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沈千川爱我如命。
可他却在突遇山匪的时候,带着我的婢女离开了。
又过三月,我回府。
流言四起,说我已然是残花败柳。
沈千川也说,我身有污名,不配再做主母。
可当我要去给匪头做压寨夫人的时候,他却疯了般求我留下来。
再一回头,娘哎,八抬大轿来迎我的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当今太子爷?
我说要嫁你,只是装的啊。
1
婢女一直撺掇我外出祈福。
我素来能躺就不动,懒得去。
可她接着竟连下跪都用上了。
跟着我这些年,她何曾给我行过这样大礼。
我还没坐起来说个“别”字,沈千川就冲进来,一下把余绾儿扶起来,怒瞪着我。
那时我还不知,他与我的贴身婢女,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了私情。
只是余绾儿依偎在我夫君怀里,满含幽怨的样子,让我十分不快。
再接着,便是我在祈福路上遇到匪患。
车毁人未亡,我腿上被滚落的石头砸断,鲜血淋淋。
痛到麻木之际,我看沈千川抱着一脸惊吓过度的余绾儿,在看我一眼之后,还是心一横,只带着她,离开了。
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把所有光都遮住了,我目之所及看到的只有来人。
所以只能收回视线。
露出自嘲表情。
面前的人挑挑眉:“小娘子,你这是被负心汉抛弃了?”
我不知哪里来的浑劲儿,危险与否尚不得知,竟敢抓起手边碎石,往那人身上狠狠砸去。
他“哈哈”一笑,并不在意,爽朗得很。
而我,却笑不出半分。
男人便收敛了表情,将我抱起来:“走吧,烂男人不如治腿重要。”
就这样,我在匪窝里养了三月。
将腿彻底养好之后,那人才肯放我归沈府。
期间近百日,未得沈千川半句关怀。
2
我回沈府那日,沈千川,包括一众人,都不意外。
原来,他们知我还活着。
沈千川站在院子中央,刚好一招收势。
剑贴着后背放好的时候,余绾儿立即提着罗群,跑上来。
满脸崇拜的小女儿姿态,拍着手,说:“川郎,你好棒。”
“你的剑术,当天下无敌。”
紧接着,又拿出丝帕,踮脚给十分受用的人沾去额角汗渍。
沾着沾着,动作越来越慢。
两人四目相对。
天干物燥,怕是要引起一场焮天铄地的大火。
余绾儿满脸娇羞,可踮起的脚,越来越高。
沈千川一把握住她停在脸上的手,无不深情。
说出的话,却十分冰冷。
“既然回来了,就赶紧进屋。”
“站在那里做什么,还要别人三催四请?”
余绾儿终于站不稳,一下栽进男人怀里。
回过头,却是一脸恨我打断她好事的表情。
怒极了,气急了。
一口银牙都快咬碎。
她面目狰狞地开口:“哟,这不是堂堂沈家夫人么,在满是男子的地界流连忘返足足三月,竟也舍得回来了。”
“我还以为沈夫人,忘记自己是有夫之妇,也忘记礼义廉耻为何物了呢。”
她说“沈夫人”三字时,咬重了音。
惹某人心疼起来。
沈千川望向怀中人,语气神态,无不柔和许多,他说:“绾儿,莫要怪我。”
余绾儿立即真心实意笑起来,也不忘向我露出一个得意眼神,努着嘴,说着不悦的话,可撒的娇,能让人腻起一层疙瘩。
“好好好,谁让我无权无势,没生一条好命呢。”
“不像某些人,即便现在家中是个破落户了,可身上背着皇家恩典,没人敢轻易休了她,也没人,敢让她受半分委屈。。”
“哪怕,她不知被多少人玩弄过,肮脏成什么样子。”
她说着,斜我一眼。
她的话,成功挑起了事端。
沈千川立即冷脸,看也不看我一眼,吩咐道:“来人,快把夫人请进房中,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这句话,无非是嫌恶我,想眼不见为净罢了。
我说:“谁敢动我。”
我上前一步,余绾儿立即夸张地拿手扇鼻子。
我一巴掌甩出去:“你既然知道,我花家事到如今仍招惹不得,就该夹起尾巴做人。”
余绾儿不可置信看着我,我死死拽住她衣衫的领子,“你要知道,我花家再不如从前,去皇上面前求一道圣旨,赐死一个挟势欺主的奴才,也不过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余绾儿终于没了嚣张神色,惧怕起来,却是向沈千川求饶。
“我只是一个低贱奴仆,比不上夫人身份尊贵。”
“川郎……不,侯爷,您还是放绾儿离去吧,绾儿继续留在此处,只能继续被人羞辱。”
“绾儿虽命贱,可也是个人啊,求您最后心疼绾儿一次,成全绾儿吧。”
一滴泪滑落,真是我见犹怜。
泪落到沈千川手上,惹他像是被烫了一样。
他眼神一抽,攥紧拳。
看向我时,只剩翻滚的怒气。
