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涛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斜晖脉脉的傍晚。退休后的我和妻子陈熙正在家门口的公园里散步,忽然,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从退休那天开始,手机响铃的次数逐日递减,有时甚至几天都听不到它的叨扰。慢慢习惯了这种平淡而安逸的生活后,偶然的电话铃声连妻子陈熙都感觉诧异。“谁打的电话?” 我拿出手机看看,是一个外地的陌生号码。“又是骚扰电话!”我随手把他挂断。刚要把手机放进口袋,铃声再次响起。我看了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我又一次拒接。随口对妻子陈熙说了句“现在的骗子还挺执着!”陈熙看着我笑笑又和我并肩而行。
没过一会儿,信息铃声又骤然响起。我打开信息,上面写着:郑重,我是赵耘,接电话!!!后面接连发了三个感叹号。怎么会是赵耘?我紧张地看了一眼陈熙,她笑眯眯地问我“今天怎么回事?” 她说着眼睛就往我手机上扫瞄。我慌忙把信息隐藏起来,尴尬而心虚地说“没事,广告推销。”我刚想把手机设置成静音,这时,铃声又起。我一看,是刚才那个号码——赵耘的电话。在接与不接的矛盾中,我的思想陷入短暂的斗争。伴着悠扬悦耳的彩铃声,我的思绪仿佛被谁按着快退键,瞬间,让我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十七岁那年,我和赵耘一起考上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和我俩同时考上高中的还有我们同班的女生陈熙。我和赵耘同一个村庄。陈熙家离我们村五里多地,她村是我们上初中和去城里的必经之路。赵耘和我同龄,他上面有五个姐姐,他是他父母四十多岁时勉强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加上他前面全是女孩儿,一家人对他是宠爱有加。从小他便养成了妄自尊大,为我所欲的个性。或许是因为我两家是世交的缘故。说实话,赵耘对我很好。大概是缘分的使然,我俩上学一直都是同一个班级。因此,我俩的关系非同寻常。
陈熙比我和赵耘小一岁,她是我和赵耘留级复读时赶上我俩的。陈熙的父亲患有强直性脊柱炎,她家里的经济条件相对要差很多。不过,她聪明活泼,品学兼优,中等的身材,皮肤白皙而细腻,看上去端庄秀气。她衣着虽陈旧朴素,但仍掩饰不住她那漂亮可爱的本质。
县城离我们村四十华里,自行车成了唯一的代步工具。陈熙不会骑自行车,况且她家里也没有。去城里高中报到的第一天,我们三个的父亲同时吩咐我和赵耘,以后让我俩骑车带陈熙去学校。都是三里五村的人,而且,她又是个俊俏标致的女孩子,我和赵耘就义不容辞地承揽下了这项光荣的任务。从那以后,每逢周末休息日,我和赵耘都会轮番带着陈熙往返于学校和回家的路上。
我们三个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刚开学周末回家时,陈熙总在校门口等着我俩。到了高二的时候,每当周六放学,陈熙会准时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前。而且,每次我们三个集结后,她总是让我骑车带着她。走到路上,她和我有说有笑,十分开心。有几次赵耘先去陈熙的教室门口等她,每看见赵耘,陈熙都是让他先去学校门口等着,她一个人又来到我们教室前。时日一久,这让赵耘心里极不平衡。
到了高三,由于学习更加紧张。我们回家的时间改成了一月一次。吃饭也象打仗发起冲锋号一样急迫。在校园里面,我们三个也很难再碰见一面。
记得那是初冬时节。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过去了,周六下午放学后,我兴奋地走出教室,陈熙依旧拿着几本书,站在我们教室门前。看见我走出教室,她笑着迎了过来,她跟在我的身后朝学校门口走去。和赵耘会合后,陈熙便毫不犹豫地坐上了我的自行车。
出了县城,行驶在乡间的公路上,路上全都是骑自行车,赶着马车,拉车和步行的人。很难见到几辆汽车。此时,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隆冬,但料峭的寒风吹在身上,仍感觉刺骨的麻痛。
