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经济的再平衡

chinamoney 2024-10-10 10:39:52

内容提要

文章指出,中国经济正经历投资与消费、财政与货币、跨周期与逆周期、短期与长期、中央与地方的多重再平衡过程。货币政策逐渐淡化规模、总量调控,聚焦存量结构优化调整;经济增长更需要财政发力,需要中央政府加杠杆。在短期经济增长与长期结构转型升级的过程中,需兼顾跨周期与逆周期政策,需更加注重总量与结构性政策的一致性评估。

一、投资与消费的再平衡

(一)制造业供需关系仍在调整进程中,投资对经济更多发挥结构性作用

我国总体产能处于合理水平,但短期内部分行业出现产能利用率下降、价格下行压力加大、供需失衡等问题,需要重新思考供需关系。2024年二季度,我国工业产能利用率为74.9%,较一季度有所回升,但仍处于偏低水平,供需缺口有待弥合。其中,汽车制造业、食品制造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主要是水泥)及水电气供应业产能利用率有所下滑。部分行业出厂价格和利润率同步出现下行趋势,制造业中亏损企业所占比例也呈现上升趋势。

产能利用率下滑的成因较为复杂。就新兴产业而言,下滑的主要原因是产能扩张较快、技术迭代加速、政策周期变化、贸易环境及市场竞争变化等,而传统产业则主要与有效需求不足有关。当前,我国新兴产业的产能利用率下滑主要是供给侧结构调整的结果,同时也需关注海外贸易政策对相关行业的影响。例如,光伏和锂电池行业面临一定的供需不均衡状态,相关资本支出有所削减,汽车制造业在产品更新周期加速的背景下,早期的一些产能布局可能无法满足新产品的生产需求,部分产能被闲置。对传统行业而言,产能利用率的下滑主要是市场需求未达预期、外需下降、地产下行等因素,例如水泥等行业的产能与房地产周期关系密切。

在产能调整过程中,投资可能对经济更多发挥结构性作用。2023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与2024年“两会”均对“有效需求不足,部分行业产能过剩”的问题予以高度关注,预计随着我国支持政策的持续落地,未来内需将渐进改善,同时供给侧结构将进一步优化,通过产能置换和企业兼并重组,优化资源配置,提高行业集中度,避免低水平重复建设。

(二)消费仍有政策发力空间,公共消费成为短期重要政策抓手

2023年消费对我国GDP增长的贡献率一度升至90%以上,已成为经济增长最大贡献项。然而,这更多只是投资增速下滑、占比下降下的数学意义上的被动抬升。实际上,消费尚未形成拉动GDP的强大动力。从零售数据来看,上半年消费增速略显疲软,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以下简称“社零总额”)同比增长3.7%,大幅低于去年同期的8.2%,其中7月同比增长仅为2.7%,表明当前居民整体消费意愿仍然有待增强。

根据凯恩斯的“节约悖论”,消费的疲软往往与经济衰退形成负向循环。凯恩斯认为,在经济衰退或萧条时期,如果个人和家庭普遍增加储蓄而减少消费,可能会导致总需求下降,进一步降低国民收入,从而加剧经济的衰退。凯恩斯的理论强调了在经济低迷时期增加消费和投资的重要性。内生动力不足的背景下,需要政府采取有效的干预措施,以刺激消费并推动经济走出下行螺旋。

从消费结构来看,我国居民消费占比显著低于国际平均水平。2023年美、日、欧私人部门消费在GDP中的占比分别为68%、54%、53%,高于我国39%的水平。我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三年复合增速在2.5%~3.0%之间波动,低于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显示整体消费信心不足,居民仍有较强的储蓄意愿,我国在提升居民消费方面仍有巨大潜力和空间。针对内需不足问题,7月下旬政府再次追加消费品以旧换新政策,大幅提高中央财政支持力度,汽车补贴翻倍,家电补贴大约提升50%,预计下半年耐用品消费意愿将有所提升。政策层面,未来有望通过转移支付来继续提高低收入群体收入;通过稳定政策预期、支持重点行业和提振资本市场来提升中高收入群体信心。推动新科技引领的新消费全面升级。加大消费品以旧换新补贴,并通过进一步完善数字化支付系统,实现补贴和福利直达居民部门。

