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家的孩子又住院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很想打个电话过去关心一下，但看着熟悉的号码，想了想，又摸了摸口袋，还是算了吧！
毕竟有前车之鉴；
一
记得刚参加工作那年，第一次过年回家；
我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手里只剩一千块。
这一千块还要负责我往后一个月的生活费，包括去城里的路费。
所以，整个春节期间，我基本上都窝在家里刷剧，不愿意出门。
妈妈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
我说不是，只是太累了，想睡觉。
毕竟已经长大成人了，不管手里有钱没钱，都不好意思开口问父母要钱，所以自己的生活费还是得时时刻刻盘算着。
所幸我平时有买书的好习惯，房间里有很多还没来得及看的小说，玩手机累了，还可以看小说打发时间；
所以，整个春节过的还算充实，最让我开心的是没有花一分钱。
原本我是打算初七坐车去武汉，但初六的早上叔叔就等在我家门口，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眼圈微红，眼角的乌青不管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动容。
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心疼的同时，隐隐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我还没开口；
他先虚弱的扯出一抹苦笑：“小天，我今天开车去武汉，你收拾一下东西，今天跟我回武汉。”
我很想跟他说，算了吧！我自己坐大巴车去就行。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拒绝。
毕竟私家车比大巴车舒服多了。
上了车，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时不时弄出一些小动作，就算是聋哑人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烦躁；
我忍了忍，实在没有办法忽视，于是开口关心了一下：“怎么了？”
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家小天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虽然是我叔叔，但也只比我大十几岁，再加上他保养得当，我们两个走在一起，说我们是一对，也会有人相信。
所以，对于他这种过于亲密的触碰，我多少有些生理性的不适。
见我没有继续问，他边打方向盘边诉苦：“还不是你婶子，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用余光朝我这边瞄了瞄；
“其实，也不能怪你婶子，要怪只能怪你叔叔我，怪我没本事，挣不到钱；昨天晚上跟我的几个好兄弟碰到了，几年没见，心情好，就一起打麻将。”
“本来没什么的，但是你叔叔我的运气太差了，一晚上就输了一万多，你婶子心疼。”
“这不，我不想跟她吵架.........”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诉苦，我听听就好，但后面他就开始明晃晃的暗示。
现在车里没有油，他手里没有钱；
那天，在他的诉苦、明示、打感情牌等各种技能的加持下，我掏了五百块给他，他加油只用了两百块，还有三百他自己收起来了。
或许是不好意思，上车的时候，他跟我说：“这个钱是借你的，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我笑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后悔的不得了，坐大巴车只要六十块，为了一时的舒服，花了五百块；
五百块在别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却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不禁暗暗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发愁；
我可以少吃，或者不吃；
但是，我不能控制每天上下坐公交，万一老板让我出去办点事儿，还需要打车；
是的，打车费公司会报销；
但是总不能打车一次报销一次吧；
五百块钱，真的不晓得能不能撑过一个月？
虽然叔叔说会还，但我只想说呵呵。
我又不是瞎子，以前他没有结婚的时候，每年过年都是一群人把他堵在家里让他还钱，来的时候，各个都是气势汹汹，走的时候，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这些年，他借钱无数，又有几个人能从他手里要回去过？
别的不说，就说我爸妈，他哪次借钱还过？
虽然是这么想，但毕竟是五百块，我心里多少还是抱有一丝期待；
然而，终究是我错付了；
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一个钱字，面对我的时候，他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坦然，反而我看见他会不好意思。
有一次，我们单独相处，我终于鼓起勇气想提醒他还钱，刚准备开口，他就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天，让叔叔靠一下。”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理他，但出自做人的基本礼貌，我还是开口关心了两句：“怎么了？”
又是一声幽怨而绵长的叹息，我当下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果然，就听见叔叔说：“你婶子的妈妈住院了。”
“唉——你也知道你婶子是独生女，她这些年都在家里照顾孩子，她妈妈生病，我当女婿的肯定不能不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松开我的肩膀，满脸忧郁无奈压抑以及对生活的那种挣扎，在他的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一刻，我只觉得他应该去做演员。
他要是当演员，至少奥斯卡起步；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十分钟，听他怎么说自己的不容易，他丈母娘病的多重，花了多少钱.......
