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甘肃丨1958年,甘肃引洮工程、大炼钢铁亲历记

陇史文元 2024-04-05 02:02:26

听爷爷奶奶讲过去的故事

——一九五八年引洮工程和大炼钢铁回忆

董文渊

物是人非,不见当年引洮人。工程失败后,过往的经历和辉煌被不谙世事的后生嘲笑为痴人说梦。笔者想说的是,我们后来者和先辈们的性情没什么不同,在相似的社会大背景之下,也会做着类似的事,如此而已。

——引言

1.引洮工程前夕

新中国成立后,甘肃各地依次废除了民国时的“乡保甲”区划制,实行“区乡村”区划制,缩小了区乡管辖范围。据《定西县志》载,至1955年10月,定西县共有1镇(城关镇)7区52乡(含中川、榆林、双坪3个县直属乡)。笔者所在的青岚山乡打鹿村属于当时的榆林直属乡管辖范围——据我的爷爷董成荣回忆,还包括现在的上坪(剪子岔及祁家湾、史家堡等地)、榆林(很早以前被叫做优富岔)等行政村——为何要在这片似乎并没有特殊原因的地域中设立县直属乡,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据《定西市安定区志(1986-2010)》第十一编第二章记载,1958年年初,“定西专署农田基本建设局局长梁兆鹏和省水利局总工程师杨子英研究引洮查勘事宜……2月中旬勘察结束,3月下旬开始测量定线”。

六十六年后爷爷回忆道:

“当时榆林乡的乡干部陈兰亭(*)在打鹿包村,他通知我到县城新市区的水利局找林贵清(*)局长,要到岷县去帮忙测量洮河。”

“那为啥上面会选你去帮忙,当时和你一起去帮忙的人有多少?”我问道。

“我也晓不得,陈兰亭(*)和我没说原因,我也没有多问。”

至于当时整个定西县究竟去了多少人帮忙,爷爷想了好久,却始终记不起来。刚开始我还十分遗憾,有些埋怨爷爷的记性差。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苛刻了:假使让我在此刻努力记住某一件事,我尚且不敢保证在六十多年后能回忆起,因为这中间会经历太多的事情。何况爷爷说:

“当时不过分在意这些事情,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提起来还能记起,有些事就想不起了!”

2.出发时间和路线

1958年古历正月初七(阳历2月24日)爷爷从家中出发,步行二十里路到了定西县城,在新市区水利局找到了林贵清局长,接着连夜坐敞车赶往兰州。

“什么叫敞车呀,是不是像现在的卡车、货车?”我问道。

“差不多,驾驶员坐在前面的驾驶室,我们在车箱里。”爷爷说,“到底去了多少人,我硬是想不起来了。不过人肯定不多,车箱里没坐几个人。”

爷爷一行人抵达兰州后已经是晚上了,他们没有去汽车站,而是直接到了兰州的水利厅,并留宿于此。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后,一同出发的人就多了不少,这时便由两辆敞车载着他们驶向岷县。他们在兰州城里一路向西,随后又沿公路折向南,经过西果园(镇),翻越七道梁抵达临洮县境,取道辛店(镇)、新添(镇)到达临洮县城,并留宿于此。

“临洮的饭店很大!”爷爷这样说道。

第三天一早他们从临洮县城出发,到岷县县城时已经较晚了,一路上要经过会川(镇)、罗家磨(村)、口子门、渭源与漳县的分水岭、殪虎桥(镇)、大草滩(镇)、木寨岭、梅川(镇)、茶埠(镇)。需要说明的是,这条路线大致和现在的甘川国道相重合。这些地名并不是爷爷牢牢记到现在的——我找来几幅相关地图给爷爷看,他看到后还能记起路线上大大小小的一些地名,这条路线才得以确定。

3.测量洮河的工作

“那时节真正负责测量技术工作的是开封黄校——也就是河南开封黄河水利学校——的大学生,我们只是打下手,帮忙给他们扛仪器。”爷爷说,“我记得帮忙的人里有个人叫张恩,应该是会宁人;有个技术员叫周爱珠。”

“那这个测量工作具体做什么,大概做了多久?”

“主要是测量洮河的落差,还有洮河周围的山川情况,所以一天的测量进程不快。从龙王台(今属茶埠镇)开始测量洮河,一直往下游到了古城(今属中寨镇)。记得在茶埠就住了七八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洮河水哗哗地淌着,有时让人睡不着觉。整个测量工作应该花了一个多月。我还在洮河上坐过羊皮筏子,没坐过的人感觉在上面摇摇晃晃,害怕得很!”

4.第二次出发时间和路线

爷爷在洮河岸边生活了一个多月,与周围县区来的若干青年一起帮助开封黄校的大学生测量洮河,事成之后回到了定西老家。曾几何时,引洮工程成了妇孺皆知的大事,定西周边各县都抽调万余民工开赴引洮工地。

“回来后没待多长时间,我就和村里的引洮民工一起步行去岷县。”爷爷说,“就打鹿岔来说,五队(斗上庄)去的是蔺生祥、汤建福、刘万庆和我,四队(焦家湾)去的是温世明,七队(东坡庄)去的是张怀礼,三队(南坡庄)去的是史发昌、史发华,六队(常家庄)去是的常同吉、常满仓,一队(刘家川)、二队(何家庄)、八队(西山岭)去的人想不起了。”