公共消费成为短期重要政策抓手。二十届三中全会(“三中全会”)提出,要完善扩大消费长效机制,减少限制性措施,合理增加公共消费。公共消费主要包括政府在行政管理、科教文卫、社会保障、环境保护、国防及公用事业等方面进行的消费活动。我国政府消费支出在总消费中占比为30%左右,大致与日本、欧洲相当,但我国总体消费在GDP中的占比偏低,因此政府消费增加仍有空间。考虑到居民部门消费的增加需要居民可支配收入的上升,短期内居民消费倾向有所下降的背景下,政府消费可能成为提振内需的重要发力点。

二、财政与货币的再平衡

7月,社融口径下新增人民币贷款减少808亿元,自2005年8月以来首次出现负增长。其中,居民贷款、企业短期贷款均有所下降。受疫情疤痕效应、地产行业低迷、信心不足与预期偏弱等因素影响,实体经济部门资产负债表受到一定冲击,企业投融资意愿下降,压制有效需求。预期偏弱背景下,货币政策更加注重存量结构调整。央行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指出,信贷政策的总体基调是“促进信贷均衡投放,盘活低效存量金融资源,整治资金空转和手工补息,提升服务实体经济质效”。此前还曾提到“支持采取债务重组等方式盘活信贷存量,提升存量贷款使用效率,减少对月度货币信贷高频数据的过度关注”。

当前,居民和企业部门资产负债表处于修复阶段,政府加杠杆仍有空间,特别是中央财政。次贷危机以来,地方政府加杠杆为稳定经济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导致地方债务积累。2023年以来,中央出台政策要求地方政府化债,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在这一过程中,部分省份不可避免地出现增速放缓,而在居民、企业部门扩张意愿较弱的背景下,中央政府加杠杆就成为关键。中央政府托底力度加大,有利于优化信贷投放,提升利率市场定价效率,国债规模的扩容也将为央行货币政策操作拓展空间。另一方面,财政发力有充足空间。今年上半年财政支出发力进度整体不及市场预期,截至7月30日,今年新增地方专项债发行额1.77万亿元,占年初全国两会制定的全年发行计划3.9万亿元的46%,积极的财政政策有待进一步发力。可考虑加快政府债券发行进度,提升对地方、对居民部门的转移支付力度等。政府同样应重视优化财政支出结构,部分从投资转向消费,以防范产能过剩、过度竞争、低效投资。同时财政支出重点部分从投资转向民生,强化社会保障,推动公共服务均等化。

三、跨周期与逆周期的再平衡

近期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提逆周期调节,以应对短期经济下行。会议明确“加大宏观政策调控力度”、“加强逆周期调节和政策储备”。这也是2020年以来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提及“逆周期调节”。会议将当前经济运行的困难挑战概括为“国内需求不足,一些企业经营困难,重点领域风险隐患较多,外部环境复杂严峻”,并从扩大内需、提振信心、防范风险三个层面进行了政策部署。

逆周期性政策解决“行稳”。逆周期调节是通过运用一系列宏观政策工具,及时熨平经济运行可能出现的短期波动。当前,逆周期政策主要聚焦于保障5%左右的GDP增速目标,包括传统的财政及货币政策。例如,中国人民银行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也强调“加强逆周期调节”,防止经济过度承压,有利于扩大内需、提振信心,市场期待更多边际增量政策出台。

跨周期性、结构性政策解决“致远”。跨周期调节加入了对中长期经济发展的考量,重点解决中长期的结构性问题。政策制定过程中,需要统筹考虑未来2个以上经济周期,保持政策的长期稳定性。跨周期政策涉及深层次的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结构调整,当前或需重点关注推进高质量发展、解决中长期债务问题、坚守房地产“房住不炒”的基本基调以及缓解人口老龄化问题等方面。

政策需兼顾跨周期与逆周期的平衡,总量与结构性政策的出台需更加注重一致性评估。一方面,需要为跨周期政策保留政策调整的空间。一些中长期的、全局性的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可能逐渐短期化、地方化、碎片化,出现政策合成谬误,不利于经济大局的发展。三中全会提出要加强财政、货币、就业、产业、区域、科技、环保等政策协调配合,确保同向发力、形成合力。另一方面,总量政策也不可偏废,在发展新动能的同时,也要稳住传统经济部门,及时、有效、大力度地出台总量政策,提振市场信心,扭转经济预期。