乌云密布,黑云压城。
“花易安,松手。”
还未等我应声,他再无半分耐心,一掌把我击飞出去。
我伏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抬眸,一个剑尖,堪堪刺到我瞳孔前。
“花易安,你应该庆幸,我怕伤到绾儿,今日剑未带刃。”
“不然,我一剑劈了你。”
“你有皇家圣旨又如何,我是当今长公主的儿子,堂堂侯爷,我身上的荣宠,不比你少。”
“若我豁出性命,你看皇家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
“胆敢再不知进退,我便不会顾及往日恩情。”
余绾儿拢了拢发皱的前襟,趴伏在沈千川胸口,装模作样道:“好了,川郎,我不愿看你为我动怒。”
“看你这样,我心都要疼碎了。”
“夫人向来跋扈,绾儿都习惯了,不碍事的。”
他们是如何相携离开的,我已经忘了。
我只记得,沈千川收剑前,不忘提醒我:“你今日能活,全是托绾儿的福。”
“下一次,当心刀剑无眼。”
“别再往我跟前凑。”
他甘愿为了余绾儿拼死相博。
我的年少情谊,我的少时相伴,如今,都像一则笑话。
世人皆看客,嘲笑四方。
笑的是我。
3
沈耀想多了,我回沈府,不是不心疼自己,偏要把自己摆在他们跟前,让他们肆无忌惮地伤。
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做。
爹爹是江南富商,皇帝微服出巡时,险些落水,是父亲的游船救了他。
皇帝回京后,便颁了圣旨,让我做他一个儿子的妻子。
但我死活不愿。
因为,我心有所属的,是被赶出京,流落在外十余年的沈千川。
我那时胆大至极,求皇帝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还不知天高地厚,让皇帝赦令,着沈千川这一支皇族回京。
那时我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回旨时隔半年才下,那时父亲提心吊胆,准备搬家跑路的心思都熄了。
圣旨里说,前辈恩怨,后辈无辜。
沈千川看到圣旨后,狂喜都无法形容。
他抱着我,转了好几圈。
说,即便圣旨不提,他也不会忘恩负义。
他一定会娶我为妻,并且,此生不纳姬妾。
他要给,就要给我最好的。
给我世间独一无二的。
我跟他回京,办了好盛大的婚事。
他说,他能重获身份地位,能让生母与皇帝抱头相认,此生无憾。
我以为,沈千川那么高兴,我与他,会是一辈子。
腿差点废掉那日,我便该死心的。
我打开藏在床板里的一方匣子。
那里面是父亲含泪送我离开时,给我装的。
他怕山高路远,我无亲近人陪在身边,会被欺负。
里面无数田契财富,他宁可给我傍身,也不让我拿出来,去救他用尽一生心血经营的产业。
他说:“老啦,早不想干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多少钱财才算够。”
“现在挺好的,还清闲。”
“你把日子过好,我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我砸了颗泪,把匣子打开。
不见了。
里面空空如也。
就好像父亲望着我不舍的眼神,一声声操心的叮嘱,都是错觉。
我又将屋子仔仔细细,找了好几遍。
没有。
全都没有。
我突然心很慌很慌。
就像某一夜突然惊醒,翌日一早,就收到快马加鞭的消息,说我父亲死了一样。
我跌跌撞撞,拿着空盒子,走到门边,想找沈千川问个清楚。
迎面撞上一人,用力将我推倒在地。
余绾儿换了一身罗裙,依旧是我从前爱极了的款式。
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件。
她俯身,捏住我的下颌,残忍地笑:“我就跟川郎说,你是为了钱财回来的,他还不信。”
“这不,见你私藏起来的东西没了,你就疯了。”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当初你父亲死了,你都没难过成这样。”
得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后,我当时只是愣住了。
一瞬间有些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即便听到了,也不敢信。
在见到父亲尸首前,我没掉一滴泪。
那时沈千川还长舒了一口气。
说,生怕不知怎么和我交代。
我歪了歪头。
这句话,好怪。
我挥开余绾儿的手,站起来,继续出门,去找沈千川。
却被人一下拽住。
“你不许去!”
