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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耀宗,1959年生在四川赤水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家里算是普通人家,日子不穷也不算富裕。
我是家里的长子,还是长孙,从小就在一堆弟弟妹妹里头被爷爷宠着长大。爷爷说,我是我们这一支的“顶梁柱”,名字也是他取的——“耀宗”,意思就是希望我能光耀家门。
那时候,这名字听得我心里发热,总想着将来能干出点名堂来,不辜负老人家的期望。
可惜我脑子不算太灵光,书读到初中,成绩平平,家里也没多大能力供我继续念下去。
1974年,我十六岁,扛起锄头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种地的日子枯燥又辛苦,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总想着能跳出这小村子,干点不一样的事儿。
机会来了,1976年冬天,村里贴出了征兵的通知。爷爷一拍大腿说:“就是它!去当兵,耀宗,这条路好!”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我揣着《入伍通知书》,坐着火车一路向北,心里头全是新奇和热血。
却不知,这一走,就是七年,这七年不仅改变了我,也让我对人生有了说不出的感慨。
到了部队,我才发现,这里比我想的更苦,但也比我想的更有干劲儿。
我们新兵连在内蒙古边境,天寒地冻,我这个南方娃第一次见雪,刚开始还觉得稀奇,可没几天,就知道这玩意儿可真折磨人。
每天训练,手冻得麻木,脚也没感觉,但谁都不敢偷懒。教官说:“部队里能留下来的,都是扛得住苦的人。”
我听了暗暗下决心:一定不能丢爷爷和家人的脸。
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了一支边防连,条件更艰苦,吃得差,住得冷。可是我觉得,年轻人嘛,就得有点骨气,既然来了,就得干出点样子。
于是,无论是拉练、站岗,还是学习军事技能,我都抢着上。
慢慢地,连里的老兵对我另眼相看,连长还夸我说:“小张子,脑子活,手脚麻利,是个好苗子。”
1978年,我提了副班长,当时我高兴得一宿没睡,觉得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同年底,我因为抓住一次营救边民的机会,立了个人三等功。
那天颁奖时,我站在连队前,听着宣读我的名字,感觉腰板都硬了。
后来,连里还把我提拔成了文书,说我有文化、能写会算,这可是升职的好机会。
说实话,文书的工作不轻松,天天和文件、报表打交道,别的战友训练,我得写材料,熬夜更是家常便饭。
可我心里高兴啊,想着只要好好干,这提干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1979年底,上头下了通知:战士提干的政策取消了,改成军考,而且得是高中毕业才行。我们这些文化低的老兵,直接断了路子。
我听到消息的那天,心里空得很,觉得多年的努力白费了。我们连里好多老兵都愁得不行,有人气不过,偷偷抹眼泪。
我却咬牙对自己说,没关系,还有转志愿兵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年,我愈发努力,心里只有一个目标——争取转志愿兵。志愿兵虽然不是干部,但复员后国家也给安排工作。
对咱农村兵来说,这就是一条跳出农门的好路子。
1982年,机会终于来了。年底连里要向上报一个志愿兵名额,大家都在猜这个名额会落到谁头上。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表现不好,最后名额没了。我觉得自己有优势,毕竟我是老兵,业务能力又强,还有个个人三等功,怎么想也该轮到我了。
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名额给了给养员吴德志。他资历比我浅一年,荣誉上也差点,只有一个集体三等功。
听到消息的那天,我心里那叫一个堵得慌,觉得连长和指导员肯定有私心。气不过,我跑去找连长问个明白。
连长只说了句:“组织决定的事,你必须服从!”
说完,他就不再理我。我越想越不甘,觉得他们根本没拿我当回事。
连里关系好的老魏指导员过来劝我:“小张,别太执着,明年还有机会。”
可我哪听得进去,当时心里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年底,部队通知退伍,我没犹豫就交了申请。
办手续那天,战友们来送我,有人红了眼圈,我心里其实也难受,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不就是换个地方干活嘛,咱回去一样有出路!”
可心里那股委屈和怨气,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退伍回到家,日子平静下来,可我心里头一直堵着这事儿。爷爷看出我的心思,只说了一句:“人活一辈子,凡事得看开些,强求不得。”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暗暗较劲儿,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证明给他们看。
退伍回乡以后,生活说不上好,但还算过得去。家里虽然对我在部队没混出个“干部”身份有点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再给脸色看。
爷爷倒是看得开,他劝我说:“耀宗,回来了也好,部队那条路走不通,回家还能干别的事,咱男子汉有的是办法活出样子!”
