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故事:心事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11-06 21:34:36

春天总是春天,不管战火纷飞、炮声隆隆,它还是来到了开城战场的前沿!开得最早的金达莱花,悄悄地把一片片的山坡染得通红通红。

早晨,太阳刚露出头顶,志愿军战士李志国背着满腾腾一袋子饭,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谷小道,去给守卫在阵地上的二排送饭。

敌人打了一夜的炮,这时停止了,四野显得格外平静。李志国边走边自言自语:“叫你打吧,瞎打一夜炮有什么用?老子掌握你的规律啦,硬是会钻你的空子,哈哈···”

蓦地,一片松涛声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孩子哭声,这使他一下惊呆了。他看看天色,心想还耽误不了送饭,便走下山坡,朝传出哭声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防空洞,洞口用草帘掩着,孩子的哭声正是从洞里传出来的。李志国的脑子里立刻产生许多问题:怎么这里还有人家?怎么我一直没发现···

他站在洞口,稍稍迟疑了一下,便上前掀开草帘。只见屋内中央放着个朝鲜老乡通常用的火盆,旁边有盏小小的油灯,一位阿妈妮怀抱着一个四岁模样的小姑娘坐在灯前。

阿妈妮见有人进来,慈祥地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坐,志愿军东木(同志)。”李志国的心里难过了,阿妈妮怎能在这儿过日子,这是前沿呀!炮弹又没长眼睛。阿妈妮见他不作声,又喊了他一声,像招呼常来串门的熟人。

这时,李志国才看清了阿妈妮的容貌,两鬓已经斑白,眼角布满了皱纹。他没顾得上坐,急于要弄清阿妈妮为什么没有转移到后方去,便说:“阿妈妮!你?··”又连忙用手向后方指了指。

阿妈妮笑嘻嘻地答道:“一撩啊不索(没关系),志愿军的有!”说完,她信任地用手指了指前方。

李志国感到心里热烘烘的,他猛地拉过阿妈妮的手用力握了握,一扭身往防空洞外走去。

出了防空洞,李志国大步向二排阵地奔去。他的心里很不平静,如果敌人的炮弹落在阿妈妮防空洞的前后左右,怎么办?

一到阵地,李志国帮着各班打好饭,然后给排长盛了一碗递过去,急切地说:“排长,你知道不?紧挨咱们阵地后边住着一位阿妈妮,还有一个小姑娘哩!”

排长看看李志国,郑重地说:“阿妈妮的嗓子是不是有点哑?”李志国急忙道:“对!是有点哑,你也知道?”排长放下筷子,答道:“对,我知道。”接着,便谈起认识阿妈妮的经过。

排长说:“前天晚上,我从营部回来,路过西边那条公路时,正遇上敌机往公路上扔炸弹。

路面上被炸起了一个深深的弹坑,把来往的卡车全堵住了。敌机又老是嗡嗡来嗡嗡去,总在那一块转圈。

“突然照明弹亮了,我在亮光里,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妈妮,带领着二十几个朝鲜妇女,顶的顶,背的背,把就近山坡上的土和石头填进弹坑。

“她们来回跟飞一样,一个跟一个,一点也不慌乱。只听得阿妈妮喊着,前后照应着,余下的就是一片急急的脚步声和倒土、倒石块的哗哗声。

“当时,我毫不迟疑地加入了她们的行列。阿妈妮一边监视头顶上的敌机,一边随时掌握抢修情况…………忙了好久,弹坑才被填平。可是阿妈妮的嗓子已经喊哑了。

“公路修通了,我便往回走,那个阿妈妮却一直跟在我后面。我越走越纳闷:我是回阵地,她这是上哪儿?···没想到她家就在咱们阵地的后头。”

李志国听到这里,迫不及待地说:“排长,敌人常往那儿打炮呢!”排长答道:“谁说不是,当时我就动员阿妈妮转移,可是她笑着拒绝了。她不愿离开家乡,要留下来帮大伙干点活儿。”

排长停了停,端起饭碗掂掂,然后又说:“阿妈妮是这样的心情,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回来告诉了大伙,各班都自动开了会,表了决心···”李志国越听心里越发不能平静,要求排长再去跟阿妈妮多动员一下,劝她换个地方住。

排长听了这小伙子的话,不由微笑道:“说严重点?你想吓唬阿妈妮?阿妈妮就那么胆小?你呀!”怎么会是吓唬阿妈妮呢?李志国恨不得袒开心胸让排长看个一明二白。他着急地为自己辩解,可是一急,话就说不顺了。

