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爷俩在家门口被绑架
1918年的寒冬腊月,我的太姥爷、大姥爷在冰天雪地里,赶曹八集的集市卖粉条,回来路上,遇到了捻子,被绑架走了。
这一幕,被我外曾祖父家豆腐坊的帮工陈三看到了,他赶紧通知我外曾祖父:高家出事了。
外曾祖父陈德俊得知亲家出事了,一边朝大高庄跑去报信,一边让陈三跑一趟不远处的宋庄,他知道土匪头子陈秀才有一个相好的寡妇在那里。
他让陈三过去问问,绑架我太姥爷爷俩的那一伙土匪是不是陈秀才的手下?
主仆两人在桥头分开,踩踏着大雪,一东一西,泥泞而去。
外曾祖父踩着漫天飞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大高庄时,发现我太姥爷家的院门已被两个土匪用枪托子砸开了,两人凶神恶煞一般,操着北方口音,正在朝里面的人撂话,远远地听不真切,大概是索要赎金的意思。
外曾祖父看他们拿着枪,也不敢向前凑,躲在树后,直到两个土匪骑着马跑远了。
土匪走后,院里老少哭天喊地,发出绝望的悲鸣。
我太姥爷绍兴公在家族中排行老大,大半辈子克勤克俭,以种地为生,农闲加工红薯粉条和绿豆粉丝补贴生活,和太姥娘养育了三个儿子,我的外姥爷排行老三。
太姥爷和大姥爷爷俩被抓时,大姥爷已经成家,家里有一个六岁小女;
二外姥爷也已结婚成家了,生了两个儿子。
我外姥爷当时才15周岁,已婚配,只待年后和陈家豆腐坊的大女儿(我姥娘)成婚。
有道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虽说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不幸都可能发生,但谁能料到距家门口几里地,竟还能遭到土匪的绑架?
外曾祖父进门后,听我太姥娘说,两个土匪是过来报信的,通知三天内交赎金100块大洋到曹八集老街附近的积善寺,钱到、放人;钱不到、就撕票。
(大洋,俗称“袁大头”、“洋钱”,一元银元的重量为七钱二分,纯银含量八成九,黄铜含量一成一;1911年至1920年间,一块大洋可以购买44斤大米。换算成现代大米价格,大约等于200元人民币。当时一块大洋去餐馆用餐,可以吃到四五道硬菜,包括牛肉、烧鸡、火腿等,购买力相当可观。)
2.外路的土匪
军阀混战的年代,各种势力纷繁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老百姓的生活异常艰苦,能勉强裹腹就不错了,到哪里去筹集这100块大洋呢?
想到被突然绑架的爷俩,想到这天上掉下来的灾祸,全家人抱头痛哭,太姥爷其他房头的兄弟,知道消息也过来了,院子里站满了人,商量着怎么办?
哭罢多时,外曾祖父问我的太姥娘,家里还有多少钱?先凑凑看。
避开其他人,太姥娘从米缸底下、锅屋风箱内里,掏出了几包钱,约莫四五十块,说这是准备老三办喜事用的,牙缝里省出来的;
二姥爷交际面广,当时不在家里,不知去哪里浪荡了。
屋外的几个本家兄弟,也凑了几十块,还有十几块的空缺,太姥娘想把家里的磨面的骡子卖了,把加工粉丝的家伙什也折价出售,争取凑个100块。
外曾祖父听了,说剩下的钱,他来垫上,让太姥娘不要管了;
太姥娘噙着眼泪说,“俺大哥,那老三结婚怎么办?原想开春就给咱家俩孩子办喜事的。”
外曾祖父叹了口气,“火烧眉毛,只能顾眼前了,先把人赎回来再说,在土匪窝里能好受?”
众人商量中,就见外曾祖父家的帮工陈三踩着大雪跑来了,他已经探听到实施绑架的不是陈秀才那一伙,是外路过来的,里面有兵有匪,把人绑到曹八集去了,据说是去投奔街里的地主曹斜子了。
外曾祖父因为和陈秀才有点交情 ,跟太姥娘说,他赶紧跟陈三再跑一趟宋庄,找一下陈秀才,看能否请他出面说情,早点把人赎回来,赎金能否再少点?