我听着,表面点头,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总想着得干点什么证明自己。还真让我碰上了个机会。
1984年初,家里镇上的酒厂开始招保卫,说是要招退伍兵。父亲跑来问我:“这活你干不干?听说酒厂是个肥差事。”
我一听就答应了,心想,这是个立足的机会。
进了酒厂,我被分到了保卫科,主要工作就是巡逻、看守仓库,还有跟车押运。工资不高,但稳定。
每天穿着制服在厂区转悠,偶尔押送一趟货回来,兜里还能多几个补贴。虽然这日子比不上部队上那种热血劲儿,但起码安稳。
刚上班没多久,我就遇到了老家媒人给介绍的一个姑娘。说起来也巧,这姑娘的父亲正好在我们酒厂当车间主任。
媒人话说得好听:“人家姑娘心细贤惠,你在厂里也算一条路,结了婚少不得有人照应。”
我倒是没多想,见了面聊了几次,觉得她人不错,性格也温和,就这么定下了婚事。
婚期定在1985年的“五一”,眼看日子近了,我开始忙着发请帖。
家里村里的亲戚朋友自然少不了,之前在部队一起退伍的几个战友,我也挨个写了信,问他们能不能来。
至于还在服役的战友,我只给炊事班的老胡写了一封信。一来老胡和我关系好,二来也没想其他人会有时间搭理我。
没想到,老胡的回信挺快的。信里除了祝福我,还提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他说连长和指导员特地找他聊了我的情况,还问了我结婚的事。
老胡开玩笑说:“张子,说不定他们还会给你寄个大红包!”
我看着信,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有些感动,觉得连长和指导员没把我忘了;另一方面又有些不信。
毕竟,当初因为志愿兵的事,我心里对他们还是有怨气的。可是转念一想,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人家关心我,总不能还揣着别扭吧?
就在婚礼前几天,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收到了一封从部队寄来的信,寄件人正是当年的魏指导员。
信封不厚,里面只有一张纸和一张汇款单。我捧着信,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拆开信后,我仔细看了起来。魏指导员在信里先是祝贺我结婚,说听说了我的婚事,特别高兴。
他还说,部队里很多战友都记得我,连长更是一直惦记着我。说到这儿,我心里一热,之前那些怨气似乎淡了几分。
可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我瞬间愣住了。魏指导员解释了当年志愿兵的事,说名额是团部点了吴德志的名字,原因是他的哥哥在战场上牺牲,是一名烈士。
部队为了照顾烈士家属,特批了他转志愿兵的资格。而这一切,连长和指导员当年是没办法对我直说的。
我看着这段话,手有些发抖,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偏心”和“打压”,竟然是这样一个沉甸甸的原因。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更多的是一种羞愧。
信的最后,魏指导员还说,他们两个凑了一笔钱,算是对我的婚礼贺礼,并特别嘱咐:“耀宗,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们可真过意不去了。”
看完信,我脑子里全是乱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这封信,像是一场迟来的告白,把我埋在心里几年的那些怨念,一下子都冲散了。
信读完了,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半天愣。那时候心里翻江倒海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原来,我这些年心里藏着的那点怨气,那点不甘,全都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的产物。可最让我难过的,不是误会了连长和指导员,而是吴德志背后的故事。
吴德志的哥哥,我是知道的。那人长得高高瘦瘦,话不多,总是带着笑。听说他是炮兵营的排长,打仗的时候总是冲在前头,谁能想到,后来竟然牺牲了。
我能想象吴德志母亲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有多不容易,现在大儿子没了,部队肯定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想到这儿,我心里那点不平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说不出的愧疚。
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儿。后来,我爬起来,开了灯,写了一封信给魏指导员和张连长。
信上我把这几年的误会都道了个清,还感谢他们的培养,说我在部队的这些年,是我一辈子最难忘的经历。
我还特别提到那张汇款单,说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得还回去。
第二天,我把信寄了出去,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可谁能想到,一个月后,部队又回了一封信,这回是连长亲自写的。
他在信里写:“耀宗,这份钱你一定得收下,不是咱们讲究什么面子,而是我们真心为你高兴。再说了,这是你值得的,我们做领导的,欠你这么多年的解释,这点心意不算啥。”
信里还说,如果我不收,就算是没原谅他们,这句话把我看得眼眶发热。
张连长那人,我太了解了,平时一板一眼,做事从来不带半点情绪,能在信里写这些话,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哪还能坚持,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把钱收了下来。
婚礼那天,虽然部队里没人到场,但我总觉得他们其实在远处祝福着我。后来,每年过年,我都会给老连长和指导员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的近况。
无论是升职、调岗,还是我妻子生孩子,我都要写信告诉他们。他们也总是耐心地回信,叮嘱我踏实做人,努力生活。这些信件成了我家柜子里最珍贵的东西。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四十多年了。如今我早已退休,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我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日子过得红火,家里也添了孙子,我这心里满是踏实和满足。可每当我翻出那些老信件,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阵涟漪。
2013年的一次老战友聚会,我终于见到了张连长和魏指导员。三个人坐在一起,聊起那些年的事儿,我一边听一边红了眼眶。
张连长拍拍我的肩膀,说:“耀宗,你小子现在有出息了,我们没白惦记。”
我赶忙回了一句:“连长,当年我误会你们的事,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魏指导员摆摆手,笑着说:“年轻人谁没点脾气?重要的是你后来活明白了,这就够了。”
现在回头看,我在部队的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它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持,什么是担当。
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愿意再穿一次军装,再敬一次军礼,再和那些可敬的战友并肩作战。
因为部队,不仅成就了我,也让我学会了真正的做人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