四、短期与长期的再平衡

当前我国经济短期面临一定压力。中央政治局会议将当前经济运行的困难挑战概括为“国内需求不足,一些企业经营困难,重点领域风险隐患较多”等。这也表现为价格上行支持力不足。三中全会提出理顺公用事业定价,但将采取逐步适度原则,预计对年内物价影响可控。居民消费意愿疲软情况下,CPI依旧低位运行,全年CPI预计在0.3%左右。PPI预计年底在基数效应以及产能出清的格局下转正,全年PPI增速预计在 -1.4%左右。

地产仍在筑底过程中。1—7月,房地产开发企业房屋施工面积同比下降12.1%。房屋新开工面积下降23.2%。房地产开发投资额同比降幅连续扩大,整体表现仍偏弱。在房企融资政策持续优化、项目“白名单”持续推进带动下,房企到位资金降幅有所收窄,但受销售较弱影响,房企资金面仍承压。政府相关政策组合发力下,房地产市场快速下行的势头得到遏止,但市场仍在底部徘徊。下半年,随着政策的持续发力和市场情绪的逐步回暖,市场有望逐步筑底企稳。

避免短期经济问题长期化。我国经济正面临结构调整和产业升级,经济数据出现波动是正常的。但从国际经验来看,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是全局性、长期性的命题,或需经历多轮技术迭代才能形成支撑经济全局的强大动力,而在此期间,如果短期经济波动、价格压力、房地产下行等问题没有得到及时解决,市场主体资产负债表无法得到及时修复,一旦大量中小企业陷入困境,形成负面预期,可能转化为长周期的经济衰退,损害经济的微观结构,破坏长期增长基础。因此需要及时出台一揽子综合政策“组合拳”,保证经济在合理区间运行,为经济长期高质量发展和产业升级奠定基础。

五、中央和地方的再平衡

我国政府债务水平在国际上处于中游偏下水平,财政总体稳健。根据IMF一致口径下的赤字率(包括公共财政赤字、结转结余、调节基金、不含土地出让收入的政府性基金收支差、专项债、社保基金收支差等),我国2023年的广义赤字率7.1%,低于美国、印度水平,高于英国、法国、德国和日本。从负债率来看,截至2023年末,我国政府的法定负债率为56.1%,IMF可比口径下的一般政府负债率为77%,均低于主要市场经济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

疫情过后,美国经济比日欧好的主要原因在于其没有紧缩财政。疫情后,美联储政策迅速转向“控通胀”的紧缩政策,而财政仍进一步扩张,表现出一定的顺周期性。2001—2007年,美国年均赤字率在3%,而2008—2019年,美国年均赤字率升至6.7%,2020—2022年疫情期间,赤字率进一步升至10.4%,2023年略微降至8.2%,在发达经济体中仍处于前列。高额财政支出刺激美国居民、企业部门和金融市场,形成“高工资、高通胀、高名义增长、高名义利率”循环。而欧洲及日本出于自身债务风险的担忧,在经历疫情期间高赤字后,财政政策由扩张基本转向中性,特别是欧洲国家在欧盟财政纪律的约束下,迅速缩减了赤字规模,与此相应的是欧日经济总体复苏势头弱于美国。

地方财政收支运行延续“紧平衡”态势。在财政收入端,疫情冲击、减税降费、经济下行压力等均带来“减收”的影响,在财政支出端,稳企业、保民生、促发展等刚性支出不减,央地财政关系的调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推进。2023年以来,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减少地方政府债务,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主要包括严格实行限额管理,制定实施一揽子化债方案,引导金融机构通过展期、借新还旧、置换等市场化方式化解融资平台债务风险。总体而言,地方政府改革化险、财政恢复进程仍在有序推进的过程中。

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中央应走在前面。从中央政府来看,2023年我国中央政府债务占GDP的比率约为24%,低于全球平均水平,更远低于美国的110%和日本的214%,中央政府债务负担较轻。三中全会提出,要建立长效机制防范化解债务风险,进一步通过改革,着力均衡中央和地方的事权和财权,为控制地方债务规模、降低地方债务风险夯实财税基础。中央财办提出,要适当加强中央事权、提高中央财政支出比例。完善政府债务分类和功能定位,优化中央和地方政府债务结构。

作者:黄文涛、刘天宇,中信建投证券;黄文涛系首席经济学家、研究发展部联席负责人,董事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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