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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夏仲秀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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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岁大姨摔倒住院，我去看望她，临走时，她悄悄招手让我过去，说了几句话，顿时让我泪目。

01

9月30号，大姨在养老院突然摔倒，左肩胛骨折，表妹在群里发了一条声明，说十月一号动手术，让有空的人去医院看望。

我因为路途遥远，2号才赶到医院，大姨已经做完手术回病房。

仔细算来，我与大姨差不多十五年没见了，一眼看到她，我心里就不得劲。

只见她头发全白，人很消瘦，被表妹用餐桌板拦在两间病床里面不给出来。

我问表妹：你干嘛把大姨拦住啊？这样她该多难受。

表妹回答：我也没办法，不拦着她就到处跑，追也追不到。

我听了叹口气，表示理解。

因为我大姨十年之前患了老年痴呆症，就爱往外面跑，而且身轻如燕，跑得飞快，一般人还真追不上。

想不到她做了手术还不老实。

我来到大姨身边问：大姨，你还认识我吗？

大姨朝我打量一番道：我不认识你这个大好佬，请问你是谁啊？

我们老家，大好佬就是指有钱人的意思。

说这话，有抬举对方的含义，是一种很客气的打招呼方式。

真没想到，大姨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表现的如此彬彬有礼。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你认识李国珍吗？

大姨立刻说：她是我的大妹，怎么会不认识呢？

我又问：那你大妹生了几个孩子？

大姨回答：三个，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我继续问：你还记得她三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大姨说：当然记得了，大女儿叫仲秀，儿子叫仲民，小女儿叫仲芳，这三个孩子啊，一放暑假全爱往我家跑。

一番交流下来，我觉得大姨思维清晰正常，一点不像病人。

我朝表妹看了一眼，她立刻神会，说道：你再问下去看看。

我点点头，继续与大姨交流，我说：大姨，我就是仲秀啊，你大妹家的大女儿。

大姨看看我，突然道：那儿有香蕉，拿几根给国祥吃，他太瘦了，要给他吃饱。

我傻眼，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表妹解释道：我妈她就记得以前的事，她的思维一直停留在过去里，她也认不出你就是仲秀，她一直叨念最多的就是大舅国祥，总叫我们送好吃的给他。

我这才明白，敢情大姨的正常是有局限性的。

我与表妹攀谈了一会，在这段时间里，大姨几次三番要挣脱开餐桌板逃跑，护工手忙脚乱阻止加劝哄，就像对一个孩子。

02

我在医院待了两个小时，然后告辞出来，打算第二天接替表妹照顾一天大姨。

来到电梯门口，大姨突然冲出来朝我招手，我走近她，她悄悄拉低我身子套我耳朵边说：

你回去啊，不要忘记买点好吃的给国祥吃，你看他瘦的就像一只咸鸡，你要把他照顾好，不能让他再挨饿了。

听到这儿，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楚，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我这个大姨，自己都病成这样子了，还在担忧大舅会挨饿。

回想起大姨多灾多难的一生，我无法做到不落泪。

我大姨名叫李国芳，出生在抗战胜利前夕。

她三岁时，由于家里太穷，经常断顿，外婆没办法，只好把大姨与才四个月的我母亲留给外公带，自己只身一人跑去了上海做奶妈。

我外公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带好这么点大的孩子？加上他脾气本来就急躁，望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他经常失去耐心，动不动就把她们关在屋里自己跑出去做事。

可能由于受到惊吓，大姨好好的就会大哭出声，外公听了生气，一伸手把她抓过来揍一顿。

有一次，外公又把姐妹俩锁屋里，他则拿着一张破渔网去了邻村池塘里网鱼。

打量着黑乎乎的小屋，大姨害怕极了，她伸出小手一边哭泣一边用力摇着破屋的门，我母亲也被吓哭，姐妹两顿时哭的声嘶力竭。

不知什么缘故，小屋子的门居然被大姨摇开，她蹒跚着出了门，沿着门口的路一直出了村。

那时已是深秋季节，风刮在身上很冷，大姨衣服穿的单薄，没多大一会儿，脸就冻得青紫。

她走啊走，突然窜过来一条野狗围着她汪汪汪直叫唤，吓得她连哭带嚎迈着小短腿想逃跑。

那个年代里，狗比人饿得更凶，那只狗俨然把她当做了美食，它猛然一窜一扑把大姨摁倒，张开大嘴就咬住了她右脚后跟。

大姨又疼又怕，没命地嚎叫着，双手扑打着地面。

有两位农民发现这儿的不正常，从远处飞奔而来，他们赶跑了野狗，把大姨救下。

只可惜还是晚来了一步，大姨的脚筋被狗咬断，从此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很是难看。

