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帆:正月初三“打醋坛”

凉州文化 2024-03-07 16:34:01
正月初三“打醋坛”

武威·丁帆

今天是正月初三,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初三一过,年也就过完了。

天还没亮,父亲和母亲就张罗着“打醋坛”。正月初三“打醋坛”,是民勤人历来过年的习俗。我从来没有仔细问过父母“打醋坛”的用意,应该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和期许吧。父亲在锅里倒醋,烧开了,放入一块石头,烟雾顿起,他端着锅,挨个屋里熏一下,走到母亲面前,他说你闻一下,无病无灾呢。

我想起许多年前在老家“打醋坛”的情景。那时候我还很小,初三早上蒙蒙亮,我的祖母已经从另一个屋里过来,坐在炕头,用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轻声细语说,起来吧,帮你爸爸“打醋坛”。“打醋坛”有讲究,得家里男丁。我一骨碌翻身坐起,身上有点凉,忍不住打个喷嚏。母亲揭开炉盖,火焰跳起老高,她在火上烤我的棉衣,烤热了,披在我身上,又烤棉裤。我穿上烫乎乎的衣服,穿鞋下地。父亲在一个大铁勺里倒醋,醋是我祖母和母亲用粮食在大缸里拌的,烧开后,一屋子的醋香,我总忍不住深深吸几口。母亲把头天找好的一块大砂石头洗净,放入铁勺,伴随着滋啦啦的声音,勺里升起浓浓的烟雾,父亲端起铁勺,各屋里熏,不放过每个角落。我照例抱一块石头,拿个笤帚,他熏完出门,我就把石头在门口使劲“咚”地一声,再用笤帚扫一下。各屋走过,再去牛圈羊圈,醋坛打完,我的双手已经冻红,祖母替我暖手,满眼的疼爱。她说,醋坛打完,年就完了,农民准备开春种地了呢。

父亲说,你去把炮都放了吧。那时候没钱买炮,父亲买的一挂鞭炮,我舍不得放,每次只拿一个放,放完就拿过鞭炮,一个一个数,数完再细心放在抽屉里。我看着父亲说,留着正月十五放呢。父亲说,去放吧,放完了我给你买。我小心翼翼地抽出几个,烧一个芨芨杆,跑出屋,把炮点燃,使劲抛出,“啪”地一声,妹妹吓得赶快捂住耳朵。她胆小,父亲把鞭炮戳在芨芨棍上,点燃,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放,妹妹开心地大笑,父亲的脸上也全是笑容。

按照习俗,初三要吃“挽面”。那是一种类似于臊子面的长面。我母亲做手擀面,拿擀面杖,一头顶住自己肩,一头顶在墙上,把切好的面条挂在擀面杖上,用手轻轻地拉长,反复搓揉,细细的面条在擀杖上跳跃,均匀也劲道。祖母做好了臊子,自家的猪肉,切肉丁,炒出香味,加晾晒的干茄皮,干辣皮,出锅放盐醋,一锅滚烫的臊子就做好了。母亲从大缸里捞点腌制的沙葱,一家人围炉就坐,我能吃满满两碗,直吃得肚皮滚圆,不能走路。父亲说,这么小就吃这么多,长大怕是个胖子呢。祖母摸着我的头,她说,吃吧,多吃才能长大,长大挣钱给奶奶花呢。

下午天晴的话,会有亲戚来,我们也会走人家。我最喜欢去姨妈家。姨妈家孩子多,一个表姐,三个表妹,一个表弟,孩子们在一起,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特别开心。也去两个姨奶奶家。姨奶奶是我祖母的妹妹,特别疼爱我,每次去都让我住下玩,拿各种好吃的给我。两个姨奶奶家有许多姑姑还有两个年纪和我相仿的表叔,大家坐在热乎乎的炕头,盖着厚厚的被子,我们玩一种“抓耳朵”的游戏,大人们聊天,孩子们欢笑,一屋子的温馨。

更多时候,天极冷。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我们关了门,一家人在屋里拉家常。山里放骆驼的祖父回来了,带回来几口袋锁阳。锁阳是新挖的,祖父挑一些细长的,用刀削皮,给我们吃。锁阳很甜,带一点点酸涩,特别爽口。我靠在祖母怀里,听她讲故事。窗户上结了窗花,有小鸟,有花草,栩栩如生,漂亮极了。我发现一座房子,有厅有廊,像书上的图画。我说奶奶,你看房子,真好看,将来我和你都住进去。祖母笑盈盈地看着我,她说,我的肝肝好好念书,将来去外面工作,买大房子,奶奶也跟着享福呢。后来我真的离开了家,工作了,也买了房子,疼爱我的祖母却永远长眠在了地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和祖母的对话,忍不住泪湿衣襟。

我和父母坐下聊天。我问父亲,年过完了,他有什么心愿。父亲说,愿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母亲点头,也说是。多么朴素的期许,不求富贵,不图荣华,健康快乐,平安知足,多好啊。

作者简介

丁帆,武威十中正高级英语教师。全国外语教学名师,甘肃省园丁奖优秀教师,甘肃省骨干教师。市、区初中英语名师工作室首席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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