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刺猬精,一次就能中。
龙王因此明媒正娶了我,却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他爱上了琵琶精。
他搂着容貌妖冶身段婀娜的琵琶精,恨毒道:「当年若非要为龙族开枝散叶,本君怎会迎娶你这只蠢笨如猪还胆小如鼠的刺猬,又怎会叫怜儿枯等本王上百年?你该死!」
敖越挖出我的内丹,废去我的修为,将我锁进龙宫地牢,任由那琵琶精日复一日将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然而他们忘了。
刺猬虽胆小,被逼至绝境时,也能与敌人玉石俱焚。
更别说,我还有三百个早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被龙之一族奉若神明的亲生儿子。
01.
地牢中日复一日的折磨,已然让我的神智几近崩溃。
琵琶精赤着足踩在我身下的血水中,巧笑倩兮俯过身来,语气却仿若幽冥恶鬼。
「仗着能生孩子便霸占敖越百年,这世上可还有比你更恬不知耻的妖族吗?区区一只刺猬,就算做了龙族王后,也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蠢货。」
我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地看向她,眼中盛满惊恐。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
为何多子的妖族那样多,敖越却最终会选择我。
究其根本,不过因为刺猬一族天性胆小怯懦而已。
原来早在敖越求娶我时。
便已经想好百年后,要逼我将这王后之位,双手奉予他百年来爱而不得的琵琶精。
「低贱的废物!若非我天生难孕,龙族其他人又怎么会逼迫敖越娶你这只死刺猬!都怪你!这王后之位本该就是我的!贱人!你这抢走我锦衣玉食的贱人!」
琵琶精歇斯底里地骂着,紧握着的那条由敖越上天入地给她寻来,由百只蛟的筋编织而成的鞭子,挟着她的滔天怒火抽在我身上。
特制的鞭子,不仅能抽得我皮开肉绽,甚至神魂都不能避免。
多日的折磨早已让我喊不出声。
筋脉尽断的我心如死灰趴在地上,被迫承受着这深入骨髓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
身旁多了一道气息,我艰难撑开眼皮,却见敖越正满眼怜惜与愧疚地将琵琶精小心翼翼搂进怀里。
琵琶精靠在他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都怪她,若不是她这只卑贱的刺猬,我又怎么会孤苦无依漂泊百年?我抽她几鞭子又怎么了?敖越,你当年明明发誓说会这辈子都只爱我,只护着我,现在你竟然为了她吼我!」
敖越语气自责的认错:「我错了怜儿,可那鞭子实在粗糙,我只是怕划伤了你的手。」
再天性胆小怯懦。
我这会儿也忍不住要在心里怒骂:这狗男女。
我尚趴在血泊中气息奄奄,他们却堂而皇之在我面前浓情蜜意起来。
说到兴头上,敖越甚至跃跃欲试接过鞭子,要替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琵琶精来「惩罚」我。
鞭子被他高高挥起。
有内丹与修为时,我与敖越的法力尚且犹如云泥之别。
如今内丹没了,修为也没了,他的一鞭子恐怕能直接将我打到神魂俱灭。
最后望了眼敖越那狠厉阴鸷的表情,落下的鞭子中。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02.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
反而一股温和的法力轻柔地将我拢了起来。
陡然睁开双眼。
入目的,便是小儿子敖昕几乎铺满了红血丝的双眼。
他嗓音颤抖着喊我:「娘。」
终于来了。
我吐出口气,虚弱地靠在他怀里。
身前落下两片阴影,是我那早已成为龙族统帅的大儿子,与龙族精神领袖的二儿子。
敖琛与敖诵。
此时,那条没能落下的鞭子,正被敖琛攥在手里。
「放肆!」敖越气得大喊:「身为人子竟敢悖逆你的父君!」
敖琛并未说话,两只乌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把敖越看住,周身法力溢动。
下一息。
那条由上百条蛟筋制成的鞭子,碎成齑粉。
琵琶精尖叫出声,缩进敖越怀里,敖越怒不可遏赤着眼瞪住敖琛。
「本君可是你的父君,你怎敢…你怎敢!」
「父君?」
自小沉默寡言目下无尘,好似从来都无悲无喜的敖琛,此时却满脸厌恶与讥讽。
「区区一个法力平平,靠着祖父祖母与其他叔伯战陨才坐上龙王之位的废物,也有脸自称本尊的父君?你也配?」
「你、你……」
敖越气得脸发白,只指着敖琛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敖诵则看向始终缩在他怀里的琵琶精。
目光凛冽犹如刀刃,像是恨不能立时便将她千刀万剐。
「你就是为了让这个只会以色侍人的琵琶精做你的王后,所以要杀了我母亲?」
他自始至终望着那琵琶精。
「就是你,贪慕龙族王后之位,对我母亲极尽侮辱凌虐,还想杀了我母亲好取而代之?」
不知是敖诵的话刺激到了她,还是真以为敖越护得住她,先前还缩在敖越怀中讷讷不敢言的琵琶精,竟开始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母亲?二殿子,她不过一只上不了台面的刺猬,如何配当几位皇子的母亲?岂不有损几位皇子的颜面!」
「依我看,不如趁此良机将她打杀了,免得——啊!!!」
话还没说完,琵琶精再次发出尖叫。
03.
