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真是一奇女子。
永远作配,永远夺风(疯)头,作品有好有坏,但她是其中永恒的亮色。
《墨雨云间》她饰演的婉宁公主,癫得张狂又迷人,关上门玩sm版强制爱,打开门向曾让自己做质子的整个国家索命。
弹幕说她风尘感过浓,哪像个公主,但试问那些雍容华贵的道德脸,哪张又配得上婉宁。
如今内娱的颠婆赛道上挤满了想出奇制胜的女演员们,李梦于其中,曝光度虽算不上高,但论把狭窄的赛道走出戏路宽度,她绝对是一等一。
跋扈的疯批公主她演得——
精神障碍的暴食女儿她演得——
生不如死的寻仇母亲她也演得——
是的,朱朝阳的继母,也是她。
那一年她刚28岁,正是当下95花的年纪,别人都在哭转型难,她把型转得可以风力发电。
也是自《隐秘的角落》起,我就觉得,李梦若磕上这个路子,拔得头筹只是迟早的事儿。
毕竟在清一色的装疯卖傻里,唯有她配得上一句:
“建议查查本人,不像演的。”
考古李梦,实在是刺激又有趣。
她太莫名,太怪异,天赋异禀又声名狼藉,运道惊人又路途坎坷。
首次出圈,靠的不是作品,是气哭制片人。
那是2016年,电影《老腔》的宣发现场,李梦无故缺席,忍无可忍的制片人终于当众发难,细数李梦的罪状。
包括不限于——
宣发永远找不到人,永远失联,永远爽约;
拍摄迟到,还是大雪天,让全组天寒地冻地等;
以及放试装和定妆的鸽子……
而后,网络上很快便流出拍摄现场的一段视频,视频中的李梦疑似在吵戏份,态度随便到好像在使唤自家妈盛饭。
被导演驳回后情绪激动,开始对工作人员上手推搡,大吼:
“你骂我啊!你再骂!”
视频一出,对李梦艺德的质疑纷至沓来,吃瓜的网友们立刻联系起了一桩陈年旧案——影版《白鹿原》一剪没事件。
彼时尚是大一新生的李梦被选入影版《白鹿原》,饰女主白灵,可在成片中,整条白灵线却莫名全部剔除。
片方给出的解释很官方,称是“时长原因”。
很难服众,因为再怎么删,也不该删在白灵如此重要的角色头上。
但无从生疑窦,也只能不了了之。
没想到几年后,历史重演。
彼时筹拍的剧版《白鹿原》再度找上李梦,同样的演员,同样的角色,却也同样没撑到成片。
甚至更糟,这一次的白灵体验卡只有三个月,过期被替。
开拍一半换演员,无论从资金抑或成果方面,都是大写的不划算,更别说是《白鹿原》这类国民ip的大制作。
于是这段故事,也一度流传成男主张嘉益徇私情,因为替李梦的正是他的徒弟孙铱。
但随着李梦在业内的名声越来越臭,外界对白鹿原事件也逐渐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虽没任何实证,但“被剪被换是因为李梦小牌大耍”,俨然已成业内共识。
在时隔三年后的《我就是演员》里,李诚儒等一帮老前辈更是明着将这些过往盖棺定论,以一句“听说你这个人很难搞”开始,对着台上的李梦清算起桩桩件件。
《白鹿原》被重点重提,几位大佬组团输出,质问着李梦为什么一再被团队踢出,有没有找找自己的原因。
于此,李梦一概以“不知道”回答。
而张颂文作为其中唯一与李梦正经合作过的演员,看着李梦的无措,便打算以一个小故事替李梦说两句话。
然后,就讲出了那个著名的“换苹果事件”——
张颂文本意,是想告诉大家李梦是个极重细节的好演员,希望大家对这份略带偏执的认真多一点包容。
但换来的,显然是又一波狂风骤雨式的批评。
李诚儒斥责:“你的问题给全组带来了麻烦。”
张纪中宣称:“这种演员我不会用”。
郝蕾教育:“认真不是和苹果较劲”。
于是换苹果又成一桩公案,非但没替李梦免死,还让她本不富裕的艺德雪上加霜。
但奇也在此。
每每感觉此女名誉眼看就要烂透,但她就能靠戏,一次次将自己的业内声誉从悬崖边拉回来。
