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换了一个地方,老人很不适应。但对他儿女来说,这是无奈的选择。
老人九十多岁了,原是国营企业的领导干部。老伴很早就去世了,儿女走的走、病的病,而且都在外地。
儿女们把他送到养老院。
他一直住在老破旧的职工宿舍,他的根在那里。现在,他的根被拔掉,移植到远远的陌生楼院,一家收费不菲的养老院。
有人怀疑他坚持不了多久,然而他一呆就是两年多。
由于自家老人,我到这家养老院“考察”,在活动室见到这位老人。他腰板依然挺直,眼不迷糊耳不背。
老人正缠着几个住院老人,唠叨他在厂里的经历。
从五十年代建成投产,一直说到企业破产;从省委书记、轻工业部部长亲临视察,说到与县市合作原料基地,他在基地担任要职……
他打开记忆的橱柜,刚刚拉出其中的一层抽屉,正翻得兴起。抬头,发现几个住院老人,不知何时偷偷溜了。
老人现出沮丧的神色,自尊心被深深冒犯。看得出,他真的需要别人发善心做听众,听他讲述自己、倾诉心情,听他回首往昔的峥嵘岁月,使他在回忆里重温欢乐的旧梦。
他的大部分朋友、同事,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去世了,就数他长寿,说不定能活到百岁。养老院护工面无表情地说。
正是那些先他而去的人,成了他与过去的唯一联系。如今,那些能与他共同回忆往事的人,一个一个走了,世上没有人可以跟他共享过去的岁月。
这样的孤独,旁人无法体验,无法共情。
倘若他能像耄耋名人那样,找一个传记作家,把他的回忆,通过口述记录下来,整理成书,也许他的晚年,不至于如此孤独,共享让人无法代入。
可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故事,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故事发生地点和时间不同罢了。他的过去,几乎是清一色的国企的故事。
护工把没有听众的老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对他整天喋喋不休述说往事,护工以及其他住院老人,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老人说了哪些往事?他们异口同声回答:不知道。
老人的事情,还是养老院负责人,带我“参观考察”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的。
即使老人的自传有幸写出并出版,恐怕唯一的读者,就是他自己。
想起了一位外国哲学家说的: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感兴趣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刻钟。
曾经觉得有点危言耸听,如今相信了。世界上几乎没有人,会为他人的琐事花费多余的时间,当然,名人除外。
对普通人的事情,人们付出的关注是有限的,最多听上三五分钟,然后走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做老人的好听众,才是关爱老人的核心。道理都懂,但要做到,则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