正在这时候,敌人一排炮弹落在阵地上,排长要去查看情况,他们的谈话只好中断了。李志国看看太阳,也到该回去的时候了,忙收拾好饭袋子,离开阵地往回走。

路上,李志国觉得应该先帮阿妈妮干点事情。路旁零散的干枯树枝提醒了他:“对,先给她捡点柴火吧!”于是,他沿着山坡一路走一路捡了起来。

一会儿,就捡了一大捆。忽然他见路边放着几个空水罐,想起了阿妈妮有个水罐,何不给她捎点水呢?省得她老人家进进出出奔走,炮弹又不长眼睛。对,就这么办!他抱着一捆柴火,拿了一个水罐,又向泉边走去。

当他提着水抱着柴来到阿妈妮的防空洞时,阿妈妮没有在家,只有那个小姑娘乖乖地坐在那儿。李志国心想:大概又出去修路了!

李志国把水倒进罐里,又找了把破砍刀,蹲在地上把树枝一根根劈碎…………一切都做完了,他才坐下休息。

小姑娘不声不响地呆坐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挺逗人喜爱。李志国想:外面太阳多好,花也开了,草也绿了,这里太闷,带她出去玩玩吧!便对小姑娘说:“走,叔叔带你出去玩儿。”

李志国怕小姑娘不懂,先用手指指外面,然后伸手就去抱她。小姑娘却摇摇头,认真地说:“不,奶奶说了,外面咚!咚!有炮.··”

李志国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狠狠骂着自己:真糊涂!真浑!净办荒唐事!一面对小姑娘说:“好!听奶奶话。外面咚!咚!有炮,就在这儿玩吧。我去摘花···”说着便跑了出去。

不一会,李志国采了一大把金达莱,快步跑进洞内,一下塞到小姑娘怀里。小姑娘笑了,圆圆的脸轻贴在花上细声细气地说:“乔达,乔达(真好,真好)!”

李志国瞅着瞅着,不由得一阵心酸。多可爱的孩子啊!她需要阳光,她需要春天,她需要漫山遍野地奔跑···如今,却只能整天呆在这又湿又暗的防空洞里··

他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一股遏止不住的怒火在他胸膛里燃烧。他恨不得立刻穿过战线,抓住美国鬼子像撕烧鸡一样撕个粉碎。

回到了炊事班,李志国心里仍旧惦着阿妈妮和小姑娘。一天工作完了,总觉得拉下了什么,胸中很不踏实。要是听见打炮声,就更加不能平静。

晚上睡觉时,这个平常只要脑袋一碰枕头就打呼噜的李志国,今晚却睡不着了。听着山上的松涛声和夜航敌机的嗡嗡声,心中好似海浪汹涌。

好容易迷糊睡去,却又做起梦来。他梦见阿妈妮的防空洞一下子被敌人炮弹打中了,阿妈妮负了伤,抱着小姑娘向山上跑着。

眼看着阿妈妮在炮弹底下跌倒了,他自己又离得老远老远,只得一面扯着嗓子大喊,一面拼命地向阿妈妮扑去。

紧挨着李志国的炊事班长被他的喊声惊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李志国!你嚷什么呀?”这时,李志国也醒了,浑身冷汗,心还一个劲儿地跳着。

突然,李志国“霍”地坐起来,就像和谁生气似地说:“班长,得给阿妈妮搬家!这样下去不行!前线只能是咱们军人住的地方。”

炊事班长是个老战士,经历过多次类似的遭遇,他完全理解这个青年战士此刻的心情。白天,当李志国回来汇报了这件事后,他的心也是一直不平静的,现在更加激动了。

他俩都感到要轻易叫阿妈妮搬走是办不到的,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办法,两个人开始沉默起来。突然李志国拍了一下大腿,高兴地说出了自己想的办法。

炊事班长被李志国逗笑了,转而细细一想,觉得倒是个好主意,便说:“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就这么办!”李志国一听班长同意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他俩很快穿好衣服,一同掀开草帘走了出来。一直到看好了地形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李志国送饭比往常早。他本想在阵地上跟排长谈谈昨晚的事,可是排长去团部汇报了,便急忙往回走。路上,他没有忘记给阿妈妮打水,也没有忘记给她送柴。