我发誓，那是我有生之年最难熬最漫长的十分钟；
我知道他在装，他知道我知道他在装，可偏偏我就是不能揭穿他。
后来，我跟关系好的同学说了这件事儿，我同学笑话我：“谁叫你没事儿瞎关心人。”
我反问：“关心人也有错？”
他说：“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就用成年人的方式去关心人。”
我问：“成年人的关心方式是什么？”
他说：“你要么能给对方建设性的意见去帮别人解决问题，要么能在经济上帮助别人，如果两者都做不到，那你就做一个冷漠的人，别问，别说，别关心。”
我哑口无言，当时没有法儿苟同，但后来却觉得他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二
有些道理，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很难做到知行合一。
不久前，我明明跟自己说要做一个冷漠的人。
但在接到邻居毛婆婆电话时，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毛婆婆的孙女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没有地方住，知道我也在武汉，就想着在我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刚接到毛婆婆电话时，我觉得特别诧异；
我对这个毛婆婆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这么说吧，如果问我巫婆的具象化是什么样的，在我看来就是毛婆婆那样的。
我亲眼看见她对自己的亲孙女下死手，明明孩子的父母给了她生活费，她却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把自己正在身体长个子的亲孙女养的比猴儿一样；
不，猴儿也比她胖；
她就是一副骷髅架子披着一张人皮。
为了这事儿，学校老师家访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凑着饭点去的；
到了家一看，饭桌上有鱼有肉有汤，她一个人在桌子上吃，孩子站在一边。
每次都是等她吃完，再给孩子吃，而且孩子还不能吃完，还得给家里的狗留点。
讽刺的是，毛婆婆的狗都比她的亲孙女胖。
看见老师来，毛婆婆客套了两句，但没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尤其是她听见老师说现在孩子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吃饱吃好。
毛婆婆直接说：“你要是心疼，你带回去养？”
“要是做不到，就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不仅对自己的孙女不好，还喜欢挑拨别人夫妻关系；
对门的刘老师是一个漂亮的体育老师，人人都知道她的羽毛球打得特别好。
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跟我们一起打球。
有时候，路人看见了，想玩几个球，她也会打几杆子。
有次，我们学校新来的实习男老师放假一个人在宿舍，看见我们在打球，就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没一会儿，刘老师回来了，也跟着我们一起打。
就是这么简单纯粹的一个事儿。
没多久关于刘老师跟实习男老师的绯闻就满天飞。
有人说，刘老师老牛吃嫩草。
还有人说，实习老师想傍富婆；
刘老师的老公是生意人，相对比较有钱。
他平时比较忙，所以尽管这些传闻满天飞，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结束了一个项目兴高采烈地回家。
路过毛婆婆家门口时，毛婆婆特意跟他打招呼，阴阳怪气的说：“城儿，你真是一个好男人，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赚钱给老婆花；”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辛苦的，文儿那么漂亮，整天一群年轻小伙子争先恐后的跟她打羽毛球，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男人照顾她，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她这朵玫瑰花照样盛开。”
...........