走着走着,可能是因为太冷的原因,陈熙将她的脸贴在了我的背上。“郑重,你冷吗?”看我轮换将手放在嘴上哈着热气,她明显感受到了我的不舒适。“也不是太冷,就是耳朵和手冻得麻疼。” “我抽空给你织双手套吧?”陈熙的脸贴着我的后背,她轻声说道。我赶忙回绝她“可别,学习那么紧张,你哪有时间?”陈熙没再说话。赵耘用力蹬着自行车。他不时会扭头看看我俩,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嫉妒的原因,他的面目扭曲狰狞,从他游离的目光中,我隐约看到他复杂烦乱的眼神。
直到我把陈熙带到她的村头,她和我们挥手再见,赵耘的脸色一直铁青阴沉。他一言不发,使劲踩着自行车,迅速超我老远。我在后面努力让自行车保持最快速度,想追赶上他。
此时,苍茫的暮色已渐渐被黑暗笼罩,西北风逐渐强劲而凛冽,路边高大光秃的杨树发出一声声瘆人的呼啸。
正在前面疾驶的赵耘突然刹住车,停在了我的前面,吓得我使出全身力气,紧握手刹,才算勉强没撞到他。我气得大声怒斥他“赵耘,你想死吗?”他下了车,双手扶着车把。似乎在平复着心情。“郑重,咱俩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赵耘,你怎么了?天都黑透了,你还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今天你必须回答我!”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那还用问?咱俩从小分过彼此吗?”我的话音刚落,赵耘就激动地说“郑重,我爱上陈熙了,每次看到你带着她的时候,我死的心情都有。”他停了停,竟然哽咽起来“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坐在别人的自行车上有说有笑,我竟然有想杀死你俩的冲动!可我怎么能做得到?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说着,猛地推倒自行车,一把拽住我的一只胳膊“郑重,我求你了,你把陈熙让给我好吗?如果这辈子没有她,我肯定活不下去!”
赵耘已深深陷入爱情的漩涡而无法自拔。我顿时生出怜悯之情,一股小说中的侠义气概从心底升腾。我抽出胳膊,拍拍赵耘,不假思索地对他说“赵耘,你早点说出来,我肯定不会让她坐我的车子。以后你带着她就是。你要是爱她,就娶了她吧!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的!”我的话一出唇,心里竟有若有所失,隐隐作痛的感觉。我后悔自己的信口开河和强充英雄的随意。赵耘感动得一下子抱住了我,他心花怒放,就差跪下给我磕头了。
(图片来自网络)
周日下午,我很晚才赶到学校。第二天早饭时,陈熙在饭堂门口看见我,她走到我跟前问我“郑重,昨天下午你的车子坏了?”我冲她点点头。“我给赵耘说让等着你,他说你的车子不是一时半时就能修好的。”我把提前编好的谎话给她说了一遍。就匆忙打饭去了。
又一个月过去,周六下午一下课,陈熙一如既往出现在了我们教室门前。我走上前告诉她,这周班主任吩咐我有其他的任务,我就不回去了。陈熙听我说完,嘴撅得老高,她不情愿地朝学校门口走去。直到他俩走远,我才骑着自行车往家而行。
就这样,接连两三个月,我都会以种种借口,拒绝和陈熙同行。给赵耘创造更多和她接触的机会。可时间越长,我心里越痛苦。和陈熙许久未见,她迷人的笑容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睁开眼睛是她乖巧的影子,闭上眼睛还是她清纯的模样。我才知道,陈熙早就走进了我的心里,我也爱上了陈熙。我悔不当初轻易就把诺言许给赵耘。可男人说出去的话一个钉,我怎能言而无信?一个轻易的承诺和对陈熙刻骨铭心的爱,如一根钢钉时时刺痛着我的心。
时间一晃几个月又过去了,马上临近高考了。记得那是一个骤雨初歇的周六下午,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匆忙往家赶。行至陈熙的村口时,天色已暗淡无光。“郑重,你站住!”陈熙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赶紧停下车,心怀不安望着她。“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陈熙厉声质问我。我又违心地把谎言重复了一遍。“你别说了,我问过你班的同学,你是在我和赵耘走后才回来的。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不知如何才能向她解释清楚。我嘴里嗫嚅道“我真的有事!”“明天下午无论多晚,我都会等着你。”陈熙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扔到了我身上。“这是我给你织的手套,已经在我口袋里放几个月了。如果你嫌弃,就随手扔掉吧!”她说完,转身而去。我望着陈熙离去的身影,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清冷的晚风凌乱我伤痛无奈的心绪。