他回到班里,看见防空洞已挖了一小半了,急忙把袖管一卷,跑到班长跟前说:“班长,我回来了,快让我干一会吧!”说着一把夺过小镐就干起来。

挖这么个小小的防空洞,对这几个粗壮的小伙子来说真算不了什么。他们说说笑笑,不到半天,新的防空洞就挖成了。

李志国站在洞口,望着洞顶上足有二十米厚的土层,心里真是高兴:哈,就是敌人的炮弹落在洞顶上也不怕!又瞅了一下四周,向班长建议,移几棵落叶松来伪装一下环境。

另外一些战士也七嘴八舌地提了一些建议,例如:用树枝搭个床啦,用罐头箱钉个小桌啦等等。不一会儿,落叶松移过来了,床搭起来了,上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李志国比别人更忙,他觉得光光的一张桌子不好看,就把自己的包袱拿来铺上了,又找了个废炮弹壳擦了擦,满满地插上一大把金达莱,嘿,布置得真不错,他笑了。

炊事班长最后巡视了一番,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召集大家说:“同志们,现在咱们该研究研究怎么请阿妈妮搬家的事了。”

大家议论得非常热烈,有的说:“咱们一块去搬!”有的说:“先请阿妈妮来看看!”有的说:“派两个代表去办。”尤其是李志国,更显得活跃。

正讨论得热闹,只见二排长和团里的翻译老金同志绕过山角走了过来。李志国眼尖,首先嚷了起来。

二排长正是为了这事来的,他瞅了瞅新防空洞,笑嘻嘻地说道:“好极了!我早晨去团部想了一路,想来想去只有在你们这儿给阿妈妮安个家。想不到你们···”

李志国心里兴奋得怦怦直跳,不等排长说完,一步跳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说:“那现在就走吧!还等什么呢?”“好呀,现在就走!”排长挥了挥手,果断地说。

炊事班长和李志国算是炊事班的代表,加上排长和翻译老金,四个人带着背架拿着绳子,当下就动身了。

天色越来越昏暗,远处的山岭越来越模糊。不一会,他们来到了阿妈妮住的防空洞。

阿妈妮刚刚修路回来,正吃着饭,见来了这么些志愿军同志,急忙放下饭碗热情地招呼,还把李志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这当儿,老金说话了。说些什么,怎么说的,李志国都听不懂。他只是有些紧张,只怕阿妈妮摇头,更加怕阿妈妮再说一声“一撩啊不索”。

可是阿妈妮听着听着,眼圈红了,眼泪流出来了。李志国在心里说:行,这回也许有门儿了。正这样想着,只见阿妈妮猛然站了起来。

只见她打开红漆木箱,从箱子底下抽出一个红绸子小包,双手捧到大家面前。小包里是什么?阿妈妮为什么这时候拿出来?大家都感到诧异。

李志国小心地接过小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半截摔碎了的冲锋枪枪托。另外,还有一方折起来的纸块。李志国不认得朝鲜文,便把它递给老金。

老金读着:“别了,妈妈,别流泪,你的儿子没有白白地死去。这半截枪托留给你做纪念吧,它整整换了七个美国鬼子···”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阿妈妮不肯离开这里啊!

老金读着信,声音是颤抖的。排长、炊事班长听着,都默默地摘下了军帽。李志国的眼里闪着泪花,他已忘了自己是来动员阿妈妮搬家的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阿妈妮从沉痛的回忆中摆脱出来,一字一句地说:“孩子!敌人往这儿打炮我不知道吗?我和孙女住在这里有危险我不知道吗?可是,我更知道鬼子的炮弹是打在我的家门口,打在我们祖国的土地上!···”

她继续说:“我不能走,我不愿走,我一直没有走!我老了,不能拿刀枪上前线,可是我还有一点点力气,还能修路。”

她的声音是坚定的,表情是严峻而骄傲的。她用一种母亲般慈爱的眼光,挨个地打量着身边的志愿军战士:“孩子,阿妈妮知道你们的好心…………搬,咱们搬。敌人打炮我不怕,可是让你们担心,我是再也住不下去了。”

阿妈妮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她说:“你们离家千里来到这儿,流血牺牲且不说,还要处处惦记我们。这位排长来过,这位小同志还给我打水、送柴,今天又···我心里难过啊···”她突然一把抱住李志国,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志国,这个刚满十九岁的小伙子,他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半天才喊出一声:“阿···妈妮··”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排长先开口:“李志国,你不是来帮阿妈妮搬家的吗?干吗老是流眼泪呀!”一句话把阿妈妮说笑了。

大家趁此机会,帮阿妈妮收拾起来。半小时以后,他们背的背,挑的挑,踏着明亮的月光,迎着春夜的微风,向阿妈妮的新居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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