当天晚上，刘老师的老公就跟她吵了一架。
因为这件事儿，俩人闹了很久，差点离婚。
我们都清楚这件事儿的始作俑者是毛婆婆，但是她是出了名的悍妇，身强体壮，一般人真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给我打电话，我的态度实在是说不出有多好。
但不得不说毛婆婆是个人物，能屈能伸；
在电话那头对着我就是一通彩虹屁，把我夸的天花乱坠，高高捧起，最后又开始卖惨，说她的孙女命不好什么的。
我心下一软，想到妈妈平时教育我的，平时多做好事儿，人缘好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帮衬，就答应了她孙女小红到我这里住几天。
说是住几天，但是她这一住就是几个月。
最要命的是她手里没什么钱，白天出去找工作舍不得吃饭，就等着我晚上回来做饭跟她一起吃。
非亲非故，我可以做饭自己吃，但是多了一个人，我确实不怎么舒服。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饭量还特别大，自从她来了以后，我基本上就没有吃饱过；
以前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现在只够用三天。
她住在我这里，要是能帮我做做卫生，做做饭，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也不说什么，偏偏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等着我来做。
我感觉我不是收留了一个老乡，而我是请回来了一个祖宗。
所以，在我把我的油盐米用完的那一刻，我就停火了；
晚上不吃，出去夜跑。
有次，夜跑遇到了一个老同学，我们想聊甚欢，一时忘了时间，到屋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我想着她不管怎么样应该吃的吧。
谁承想，我回去后，她穿着睡衣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无语，没接她的茬儿；
“我最近减肥，晚上出去夜跑，以后都不吃了。”
她脱口而出：“那我呢？”
我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拿起衣服就去卫生间洗澡了。
第二天上午，毛婆婆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小天，你妹妹在你身边还是要靠你多照顾......”
她说完这句话， 我就猛然清醒，应该是小红跟毛婆婆说了什么。
以前每次看见毛婆婆揍她，我都会心疼，怜惜，正因如此，我才会收留她；
但刚刚那一刻，之前所有的怜惜跟心疼都荡然无存，甚至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居然会怜惜这样的人。
“毛婆婆.......”我打断她的话，“小红在我这里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你说要是我一个人住，我也不说什么，关键是我们是好几个姑娘住在一个套房里。”
“我的室友们都有意见了，刚刚公司的行政人员还找我谈话，说要让我每个月多给一千块钱的房租，我这也是出来打拼的，也没有赚多少钱，一千块钱我实在负担不起。”
“当初小红说只是住几天找工作，可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我.........”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会儿，见她半天没有说话，我借口有事儿挂了，转身就给我妈打了过去说了这事儿。
别的不说，我妈的人缘可比毛婆婆强太多了，再加上这些年毛婆婆总是挑拨别人夫妻关系，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
这件事儿就是一个导火索，我妈只是轻轻一点，就让毛婆婆无地自容。
不到三天小红就搬了出去。
她走后，我大扫除了一番，晚上躺在床上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三
后来，我跟关系好的那个同学说到这件事儿，我同学说我活该。
并且她预言：“你还会继续犯这样的错误。”
我沉默。
因为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为了让我死心，我同学拿过我的手机给我叔叔打了一通电话；
“喂，您是余小天的叔叔吗？”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叔叔的声音。
“我是余小天的同事，刚刚我们聚餐时，她突然晕倒了，在她的电话通讯录找到您，以前听她说您也在武汉工作，您看您能不能过来帮忙缴费？”
听到缴费二字，电话那头死一般沉寂了一分钟，然后就是嘟嘟被挂断的声音。
我跟同学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俩人在包厢里安安静静的吃菜。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很急促，听得出来很着急；
“小天，你没事儿吧？”
“喂——阿姨，我不是小天，我是她同事，她已经被送进医院了，是我们领导垫付的医药费。”
“嗯，是的，您不用担心，她有医保，要不了多少钱。”
“是的，我们领导人蛮好的，说钱可以慢慢还。”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我还是在微信上收到了妈妈的五千块转账。
同学一看，不由得感叹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啊。”
这一点我认同。
