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月光清冷的晚上,常幻想自己爬上一棵高高的果树,黑暗的森林一片寂静,就这样坐在树上慢慢等待,直到青涩的果子转为艳红。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果子也熟透了,熟透的果子一个个坠落下来。有的果子,不仅是熟透落下来,而且还炸开了。
真的,前几天我第一次吃到这种炸开的果子——八月瓜。八月瓜一般在农历八月成熟开裂,所以又称“八月炸”。这种果子形如芒果,饱满壮实,未成熟时果皮略带棕青色,像一个面包,成熟后呈紫红色,沿腹缝线裂开果皮,露出乳白色的果肉,就像张开嘴巴的一朵食人花。八月瓜吃起来什么味道?入口有点香蕉的口感,又有点果冻的感觉,还有点牛奶雪糕的气息,圆润鲜嫩,细滑甜美,透着一股薄荷的淡淡清香。就是里面的种子较多,和火龙果差不多。
听卖这野果的农人说,八月瓜是野藤缠树而上,每发现一株,便是蓬蓬勃勃的一架,一只只八月瓜藏在藤蔓枝叶间。九、十月是成熟旺季,吃八月瓜很有讲究,不能早摘,也不能晚摘,炸开即食,味道最美。如果炸开的时间太长,水分会减少,瓜瓤与空气发生反应后,略带味苦。还有更令人可惜的,八月瓜一旦炸开,鸟雀必然争相啄食,往往只剩瓜壳,而不见瓜瓤。还没炸开的瓜是不能吃的,若勉强食之,不但淡而无味,还很涩,强扭的瓜不甜,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有红得发紫但还未炸开的八月瓜,可以摘回家,放在通风的地方,和苹果香蕉在一起存放,让其慢慢炸开,就可以吃了,当然,没有自然炸开的味道鲜美。至于青果不能摘,放烂了也不会炸开,更不用说吃了。
吃着八月瓜,想起日本电影《小森林》,女孩市子自幼生长在位于日本东北地区的村庄小森,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和浮躁,为青山绿水所环绕,俨然一个幽静怡然的世外桃源。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靠一双勤劳的双手经营渺小平凡却舒适的生活,与世无争。市子曾经前往东京闯荡,只不过她无法适应繁杂的都市生活,最终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家乡——小森村庄,回到了妈妈早已不在的老宅。在电影中,她在夏秋篇里采摘了一种果子叫通草果,中文学名叫做三叶木通,每年在八月炸开,这种果子就是八月瓜。
《小森林》里介绍了三种吃法:第一种是切开直接食用,冰凉的,甜甜的,把籽吐在地上,很容易长苗。第二种是日本的家常吃法,把味增腌过的肉糜放到通草果里,再油炸。农民会把它带到田间,作为劳作休息时的便当。第三种是印度风味通草果皮,可做下酒菜。做法是:把通草果皮斜切,热油,加小茴香、蒜末、葱末、咖喱粉、番茄块,再放果皮,放酱油一起翻炒。《小森林》把日本乡间简素的一餐一饭,拍得那么有质感、美感、生活感。
秋天到来,除了诗和远方,还有摘野果。秋天的野果多种多样,满山的猕猴桃、野板栗、山核桃、野葡萄,拐枣,八月瓜,九月黄、茅莓、酸枣……这时节,野果漫山,累累枝头,遍染霜气,红的黄的,风雨过处,扑簌簌地,掉落一地。满山的野果应该都熟了,有的被松鼠小鸟吃了,有的被山民隐士采了,还有更多的,给秋风秋雨一打,在树下草丛,慢慢腐烂。难道拼命长大结果,到头来却只能付之东流?对野果子最好的态度,应该就是细细端详、悉心品尝吧?如果这野果子还能有其他食用方式,就认认真真做顿可心的家常小菜。不辜负在四季流转中自然的美好馈赠,这才是对生活本身由衷、执着、纯净的热爱与体味。
八月瓜,在我眼中,因为它奇特的形态,那一副张大嘴巴、憨头憨脑的样子,就像眺望学校门口、等人来领取的孩子。这一枚掏心掏肺的野果子,到底想和人们说些什么?在山里,它无话不说:遇到风,它说出风的来路;遇到雨,它说出雨的窃窃私语;遇到鸟鸣,它在枝头一边攀援一边回应。在寂静的山林中,这从青涩渐渐转为紫红的野果子,听风而生,饮雨而活,安排着自我的生息,沐浴着从枝叶间经过的一束束阳光。直到有一天,它走下藤蔓,坐在一只箩筐中,在薄雾的清晨,被一个农人带到纷纷扰扰的城市。在人来人往的市场中,它被陌生人围观和询问,但是,它寂寞地张着嘴,关于土地、乡村和森林的片言只语,它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