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届北京香山论坛于9月12日至14日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举行。美国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高级防务分析师德里克·格罗斯曼(Derek Grossman)作为外国专家受邀参加本届香山论坛。在参加题为“中美正确相处之道”的分组讨论时,他提到中美两个大国在印太地区和全世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两国需要努力重建互信,逐步消减彼此在包括南海、台海等问题上的互信缺失。格罗斯曼在兰德公司专注于美国印太战略和安全问题,聚焦日益激烈的中美竞争。他领导和参与了兰德公司的多项研究,评估印太地区对大国竞争的不同反应。在本届“香会”期间,他接受中美聚焦北京编辑部的采访,就美国大选两党候选人对华政策、此次大选对中美关系的影响以及台海局势和南海争端进行了分析。以下是采访的第一部分。格罗斯曼认为,在特朗普和哈里斯之间,中国似乎稍微倾向于和特朗普第二届政府打交道。问: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格罗斯曼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您第一次参加北京香山论坛。您感受如何,在论坛期间有什么样的收获?
德里克·格罗斯曼:感谢你们的采访。我总能从中国对话者那里获得有关中国在一系列议题上的政策立场的深刻见解。当然,作为一名美国人,我面临的挑战在于获得与中国当地民众接触的机会,这也是我很高兴参加本周第十一届北京香山论坛的原因。
问:美国已经举行了两次大选辩论,您认为这一选举周期两党候选人打“中国牌”的程度如何?对华政策或涉华问题似乎并没有引起激烈辩论。您如何评价此次大选目前对中美关系的影响?
▲德里克·格罗斯曼(右三)在本届香山论坛分组会议“中美正确相处之道”上发言。
德里克·格罗斯曼:两位候选人没有充分阐述他们的对华政策并不特别令人意外,因为在一场全国辩论中,时间只有90分钟,而且他们必须围绕许多不同话题回答回答诸多不同提问,因此我期待在未来几天和几周内从两位候选人那里听到更多关于中国议题的表态。 但说实话,时间很紧迫,从今天到 11 月 5 日,还有 54 天。我并不指望他们在此期间能全面解释各自寻求的对华政策以及更广泛的印太政策。
问:是不是因为美国两党已就“对华强硬”达成共识,两位候选人也都在争相展现对华强硬,所以没有必要再就这一棘手问题进行辩论?
德里克·格罗斯曼:从总体上讲,你可能是对的,但与特朗普之间可能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甚至可能存在更大的差异。卡玛拉·哈里斯是拜登总统的副总统。基于她对中国的评论,我认为她将保留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这意味着继续加强印太地区的联盟和伙伴关系以对抗中国。对特朗普而言,他第一次执政时正式启动了印太战略,很可能会在第二个任期继续这样做。但我想提出一个预警: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他身边有一些人真的笃信对抗中国,他们都属于更传统的共和党风格的“被任命者”。如果有特朗普2.0,尚不清楚他是否会重用同样的人员。正如我们所说,“政策即人事,人事即政策”。如果特朗普重用MAGA派系的人,你就会看到一种更加孤立主义、更注重战略收缩的外交政策,基本上会背弃该地区。
我认为中国会欢迎这一点。这是有可能的,但我们不知道特朗普会选择用谁,以及他具体会推行什么样的政策。
问:中国可能乐见这一点。但从经济角度来看,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将是坏消息。如果他再次执政,中美经贸关系是否会变得更糟?
德里克·格罗斯曼:这很有道理。我同意这种看法,因为他第一次执政期间就曾指责中国等国抢走了美国的就业机会。他还试图通过谈判达成一个不利于中国、但有利于美国的贸易框架。然而,特朗普也是一位非常善于交易的总统,这意味着他有可能决定不执行自己的印太战略。他会决定,如果中国给予美国一些东西,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那么美国就值得以同样的方式用某种大交易来回应。对于卡玛拉·哈里斯时,我不会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她这样做的可能性很小,甚至几乎为零。
问:您的意思是中国政府更愿意与特朗普2.0打交道?