当时出发前往工地时,似乎以乡为单位集中,而榆林乡领头的是上坪村庙梁的张应福。榆林乡的民工们先步行到了定西县城,然后过西川、中川,留宿在李家咀;之后折向南,取道西寨、香泉等地到达渭源县境。遗憾的是,之后的路线爷爷就记不清了,也想不起这一路走了多少天。

5.引洮工地的经历

1958-1961年的引洮工程动用了十几个县的十万余名劳动力,按照县为单位划分为十多个工区,每个工区下设有若干大队(对应几个乡的组合),每个大队下设有若干中队(对应到乡,是开办食堂的基本单元),每个中队下又分若干小队。当时定西属于第二工区,榆林、城关和双条(?爷爷回忆起的名字,《定西县志》里却似乎并没有记载,只有一个发音相近的双桥乡。爷爷猜测双条乡可能是景家店一带)属于一个大队,我们打鹿村的引洮工地在现在的中寨镇红石崖村。

当时定西工区的党委书记是定西县副县长王兴国,工地上的大队队长是张伟汉(城关中川人)、书记是丁礼,秘书是景正刚,大队统计员是我爷爷董成荣,榆林乡对应的中队队长是张应福,食堂大师傅是史发昌、史发华。

“统计员的工作就是统计每天完成的土方石方量,还要打电话给工区上报。我记得当时住在一间土窑洞里,算是简陋的办公室吧。”爷爷回忆道。

干了几个月统计员的工作后,爷爷被调去了官堡镇(今会川镇),成为了刚刚设立的引洮报社的一名员工,做着排字印报纸的工作。从1958年9月至1961年8月,爷爷一直在报社工作,期间每年能回几次定西老家。

“回家时先要从会川坐工程局的车到陇西的东铺(文峰镇),然后坐火车去定西。当时的火车还分慢车和快车,慢车每个小站都会停,快车好像是直接从东铺到定西。”

“有一次,我从家去会川报社。在东铺下火车后,坐上了从东铺到渭源县城的客车。在渭源下车后却没有车去会川了,只好步行出发,走了有大半天的时间。”

6.奶奶赴皋兰炼钢的经历

1958年大跃进期间,全国上下掀起了大炼钢铁运动,我的奶奶常有兰也参与到了炼钢队伍中。

“当时我们打鹿岔去的人有,七队的杨永祥(*)、四队的赵正华(*)、杨聚禄(*)、一队的邢子元(*),这些都是男人家。去的女子有任玉银(*)、白玉银(*)、孙凤英(*)、孙凤林(*)、刘秀莲(*)、刘淑莲(*)和我,其余的记不起来了。”

“引洮的哥哥去岷县,炼钢的走了个靖远。攒劲的男人正大干,农活曹婆娘家干攀。”这是《定西县志》里记载的一首歌谣,奶奶说起炼钢的古今时,也说是去了靖远。不过细究之下,去的地方应该是现在的白银市景泰县,在景泰、中卫和阿拉善左旗交界处,北靠腾格里沙漠。当我问起现在还能记起哪些小地方的名字时,奶奶说:

“我们是古历八月初四(阳历9月16日)从这里出发的,在定西坐上了火车,大概一天一夜后,又步行穿过绵沙到了第一个地方——红山。那里有铁矿石,我们娃娃和妇女的工作就是砸铁矿石。在红山做了大约一个月活后,我们一行人又去了营盘水,就住在火车站旁边。”

“在绵沙上走路时能见到很多蛇鼠(读作chu),好像叫做蝎子;那里的长虫(蛇)也多;晚上冻得很,睡觉都是穿着白天的衣服。后来公家还发了一套棉衣棉裤,算是实用的了。”

“我们在营盘水做了大约三个月活以后,大约是腊月初四回来的,正好是四个月时间。那时节劳动力要么去引洮炼钢,要么去定西宁远修大坝、大战华家岭了,我们这附近还有从河湾背红土做窑窖的,剩下的基本是老人和娃娃了,庄稼都烂在地里没人收,这才有了六零年挨饿的事呀!”

7.一些老物件

爷爷是1961年8月从会川的引洮报社回到定西老家的,之后应该是再没有出过远门。其实具体时间爷爷是记不起来的,六十三年后我翻腾一堆老物件,在一个笔记本中找到了两页纸,这才把爷爷回家的时间确定了。这两页纸上的内容如下:

“临洮-兰州-定西沿途各车站:兹有我社印刷厂工人董成荣同志,下放回乡参加农业生产,乘车方面,请给予协助为盼。此致,敬礼。引洮报社 1961.8.21”

“临洮-兰州-定西各旅馆饭店:兹有我社印刷厂工人董成荣同志,下放回乡参加农业生产,住宿饮食方面,请给予照顾为盼。此致,敬礼。引洮报社 1961.8.21”

此外,这笔记本也是爷爷在报社期间,一位兰州友人赠送的。爷爷说好像叫张瑞枯(*),却将最后一字读作gu。扉页上写着:

“鲜花离不开绿叶,生活离不开友谊。鲜花春天开秋天会落叶,而友谊是永不褪色的一朵鲜花。”

爷爷还保存着一张引洮报,他说本来带回来了一本合订本,可惜后来觉得没什么用处,有的糊了墙,剩下的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8.对本文的一些说明

(1)文中部分人名后加*标注,表示所指汉字是音同,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些字。

(2)这些事情都是笔者的爷爷奶奶亲身经历、六十余年后回忆讲述的,有些会存在一定的偏差。记叙下来,希望能为一些相关研究者和对此感兴趣的读者提供参考。就此搁笔,敬颂春祺!

写于2024年初春

董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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