我靠在敖昕怀里吃力地看去。
只见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琵琶精,此时双手捂着脸,一滴又一滴鲜红从她指缝滴落。
怔了一瞬,我看向对她动手的敖诵。
我记得,自小喜爱读书,故而总去人间游历的敖诵,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
「君子动口不动手。」
哪怕往日不知多少龙族欺到他面前,他也总能心平气和应付过去。
没想到……
「再叫我听到你说我母亲一句不是,我便将你打回原形。」
敖诵这么说道。
眼见心爱之人被儿子打伤,敖越怒不可遏就要为爱人出头。
谁料他才抬起手,脸色便瞬间变得惨白,继而,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按住般,纵使拼尽全力挣扎,依旧颤抖着双腿跪在了地上。
心知另外两个儿子虽然厉害,却还远做不到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压制敖越。
我又忍不住看向了敖琛。
他还是方才的表情,一只虚拢的手垂在敖越头顶。
「别妄动,否则,本尊现在就能杀了你。」
敖越艰难抬起头来,目眦欲裂盯住敖琛:「孽畜,你这孽畜!岂敢!」
敖琛看起来并不在意,神情甚至变得愈发淡漠。
身体逐渐无以为继。
我脱力地靠在敖昕怀中,眼前一阵阵发黑。
紧接着我便听到敖昕又惊又惧还带着哭腔的喊声。
「大哥,二哥,别跟他们磨蹭了,娘…娘撑不住了!」
下一息。
敖琛与敖诵倏然转身朝我看来。
好难得,我竟从这两个自小便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儿子脸上,看到了交织着恐惧自责悲恸的复杂神情。
「别怕……」
我艰难开口,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难听。
「娘…没事……」
可下一瞬,我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04.
在醒来时。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洞府中。
身上所有外伤都已经被悉数治好,那股在地牢中便将我拢住的温和法力,也依旧在温养着我的神魂。
而最让我惊异的,还是我的内丹竟然又到了我体内。
「小谷!」
不等我回神,一道身影猛地扑直我床边。
定睛看去,竟然是我早已上百年没有见过的娘亲。
看到娘亲的瞬间,我不由泪如雨下。
当年,敖越虽挑选我做他的王后,可由于高傲如他既瞧不上我也瞧不上刺猬一族,从成婚后我便再没能见过爹娘。
「我的小谷,」娘亲轻柔地握住我的手,啜泣着:「你受苦了……」
难怪这洞府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原来竟是我尚未成为龙族王后时居住的地方。
虽然惊喜能回到族里,能再见到娘亲,却还是忍不住疑惑我究竟是怎么回到的这个地方。
「娘……」
我的嗓音沙哑依旧,虚弱到说一句话都要咳好几次。
「是谁……把我送回、回来的……」
娘亲抹掉眼上泪痕,哽咽着说。
「是你的儿子们,你的伤还有温养你神魂的法力,也都来自他们。」
「对对,大殿下特意嘱咐我,说你那些外伤虽好了,神魂上的伤却还需小心将养,他还说他们兄弟有些事情要做,过几日就会回来照顾你了。」
回来……
哪怕早已成了龙族至高无上的统帅,哪怕从未来过刺猬一族的聚居地。
敖琛却依旧愿意称来这边为「回来」。
见我虽然醒了,气息却依旧微弱,好不容易才止住泪的娘亲又劝。
「好了,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接着睡吧,都会好起来的……」
娘亲轻柔拍打着我的手背,哼起小调。
一如我幼时,她哄我睡觉那般。
不道她没有问我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猜到还是敖琛他们已经和盘托出。
刚好,我也不愿再提那段痛不欲生的黑暗岁月。
于是在娘亲的照拂下,沉沉睡去了。
05.