太姥娘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忙不迭地感谢亲家——危难之际,一切由他做主周旋。
哪里料到,外曾祖父不找陈秀才说情还好,找了陈秀才通融后,发现那伙外路土匪是吃生米的,他们是被大地主曹斜子特地从山东菏泽一带邀请来,看圩护寨的。
他们从外路进了徐州地面,一路烧杀劫掠,走一路、毁一路,遇到他们的老百姓可算倒了血霉。
3.曹斜子其人
曹斜子是民国时期,邳西南重镇“曹八集”一带恶贯满盈的大地主,经过几十年的明争暗斗,他以凶狠恶毒、杀伐决断的手段,巧取豪夺,成为老街集主,拥有“母猪集”的集市一座,还有良田千顷,威震方圆百里。
此人原名曹新田,又叫曹树德,因他性情怪僻,凶狠,眼睛稍斜,所以有“曹斜子”的绰号。
为使八义集成为他统治的堡垒,他先后三次修筑加宽土圩、开挖圩河、修建哨楼、土牢,组建“护商团”,依靠手中财力,以拜把子,结干亲等方式广交军阀和政府中上层人物、地方权势,借助这些人手中的兵权、政权扩充他的势力,强化他的统治,在乡里为非作歹,横行霸道。
曹斜子还在老街外围安插了几个土匪窝,供应他们衣食开销 ,给自己圩寨内的统治,形成策应。
绑架我太姥爷的那一拨土匪,就是军阀混战中失败的、被他通过驻守徐州的军阀陈调元的关系,收留的,没想到那伙军阀进了地界,就沿路抢劫、绑架起来,真是兵匪一家,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
4.爷俩被撕票
陈秀才一伙土匪虽然百十口人,但都是乡下的散众,农忙时耕田种地、农闲时才聚众成匪,组织松散,枪支装备也不行,跟菏泽这批部队逃兵出身的兵痞没法比。
陈秀才带人、带钱上门求情,菏泽这帮兵痞把100块大洋收了后;又临时反悔,把赎金提到了200块,要求再交100块,意在当着曹斜子的面子,显示强龙力压地头蛇,显摆一下自家队伍不可一世的实力。
没想到,两伙土匪谈判炝茬的直接后果,是赎金翻倍,我太姥爷爷俩在土匪窝更受罪了。
眼瞅着100块大洋收了,却不放人,我外曾祖父急得满嘴燎泡,没想到菏泽这帮土匪这么不讲究,托人讲情反而要更多赎金,干脆直接托人找大地主曹斜子出面。
岂料曹斜子更坏,他让姨太太收下了礼物,还把说情人打了出去,站在门口,端着茶杯当街大叫,“土匪绑架找土匪、找官府,我管不了这些事,我只是个管理集市,和土匪从不牵连。你们这些乡下人,别什么事都找我。”
曹斜子就是这种混不吝的性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打狗换妻、刀削驴蹄、当街挂杆横行、恶意诉讼两头通吃、洗劫蒋家店、债券作废坑钱、放高利贷等坏事做绝,毫无底线;
他为了独占八义集家产和集市,他用钱买通土匪与其叔火并,把其叔关入土牢,以小便泡煎饼,逼其叔吃掉。
当年,曹斜子勾结流匪,做了很多草芥人命的事,根本不顾乡里乡亲的上门苦苦求告。
太姥爷在曹家地主土牢里被关押,得知外曾祖父四处活动救他,对方又把赎金提高了200块,这几乎是难以筹集到的天文数字,也是心灰意冷。
他勤勉节省一辈子,也没攒够100块大洋的家业,200块赎金即便凑齐交了,家里也是一贫如洗,还要负债累累,一家八九口人,今后日子还怎么过?
想到此,他就抱定了赴死的决心,在土牢里大骂土匪,以头触墙,只求一死,骂声传到曹家大院之外,来往赶集的人,听到了莫不叹息。
我外曾祖父也听到了,着急也没办法,因为曹斜子不开口,土匪不会放人,曹斜子一贯草芥人命,也想借此立威(他那时刚从其叔那里抢来的集市)。
土匪们杀人不眨眼,被骂的狗血喷头后,当晚就把太姥爷爷俩拉出了土牢,趁着月黑风高之夜,给杀害了。
可怜当时太姥爷才51岁,大姥爷才31岁,爷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尸身还被土匪讹了100块大洋。
民国初年社会的混乱可见一斑,土匪杀人如同儿戏,官府也形同虚设,根本无人、也不敢追究这些横行无忌的“草头王”。
听说爷俩被撕票了,在外几天没吃饭,想法子营救的我外曾祖父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子栽倒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