与李梦本人腥风血雨体质相对应的,是她稳如泰山的演技。
张颂文替她求机会,章子怡也不得叹她“出奇的好”,连标志性耻辱《白鹿原》,梅开二度也是因为李梦是原著作者陈忠实的钦点演员。
她的性格到底如何程度地激怒了影版团队,我们不得而知,但她的演技,似乎能让人短暂克服对她本人的不快。
所以她一面莫名地失去着《白鹿原》女主这样金贵的机会,却一面又能在各种大制作中作配,合作了无数这个行当中的大人物。
艺术片类,她参演贾樟柯的《天注定》,并在19岁的年纪就踏上戛纳红毯。
成为国内解锁这一成就的最年轻女演员。
后又被《河边的错误》导演魏书钧看中,参演了文艺片《野马分鬃》。
院线片类,她也参演了《解救吾先生》《黄金时代》《八角笼中》《鹦鹉杀》等,和刘德华、汤唯、王宝强等人均有过合作。
如此看下来,李梦就好似美杜莎,让人害怕却又让人趋之若鹜。
对她敬而远之的人,听到的都是她的颠婆传说。
而被她演技吸引的人,则满眼是李梦对演艺事业的痴与执——
一个被称耍大牌的演员,却在饰演每一个角色前,都以日记形式持续不断地写人物小传。
《大都市—李梦:恰如其分的女孩》
于是,那些艺德败坏的往事,在喜爱她的观众脑中逐渐诠释出另一个版本。
和千万理想主义的故事一样,李梦,是一位棱角不愿被磨圆的戏痴。
这就奇了。
对一个人的解读,竟完全是两个极端。
且哪一种似乎都铁证如山,却又不全然如此。
说她戏痴,可哪有戏痴拍戏迟到,试装缺席。
说她耍大牌,但那种纵享虚荣,轻蔑实干的行为,又实在与写千字人物感悟,还下乡体验生活的李梦不符。
两种解读均只诠释李梦某一面向,但李梦此女之古怪,恰在于她好像什么都有。
她可以一面轻浮地放剧组鸽子,一面深情地写角色感悟。
她也可以上一秒口不择言地将助理骂哭,下一秒在闻及助理一句“我要尊严”后潸然泪下,歉意不止。
她还可以灵光乍现在镜头前想出削苹果如此生活接地气的小动作,但镜头一关,她立刻又提出“一模一样的苹果”这么阳春白雪的需求。
两种极致的矛盾如此自然地存在她的身上,所有遵循逻辑的人格分析似乎都得失效。
连李梦本人似乎都对自己没辙,数次坦言: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表达自我的方式,从来是依托角色,却也只能抓住碎片,没有一个完整的形状。
仿佛赵露思那尊大烧锅,什么都可以“搞里头”。
不过,这锅汤里也不是没有一点稳定的存在。
有一个角色,是李梦自18到21年的采访都不断提起,反复重述对她影响之大的。
并非她饰演,而是《乱世佳人》中的斯嘉丽。
她说自己踏上演绎之路,启蒙就在于此。
她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活法。
而这唯一从一而终的锚点,就是打开李梦的密钥。
其实若不是这部经典年岁过于久远,斯嘉丽的名字一出口,关于李梦一切的答案就应该已经不言自明了。
二者的人生处处展现着一种高度相似的热烈与混乱。
和李梦一样,你很难单一地将斯嘉丽放在“加害者”或是“受害者”的位置上,因为哪一面都是她。
她会时刻惦念有妇之夫艾希里,在战乱中都要找缝隙做小三,乃至说出那句放今日要被视作旷世恋爱脑的发言——
“说你爱我,我下辈子就靠这句活了。”
但她也因对艾希里的一句承诺,在战乱袭来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妻子,替她接生,带她穿越战线回家。
当看到家园被战乱摧毁,娇生惯养的她可以粗布麻衣,捧起脚下一抔沃土,在夕阳中发誓:
“老天在上,我将永不饥饿”。
如此坚毅,如此果决。
可正当你要给她戴上女性觉醒的皇冠,她转眼就为了挣钱绿掉自己的妹妹,当上老板娘,又毫无心理负担地压榨起罪犯。