03

大姨六岁时，内战结束全国解放，外婆从上海回到老家生活，大姨与我母亲这才得到比较好的照顾。

外婆1950年生下大舅李国祥，大姨成了他的专职保姆。

可以说，大舅从小到大，都是大姨在照顾他。

一开始她是被迫照顾大舅，时间长了，变成了心甘情愿。

即使大姨后来结婚生子，她也是把大舅放在第一位，连自己的儿女都比不上他重要，为了这个，大姨父和她吵了不知道多少架，这是后话。

1964年，二十岁的大姨嫁给了大姨父尤大勇。

大姨父家很穷，30岁也没娶到老婆，后来经人撮合，娶了腿有残疾的大姨。

两人相差10岁，一开始大姨父倒是很疼爱大姨，可是慢慢的，他发现大姨身在曹营心在汉。

60年代，农村家庭很少有吃饱饭的，大姨父家也不例外，有一次他出去做苦力，好不容易换回来一点白面粉。

当时大姨已经怀孕，他想包一顿饺子给她补补营养，谁知，等他从地里弄白菜回来，面粉不见了，大姨也不见了。

一直到天黑，大姨才回家。

大姨父问：国芳啊，我家面粉弄哪里去了？

大姨回答：国祥太饿了，我送给他吃了。

大姨父一听，一跺脚道：你送给你弟弟吃，你吃啥？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大姨说：家里不还有几个窝头与野菜汤的么。

大姨父气呼呼道：这种东西能有营养吗？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浑身都是骨头。

果不其然，由于大姨太过消瘦，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流产了，以后一连五年没怀上，大姨父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两岁时，大姨终于生下表妹尤仲花。

表妹三岁时，大姨生下表弟尤仲新，她新一轮苦难正式拉开序幕。

04

1973年，表弟尤仲新降生，这让大姨父开心的不得了。

也是啊，他已经39岁，中年得子，老来有靠，后继有人，他能不兴奋吗？

对于这个儿子的到来，大姨也是很疼爱的。

以前她的心里眼里都是大舅国祥，如今，看着这个粉嘟嘟的小儿子，她终于把心思从我大舅身上挪开了一些。

只可惜，这一家四口的温馨日子只过了十个月。

表弟十个月时，他不会坐不会立，爬动也是两只手用力，两只小腿使不上一点儿劲。

夫妻俩感觉不妙，把孩子抱到医院去检查，一个晴天霹雳，表弟得了小儿麻痹症。

大姨父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脑袋耷拉下来，一滴滴眼泪滴入泥土里。

大姨则是仰天长号：老天啊，你为什么不给好日子我过？为什么这般折磨我？

哭归哭闹归闹，大姨父与大姨还是想把表弟治好。

他们抱着儿子去上海去北京去广州……。

总之，只要打听到有哪个医生能治好这种病的，他们就会借钱前往。

但是，治疗了八年，家里弄得一贫如洗债台高筑，表弟的病情没有一点好转。

小时候他依靠一张板凳挪着走，长大一点就拄双拐，两条腿始终软趴趴的用不上一点劲。

这时候的大姨父与大姨彻底失望，两人商量着不如把表弟扔去某儿童福利院，回来重新生一个健康的儿子。

他们下不了狠心自己扔，就让心狠手辣的外公代劳。

外公一口答应，他认为，只要这个孩子不存在，大姨还会一如既往照顾大舅国祥。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大姨对大舅的关心少了很多，这点令外公很不爽。

1982年冬，可怜的表弟被外公抱着扔去了常州福利院门口。

幸亏被我外婆知道，她赶去骂大姨两口子：

国芳大勇，你们还是人吗？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怎么能忍心把会说会笑的孩子丢了？

你们想想看，仲新才九岁，你们是他的亲生父母还嫌弃他，别人会善待他吗？

你们要是还有一点良心，赶紧把孩子抱回来，否则的话，老天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大姨痛哭失声道：妈啊，那样的孩子，再带回来我们这个家怎么办？还有日子过吗？你没看到家里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再折腾下去，就得散。

大姨父也说：妈，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我们自己有主张。

外婆气坏了，跺着脚道：你们这样做，会遭天打雷劈的……。

（上集）

明天同一时间发布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