那一年。我们三个都以高考落榜而宣告失败。陈熙以两分之差和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陈熙家的经济条件实在太差,她家再无能力供应她继续复读。赵耘决定再次拼搏。高考失利后,在部队的表哥给我写来一封信,他劝我到部队发展。他就是在名落孙山后,又去部队考上的军校。我决定效仿表哥,报名参军。
赵耘没在家呆几天,又去了学校。很快,我也参加了入伍体检。这中间,出嫁多年的姐姐,给我物色了一个对象。并要我在入伍前,和姑娘把亲事确定下来。我以种种借口一直推托,始终没和那个姑娘见面。
体检合格后,我在家等待入伍通知。那天去镇上买东西,我无意看见陈熙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我叫了她一声,她来到我身边。“陈熙,你学会骑车了?”她羞涩地笑笑说“嗯,刚学会没几天。”她停了一会儿,看着我问道“你要去部队了?听说你定亲了?”她连续的问话,竟让我不知道应该是点头还是摇头。“家访结束,我就该走了。”她还想开口说话,我率先发问“你听谁说我订亲了?” “赵耘啊!”陈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这次没容我说话,“郑重,我和赵耘订亲了。” 我惊讶地望着陈熙,不知道是应该安慰她还是祝福她,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图片来自网络)
陈熙说,赵耘告诉她我已经订了亲。他父亲通过媒人,去她家提媒。承许给她家五百块钱,另带一辆自行车。她家实在太需要这笔钱了,她父母就答应了这桩亲事。陈熙极力反对,可她的抗议在她的家庭和现实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郑重,你对象是哪个村里的?”陈熙极力掩饰着心里的不甘,她转移了话题。“家里原想着在我去部队前,把亲订下,我一直没同意,也没和人家见面。”我看着陈熙告诉她。“郑重,那你,那你,你为啥不去我家找我?”陈熙厉声质问着我。我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对赵耘的许诺。我苦笑一下“陈熙,也许我俩是有缘无分吧!其实赵耘也不错,他是真的很爱你!”我的心滴着血,脸上却流露着虚伪的笑容。“郑重,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看不起你!算我看错了人!”陈熙说完,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我问自己:郑重,你算是个男人吗?我伸出双手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我真想追上陈熙,把她揽进我的怀里,大声对她说“陈熙,我爱你!”然而,我却慢慢地,慢慢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入冬的寒风,吹落了树枝上最后的一片枯叶。霏霏的细雨中,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走在通往镇里路上。今天十几个体检合格的青年,要在镇政府集合,集体去县武装部集结后入伍服役。自行车行驶到陈熙村口时,我一直东张西望。我多想看到陈熙那美丽的身影。然而,我的希望还是在这迷离的风雨中破灭了。陈熙,你在哪里?我暗自发问。
到了镇政府,我们依次登上了县武装部开来的汽车。和亲人挥手告别后,汽车慢慢驶出了镇政府的院子,在汽车即将驶出大门口时,我猛然在众多送别的人群里看见了陈熙。她没有雨伞,不知道她的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淋湿她的秀发,再顺着脸颊往下淌。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陈熙!陈熙!”她好象听见了我的呼喊。看着徐徐而动的汽车,她轻轻向我招手。汽车转过大门驶上公路,它开足马力,车后一缕淡蓝色的烟雾淹没了追出来的人群。我瞪大眼睛,极力往车后观望,又一团浓浓的烟雾朦胧了我的视线。我从口袋里掏出陈熙送的手套,轻轻地将它捂在了胸口。(敬请关注精彩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