然后你发现,你根本无法给她定性。
“善良”“先锋”“封建”“势利”,这些词汇在斯嘉丽处,统统失效。
她总是既能证实,又能证否。
原因其实很简单。
这些用来形容俗世价值观的词汇,无法概括一个野地里的狼孩子。
比起一个有历史有来由的“成人”,斯嘉丽和李梦,更像没道理没逻辑的欲望本身。
她们的所有行为,如同婴孩饿了就哭,疼了就闹,均是自我欲望下的膝跳反射。
因为穷怕了,所以想挣钱,钱怎么来不重要,要钱的欲望满足了即可。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想获得,所以想付出,强求是否道德,付出又会否被赞颂,斯嘉丽不关心,不在意。
她要的,只有欲望被填充的饱腹感。
李梦同样如此。
我们对李梦的不理解,其实并不在于那些行径本身。
谁又没有想翘班偷懒的时刻,谁又不想活成凭着天赋就能不管俗世规则的特权儿?
这些私欲是真,那些对角色的热情也是真。
荒诞不在这些欲望,而在作为一个社会人,李梦竟真的丝毫不处理这些欲望。
成人的理性思维,是若我想成名成角,那自然要克服怠惰。
但李梦更接近幼童模式,面对人之初的一大堆欲望,完全不知取舍。
她既全盘地表露自己在艺术性上的追求,曾誓30岁拿影后,又毫不遮掩对商业知名度的向往,从来也把想做大明星挂在嘴边。
一天八万条动态,恨不能把每一秒的心绪都写给世界看。
谈及贾樟柯选角,说“幸好他选了我”本已够,却非要加“千万别选别人”。
全不去考虑概率、体面这些东西。
电影中,斯嘉丽每遇倒极大的心理冲击,都有一句著名反内耗台词,不断吟诵——
“现在我不去想,明天再想吧。”
事实是,到了明天,她根本不会再去想。
一如李梦,在那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总执拗地跟着“我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这句话看似大彻大悟,实则不过是孩子口中的“开心最重要”,与千帆过境的老人道出的,纵然同句话,意味却是完全不同。
对所谓“自我”,李梦信仰的是纯粹的体验与抒发,而非理性的思考。
所以你能在她身上感觉到几乎所有人格的氛围感,却没有一条清晰统一的脉络。
她不做选择,只做表达,最终呈现的,便是迷乱。
于是,一切变得难评了起来。
当一个演员近乎是欲望化身,若单论作品结果,似乎是件好事。
毕竟好看的文艺作品向来是一场酣畅淋漓地人欲展示,而在李梦这里,世上大约就没有她get不到的疯狂。
这也是李梦演技的过人之处。
她向来不演角色身份,只演角色欲望。
人人称赞李梦年纪轻轻竟演得了丧女之母王瑶,但你细看,王瑶全身上下其实没有一点儿“妈味儿”。
知道丈夫带着前妻之子去逛街,便火速携女前往现场添堵,女儿、男人,不过都是她膈应朱朝阳play的一环。
商场门口那场戏,她将朱朝阳从领子到鞋子关怀了一遍,但句句奔着诛人家孤儿寡母的心去——
“生活费不够花吗?领子都泄了。”
“晶晶,怎么把哥哥鞋踩了,人家又不像你,天天有新鞋穿。”
我一直觉得这一幕疯过她丧女后的所有戏份,因为那份藏不住——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话歹毒,只是她轻蔑又怀恨到懒得修饰。
假意看看手机,但心眼早把朱朝阳从上到下扫描了个遍。
让女儿道歉那句佯怒,像草草打包一下的匕首,刀刃都还裸在外头,就迫不及待地朝对方砸去,连嘴角都没来得及收拾。
可笑就在,论生活质量,论雌竞结果,明明她早是稳稳赢家。
但她仍不想给丈夫的过去留一丝缝隙,哪怕当作在孩子面前留一点成年人的体面,都做不到。
她的恨意那么真切和剧烈,仿佛朱朝阳才是抢了她丈夫的人。
