚飞掷,李已仰跌丈余。僧抚掌曰:“子尚未尽吾能也。”李以掌致地,惭沮请教。又数日,僧辞去。

李由此以名,遨游南北,罔有其对。偶适历下,见一少年尼僧弄艺于场,观者填溢。尼告众客曰:“颠倒一身,殊大冷落。有好事者,不妨下场一扑为戏。”如是三言。众相顾,迄无应者。李在侧,不觉技痒,意气而进。尼便笑与合掌。才一交手,尼便呵止曰:“此少林宗派也。”即问:“尊师何人?”李初不言,尼固诘之,乃以僧告。尼拱手曰:“憨和尚汝师耶?若尔,不必交手足,愿拜下风。”

李请之再四,尼不可。众怂恿之,尼乃曰:“既是憨师弟子,同是个中人,无妨一戏。但两相会意可耳。”李诺之。然以其文弱故,易之。又年少喜胜,思欲败之,以要一日之名。方颉颃间,尼即遽止,李问其故,但笑不言,李以为怯,固请再角。尼乃起。少间李腾一踝去,尼骈五指下削其股,李觉膝下如中刀斧,蹶仆不能起。尼笑谢曰:“孟浪迕客,幸勿罪!”李异归,月余始愈,后年余,僧复来,为述往事。僧惊曰:“汝大卤莽!惹他何为?幸先以我名告之,不然,股已断矣!”(出自《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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