▲德里克·格罗斯曼在本届香山论坛分组会议“中美正确相处之道”后接受采访。图源:中美聚焦德里克·格罗斯曼:这很难回答。我觉得中国政府对此的看法对外人来说有点神秘,但我确实认为是“特朗普更受青睐”,因为有达成一项大交易的可能性。这位更善于交易的总统愿意对我们传统上试图劝阻中国不要做的一些事情选择视而不见。他的这种视而不见或许也是为了方便从中国得到一些东西,一些中国愿意给予的东西。
问:如果与中国达成一项大交易,除了关税工具之外,特朗普还有什么潜在筹码?比如台湾问题或者和中菲南海争端相关的美国军事演练?
德里克·格罗斯曼: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不会猜测,但我只能说,有些问题可以通过讨价还价来解决。可以参考特朗普对俄罗斯的看法。关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他说他会在上台后第一天解决这个问题。他如何在第一天解决这个问题?美国必须向俄罗斯提供一些东西。例如,我们从特朗普执政时关于北约的言论中就可以看出,他对北约成员国的国防开支和义务分担不太满意。他说,如果哪个北约成员国未达成北约防务开支目标,那么他就会让俄罗斯对这个国家“为所欲为”。这种言论就体现了一种更具交易性的方式。我认为中国会欢迎这种方式。相比之下,你也可以说中国也欢迎美方的“可预见性”和“稳定性”,但问题在于,卡马拉·哈里斯政府所带来的“可预见性”和“稳定性”是一种旨在对抗或遏制中国的印太战略,不存在讨价还价、达成大交易的可能性。
因此我认为中国略微偏向于特朗普而不是哈里斯( I think that China slightly favors Trump over Kamala Harris.)。
问:如果卡玛拉·哈里斯赢得本次大选,她将延续拜登总统的许多外交政策。那她执政会成为“拜登的第二任期”吗?她要有所不同的话,会在与中国打交道时做出什么改变?
德里克·格罗斯曼:如果你看看她选择的副总统人选、明尼苏达州州长蒂姆·沃尔兹,就会发现这很有趣。 他去过中国30次,对中国了如指掌。团队中有人如此了解中国,是一种优势,也是一件好事。卡玛拉·哈里斯显然是这么认为的。保守派批评沃尔兹去过中国太多次,质问怎能真正相信他?认为他在对华政策方面不值得信任...。我认为这种指责太过荒谬。为什么说一个人因为是某个领域的专家就认为他在这方面不能被信任呢?我认为,沃尔兹的“中国联系”是一种优势,而哈里斯从未去过中国,只在一次国际峰会期间和习主席见过一次。所以,我认为,如果哈里斯当选,沃尔兹会是一个巨大优势。
问:您提到特朗普说他上任第一天就解决俄乌战争问题,而他的副总统候选人万斯也希望将美国重新将资源定位到印太地区,特别是东亚地区,以对抗中国。这听起来就像亨利·基辛格先生向特朗普建议过的那样,美国应该重修与俄罗斯的关系以遏制中国。您认为,如果有特朗普2.0,美国保守派会推动美俄和解以对抗中国吗?中俄关系将受到多大影响?
德里克·格罗斯曼:美国的保守派非铁板一块,有不同派别,但就特朗普这一派而言,你可以说他现在是共和党全党的掌舵者。但我认为,在这个特定问题上,有不少人会同意你刚才所说,特朗普应该尝试采纳基辛格建言,利用俄罗斯来对付中国。但现实是,这将非常困难。因为,即便是特朗普第一届政府期间,他也曾对俄罗斯采取强硬态度。那是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前。美国对俄政策势头正在朝着非常负面的方向发展,这很难逆转。
此外,中俄关系也处于历史最高水平。这方面美国真的束手无策。就我而言,我认为,美国也许应该尝试与中国建立更好的关系,以便向中方解释为什么俄罗斯不是中国的朋友,但是,当中国也认为美国在世界上拥有霸权利益,保持其在世界上的霸主地位时,俄罗斯也在中国耳边传递这样的信息。情况就是如此。美国要想做到这一点也将非常困难。因此,我的简短回答是:利用俄罗斯来对抗中国是极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