“别想让川郎心疼你!”
余绾儿用了蛮力,还有仆人帮忙。
我腿刚痊愈没多久。
对抗不了他们。
无法,我再次跌倒在地。
没用啊,真没用。
我只想要个交代。
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记得,刚才推搡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立即去找。
泪水朦胧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路,一声不小的声音。
我疼得发蒙。
血珠大颗大颗地落。
终于,开始汹涌。
怎么止都止不住。
意识消散前。
我听一声不屑的嗤声。
余绾儿捂着帕子,冷漠看我:“下贱货色,惯会装可怜。”
“是被太多男子压在身下过,学了太多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
不是,不是!
我清清白白。
唯一被一只狗咬了,就是沈千川!
我恨,我悔。
沈千川,我绝不原谅你!
4
梦中昏昏沉沉,我不知我睡了多久,又喊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我泪都流干了。
还是没人为我留下来。
我伸出手去够,去拉。
可父亲还是狠心抛下我,越走越远。
我哭得抽噎,终于有人看不去,一声声叫着我的名字。
“花易安,花易安!”
“你醒醒,醒醒!”
我被梦魇住了。
我知道梦里的都不是真的。
可梦里有我唯一的亲人。
有这世间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我死死闭着眼睛,眼看我要背过气去,有人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易安!”
“醒过来,求你,别让我心疼。”
“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父亲知我和你在一起,会放心的。”
“我答应过他,会好好待你,我绝不会食言。”
谁啊?
说这样让人作呕的话。
聒噪,太聒噪了。
好想一剑把他捅了。
我豁然睁眼,沈千川对上我的视线,瞳孔都震了震。
沈千川,你心虚什么?
他慢慢松开些距离:“易安,你终于醒了,刚才吓坏我了。”
我勾了勾唇,压下心中翻涌。
“沈千川,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了。”
沈千川找了个枕头垫在我身后,细致贴心。
要是我现在真痴傻了,就该觉得,沈千川从未对不起我。
哭得太久,失了力气,我只能平静地问他:“我爹爹留给我的东西,你拿了?”
他视线回避:“府中最近有困难……”
“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我沈千川在此起誓,绝不会占你一样东西。”
呵。
呵呵。
一声笑,引起后面无数声。
我笑到肩膀都在耸动。
沈千川又来拥我,他说得情真意切:“易安,别这样,我心疼。”
“我会还你的,真的……”
我避开他,盯着他的眼质问:“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你怎么能,你怎么敢的呀?”
不知是真是假,沈千川流了滴泪:“对不起,易安……”
“事出有因,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缓过来,有了力气,扇他一巴掌:“还,怎么还?”
“当初爹爹即便到了绝境都没碰那些东西,他以为有那些东西在,我就不会受欺负。”
“可是你呢,你把它们都拿走了。”
“我父亲泉下有知,他不会放过你!”
沈千川脸色一变,寒了声音。
“够了!”
“花易安,我跟你保证这么多,念你头上有伤又伤心,耐心哄你这么久,你还要怎么闹?”
“你父亲凭什么怪我,我答应过他,会让你平安到老,顾你一生,你还要如何?”
我嫁到沈家没多久,父亲便烧了一把火,把自己和他最后残存的家业,葬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沈千川,你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为什么要死,他明明放心不下我,他怎么会死?”
“你说啊,你告诉我。”
“求求你,别骗我。”
说到最后,我染了哭腔,带了哀求。
我明明看到,沈千川就要松口了。
可是余绾儿派人来传信。
说她要走了。
我回来,不会容她。
她也不想就这么无名无分地继续跟在沈千川身边,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沈千川噌地站起来,抬脚就走。
临走前,扔给我一个被修复好的,四分五裂的匣子。
里面的东西都没了,要个匣子有什么用。
沈千川,你不只是更在意余绾儿。
你逃了。
你不干敢我说,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沈千川,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