吃完这顿饭，临走前，同学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热心？”
我沉默片刻，回答道：“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就算没什么成就，至少让自己人缘好点，这样以后也不至于遇到苦难连一个帮扶的人都没有。”
同学笑道：“那像你这么热心肠，你觉得现在能借钱给你的人能有几个？”
我沉默，以前我或许会夸夸其谈为了让自己有面子说上几个，但是现在我不敢说。
同学的话，让我茅塞顿开；
但真正让我顿悟的是中秋节回家遇到的人。
四
这次中秋节，我遇到了我的小学同学，人送外号：“癞痢”。
这么说吧；
之所以叫他癞痢是因为他比狗还让人嫌弃。
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爸妈生死未卜，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爸妈，也没有人提过他爸妈。
他学习不好，在学校没有人愿意跟他玩，老师也不待见他。
尽管他使尽全身解数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人用正眼看过他。
以前我们给他取的外号叫乞儿，就是说他是乞丐。
有次我们的语文老师路过，问我们叫他什么？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乞儿。”
有人怕语文老师不知道是哪个乞，还特意解释道：“老师，是乞丐的乞。”
语文老师微微一笑，说道：“他不应该叫乞儿，应该叫癞痢。”
我不晓得癞痢是什么意思，回家问妈妈；
妈妈说：“癞痢还不如乞丐。”
那一刻，我不觉得他恶心，我只觉得语文老师很脏。
癞痢是初一那年退学的；
有一个女生把他写的情书贴在学校公示栏上，他本来就学习不好，长期被人孤立，现在又触碰学校的底线早恋。
他的监护人只有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就这样，他被退学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癞痢。
就连他爷爷奶奶去世，他都没有回来过。
这次中秋节看见他是在一个同学聚会上；
是班长组织的初中同学聚会，来了很多同学，也来了很多老师；
我因为堵车来是最后一个来的，进了包厢看见两桌人都在觥筹交错，他们围着恭维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癞痢。
看见我，癞痢放下手里的酒杯，叫了一声：“小天，来，这里坐。”
我走了过去；
仔细打量在座的各位，都是熟悉的面孔，却又都是那么陌生。
尤其是当初给他取癞痢这个外号的语文老师；
他已经退休了，但依旧佝偻着背给癞痢敬酒，说着好听的话，好像当年羞辱他的人不是自己；
还有当年的班长，他们家是开酒店的，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从他们家拿很多大棒骨，来诱惑癞痢，然后让他学狗叫；
癞痢还真的叫了；
现在他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丝毫不脸红的跟他说着花团锦簇的话。
我看着这场热闹的同学聚会，只觉得乌烟瘴气。
偷偷溜了出来，找了个同学稍稍一打听，原来是癞痢在外面做生意发了，现在光是给他开车的司机，一个月就有八千。
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说着儿时的趣事，好像癞痢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
同学点燃一支烟，讽刺地笑道：“这年头，都是在穷人身上挑毛病，在富人身上找优点。”
“你看。”他用眼睛示意我往里面看，“当初她还把人家的情书贴在公示栏，现在知道人家发了，特意穿着袒胸露乳的衣服往人家身上蹭。”
“呸——真他嘛的脏。”
我在里面坐了一会儿，整个人都麻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癞痢的亲人，他还要回来？
因为这里有他丢掉的尊严。
我要是他，我也回来。
我不仅要回来，还要亲自问问语文老师癞痢是什么意思？
然后再点一大盆大棒骨，让班长边学狗叫边吃大棒骨。
但我终究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人家如今的境界，真正的杀人诛心不是把他们曾经的伤害一一报复回去，而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你在我面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中秋节后，癞痢走了。
但在老师和以前同学的嘴里依旧能听到癞痢的传说，现在在所有人的嘴里，癞痢都是一个心地善良，有责任心的好人。
五
从那一刻，我顿悟了；
开始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儿，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我无关；
不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也不再去经营那虚假的人缘。
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只要你有钱了，你就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所有人都会夸你有本事儿。
相反，如果你没有钱，就算你温顺善良的跟猫一样，也会有人嫌弃你掉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