又睡了不知多少时日。
待我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正坐在床边守了我不知多久,此时正下颚一点一点打瞌睡的敖昕。
「昕儿。」
只是轻轻唤了声。
昏昏欲睡的敖昕便倏地清醒过来。
四目相对。
他从起初的茫然,转瞬便化作了狂喜。
「娘!」
因为是最小的儿子,他的两个兄长又都打小便无须我如何照料,他算是从出生起便在我身边长大的唯一一个孩子。
他又自小最会撒娇讨好,平日里我便难免会更宠爱他一些。
「娘,娘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痛?大哥和二哥抓了好多灵医和巫医来,这会儿都在外面候着呢,您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我立马让他们进来给您疗伤!」
「都怪我,若非我非要去破西海看那个破列车试运行,敖越和那个琵琶精也不会有机会伤了您,都怪我,都怪我!」
说话间,敖昕眼中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始终低着头,这些眼泪便掉到了床上,不多时便将床褥洇湿了一片。
没来得及等我劝。
冷冽的呵斥倏然响起:「多大的年纪了,还只知道哭。」
旋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敖昕慌乱地擦掉眼泪,回头嘴硬:「我才没哭!」
敖琛与敖诵先后走到我床边,他们也不搭理敖昕,施法变出两张椅子坐了下来。
「母亲。」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竟从这两个向来气息沉静冷凝儿子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压抑的戾气。
可当我想细细探查时,那股戾气又悄然不见了。
大概正是我产生错觉了吧。
06.
坐下没多久。
敖琛与敖诵又训起了敖昕。
「知道母亲虚弱,受不得太大的情绪起伏,还非要当着母亲的面哭,你还想让母亲快些好起来吗?」
敖昕低头停训,间或哼哼两句:「我才没哭…」
只可惜,他此时话音中还带着的哭腔,委实没什么说服力。
看着三兄弟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
心里那片被敖越和琵琶精折磨而致的一片焦土,又缓缓长出了新的嫩芽。
「母亲。」
吵了一小会儿,敖琛终于看向了我。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虚拢成拳:「龙族托人传信过来,说除了您,他们必不可能再承认其它王后,还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敖越只是被那琵琶精迷惑了,希望您看在龙族其它子民与我们兄弟几百个的份上,能与敖越重修旧好早日返回龙族。」
掩在被子里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若依我的想法,终此一生都不愿再见敖越一眼。
可……
我的视线从三个儿子脸上一一划过,心中闪过犹豫。
那他们呢?他们是否也希望我继续回到龙族,希望我继续去做那连最基本的自由与尊重都得不到的王后。
「重修旧好个屁!」
最心直口快的敖昕顿时破口大骂。
「他敖越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只一句被迷惑便能解释了吗?何况,凭那琵琶精的修为能迷惑得了他?分明是他自己卑鄙无耻自甘下贱,龙族那些不要脸的居然也好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
敖昕话没说完,我就看到敖琛与敖诵不赞同的皱起了眉。
心中忍不住打起鼓来。
莫非,他们也希望我能和敖越重修旧好?
但很快,我心中的疑惑便得到了解释。
敖诵依旧蹙眉看着敖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脏话?」
07.
不小心暴露了本性的敖昕,缩起脖子咬死不说话了。
见状,他的两个兄长无奈摇摇头,没再继续追究。
「母亲。」
作为大哥的敖琛开了口。
「依照我们兄弟三人的意思,敖越的所作所为实在十恶不赦,早已经不配再为人夫,自然也不配得到您的原谅。」
敖诵语调清冷:「在我看来,您不仅不该原谅,还应当将他施加在您身上的伤害,一笔一笔全都讨要回来。」
我又忍不住惊愕了。
往日但凡有人在他面前得寸进尺,我问起时,他说的话只有一句。
「天宽物自容。」
不想如今却能说出要锱铢必较的话。
「当然,」敖琛又道:「因天道法则之限,您的修为与法力都无法同敖越同日而语,此仇自该交由我们兄弟三人来报。」
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每个字中都是全心全意对我的回护。
看着眼前的他们,我又忍不住忆起那日在地牢中的情形。
敖琛轻而易举撕破敖越费心尽力才布下的结界,轻而易举压着他向我下跪。
敖诵因着琵琶精言语间对我的侮辱,便直接出手毁了她最引以为傲的脸。
而敖昕,这个自小除了两位兄长外,最崇敬的人便是敖越的孩子,则从始至终看都没看敖越一眼。
百年来。
因为出身的差距,我虽为龙族王后。
可龙族内从未有一人曾真心将我放在眼中。
于他们而言。
我不过是敖越用来绵延王族子嗣的工具,区区一只刺猬,纵使嫁入龙族,也不配被高高在上的龙族看得起。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的孩子们,也是这般想法。
直到今时今日。
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谁才是真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