正是在这种小人得势还不饶人的极致恶意下,朱朝阳后续的极端行为才有了厚度相当的铺垫。
而也就是李梦,能将这种“何必呢”的恶意,演得那么应然。
可显然,弊病同益处一样巨大。
过往种种已经证明,这种化身欲望的活法,实在很难在现世幸存。
与斯嘉丽“作”走挚爱一样,李梦也“作”没了太多宝贵的机会。
且,我也并不想将此简单地视为一块利石被磨平棱角的俗套哀婉。
因为事实也并非如此。
任凭欲念在体内肆行,是根本无法活成所谓利石的。
不做选择地全盘接受各色欲望,不去建立清晰的人格,最直接的结果便是,看似开放,实则虚无。
在日记里她说到:是角色给予我生命不同的定义。
于是,当她演《少年巴比伦》时,她感觉选择自我而非爱情的白蓝是她。
而当她演《英雄本色2018》时,她又感觉那个坚守爱情的,永远追随大哥的美琳也是她。
李梦豆瓣日记《敬过往 敬未来 写给2018》
看似在角色中寻找自我碎片,却好像哪一个角色都能成为她的自我。
如同云朵,所谓的各种形态,其实是因为没有形态,任何一阵本能的风,都能将她牵走。
也如同斯嘉丽最终遁入的那片迷雾,在一片混乱的情绪中,茫然于“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而斯嘉丽的结局,是当她再一次本能的拒绝蜕变阵痛,说出“明天再想”后,又迅速地驳斥了自己。
这一次她说:“我必须去想。”
李梦会走到斯嘉丽那一刻吗?
答案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
很多人不知道,2021年,李梦其实回应了换苹果事件。
采访中她说,坚持要换只是因为觉得苹果颜色不对,怕穿帮,而当问到为什么在综艺现场不直接解释时,她说:
我觉得张颂文老师想保护我的心是最重要的。
且不论片场的情况到底如何,苹果的色差能有多大,至少那个综艺现场的李梦,开始取舍了。
她选择珍重张颂文对她的心意,而压下心中被误解的不快。
说实话,对这样一天我毫不意外,更没有“野兽被驯服”的悲叹。
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李梦的生命开始有了重力。
她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了。
而她的选择也不出所料,是去“珍重爱”。
这是唯有信奉经验主义的体验派,才能给出的答案。
也几乎是一个好演员,必然会给出的答案。
此刻再回头看那些狂妄张扬的过往。
拍白鹿原时的她,不过一个刚上大一的18岁少女,再成熟,又能多成熟?
我现在回看我18岁发的朋友圈,都无法无天到脚趾抠地。
可人虽不能,却也不会永远停留在18岁。
理性主义的人靠思考去分析进步,经验主义的人靠感受去体悟成长。
前者固然快,也是大多数人选的路,可结果我们不也看到了?
多少人在所谓理性的取舍间,舍着舍着,就把自己舍的只剩社会身份了。
这个行业里,从不缺谦逊有礼、八面玲珑的木头演技者。
而同一伙人,一面宝贵着李梦的奇妙,又一面不愿宽容她的莫名,艺德败坏的帽子说扣就扣。
会不会也太既要又要了。
李梦曾说,自己父亲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叫“梦”,是因为当她出生时,窗外是一棵树,鸟叫了三声,太阳公公循规蹈矩地爬起来,美好的像梦一样。
于此,她的评价是:“好没逻辑,但泪眼婆娑”。
然后她接受了这个名字。
谜底向来就在谜面上,李梦即梦,从不在意道理,只关系心底的触觉。
而一众人总着急忙慌地要拿理性去框一个梦。
无论对错。
未免也太无趣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