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说,秋天短到没有,你我短到不能回头。
爱情注定是世间稀有之物,充满阴差阳错,太多求而不得。
茫茫人海,两个相爱的人最终要走到一起,要克服很多困难,客观的时间距离,主观的世俗身份,皆不堪消磨。
牛郎织女自以为跨越得了人仙殊途,却躲不过天帝的那道银河,一对恩爱夫妻只能一年一会。
若不是喜鹊被坚贞的爱情感动架起鹊桥,牛郎织女也只能隔着银河远远相望,始终无法靠近。
神话就是神话,能够为无法圆满的爱情弥补缺憾。在现实人生里,爱而不得就是爱而不得,只能默默吞下失恋苦果。
可爱情的美妙就在于,越是稀有,越要追寻。纵使情字最伤人,也要在红尘轰轰烈烈爱一场。
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每到七夕,人间何处不销魂。
1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汉《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
这首五言古诗,没有喜鹊搭桥,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可望不可即,道尽相思缠绵。
整首诗读下来,织女不再是远在天边的璀璨恒星和绰约神女,只是有血有肉的人间思妇,从古老村落款款走来。
她伸出纤纤玉手,整日不停地摆弄机杼。织布机一直札札作响,却未曾织成一段完整布匹。
布不成匹,却泣涕如雨,滚烫的泪珠落在机杼上,串成难解的相思豆,等着牛郎来摘取。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月七日,却被一条清清浅浅的银河所阻隔,相望难相闻,相见难相依。
织女只能站在充盈清澈的银河水前,默默无语,暗暗泪垂。牛郎相对无言,尽在不言中。
这盈盈一水,对于牛郎织女来说,阻隔的是地与天、人与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度日如年。
一年只见一次,一次耗尽余生,需要怎样的坚贞与勇敢,才能克服朝朝暮暮的思念与煎熬。
这就是七夕的意义,让人懂得爱情从来不是朝欢暮爱,是一菜一蔬的平淡与一生一世的陪伴。
婚姻也从来不是爱情的坟墓,莫要把转化为亲情当作激情退却的挡箭牌。激情可以退却,但爱意不能缺席。
2
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
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
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
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
—唐·李贺《七夕》
李贺笔下的七夕相思,从凄美的神话传说聚焦到现实世界的痴情儿女。
七月七日本是牛郎织女幽会的日子,李贺却与情人山水相隔,深夜披着一身浓愁独卧罗帷中。
当新月初上梢头,李贺遥想喜鹊已经填河成桥,牛郎织女正在天上甜蜜相聚,多么令人艳羡。
这一夜多情女子也会在院落对着织女星设案供奉,结彩穿针,以此祈求灵巧智慧,名曰乞巧。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如此温馨浪漫的节日,却不属于他这个忧伤的单身汉。
夜色深沉,只剩多情秋月照着明媚秋花,幽幽绽放在那年七夕与伊人一同晒书曝衣的楼阁上。
如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李贺越想越惆怅,痴痴地望向天边残月,仿佛看到牛郎织女相逢草草别匆匆,一轮明镜再度被银河一分为二。
此夜已是难眠,不知人间还有多少痴情儿女,站在葡萄架下,思念着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一如苏小小,“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期待有情人。
李贺在结尾没有直言想念,而是借助苏小小吐露心声,他多想思慕的佳人也能如此痴情坚贞。
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红尘滚滚,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痴心人苦等一人终老。
不论时代如何发展,总有人愿意为了爱情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3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宋·刘辰翁《西江月·新秋写兴》
当七夕成了有情之人欢聚狂欢的节日,总有一些人的情思更为博大深沉。
天上物换星移,人间转眼成秋,光影匆匆流转仿佛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了七夕之夜,红尘男女大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里,如痴如狂,一晌贪欢。
多情儿女纷纷换上新装,走向街头,处处是热闹欢乐的景象,宛若天上人间。
可词人刘辰翁却感受到了常人不曾觉察的新凉如水,因为经历了南宋灭亡之后,他早就不知道欢乐为何物,日夜思故国,两鬓已成霜。
在这一刻,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众人狂欢,我独悲戚,只能到梦里才能消解故国之思。
我梦见自己在海底看遍沧海变桑田,在天上阅尽银河风浪宽,如此沧桑巨变,恰似南宋一梦。
其实若不知人论世,整首词是不知道相思两鬓如霜是为故国,大可理解成男女相思,就像晏几道所写,“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可一旦知晓了词人在亡国后抗节不仕,并常在节日书写故国之思,这份相思就有了家国高度。
七夕,不只可以思念恋人,也可以追忆故国与家乡。一如孟浩然,他乡逢七夕,旅馆益羁愁。
同样,七夕也不该流于形式上的鲜花美酒,更应渗透于日常彼此的理解与尊重、相守与相爱。
吵架时相互退让,困难时彼此扶持。万千悲欢,四方食事,不过捧在彼此手心里的一碗人间烟火。
几许欢情幽梦里,一往情深鹊桥仙。值此七夕,愿每个人都值得爱与被爱,在世俗的阻碍重重里,也能拥有自己的鹊桥仙,浪漫不死,爱意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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