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死刑犯的最后时刻:行刑人员全穿防护服,尸体放入特制裹尸袋
2004年5月26日上午9点,乐山致江路菜市场响起了弹簧刀的声音。
只是一刀,颜某便应声而倒,胸口的鲜血侵红了土地。
凶手汪学强转身便逃,可早有案底的他隔天便被扭送进了警局。
吸毒、偷窃、杀人……
汪学强的所作所为早为自己的一生画下了句号。
当最后的枪声响起,王学强倒在了刑场。
消毒、穿戴防护衣、特制袋装起尸体……
汪学强瘫倒在地的尸体早已不能动弹,可每一名执行法警望向汪学强的眼神都充满了忌惮。
当冯师傅接过尸袋准备火化的时候,法警提醒道:
“小心些,他有艾滋。”
当一名艾滋死囚将要死去当街杀人只是临时起意,可汪学强不觉得后悔什么。
进局子对他来说,就和回家一样。
他吸毒很久了,曾两次被送去劳教,平日小偷小摸更是寻常,等因吸毒染上艾滋便更不在乎什么了。
颜某死在菜市场只是一个意外,汪学强只图财不图命的,可谁叫对面敢反抗,他急着偷钱买毒品,哪有闲工夫与对方掰扯。
随着四川省高级法院法官在2004年7月23号落下木锤,汪东强成了四川第一个艾滋死囚。
他的日子还剩33天。
从监区B区走出时,汪东强手脚上的铁链咣当作响,两名武警一左一右全神戒备,双手都套着到了肘部的特制手套,足足有两层。
“汪学强,你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你的上诉被省高院依法驳回,明天你就将被押赴刑场,现在依法向你告知。”
法官的宣告让8月24日的天气好像更沉闷了些,可汪东强仍旧不说话。
他毫不在意,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眼珠四处转着,时不时扯扯沾着汗珠的囚服。
转到一楼囚室,汪东强开始说话了。
见着3个同样明日赴死的狱友,王学强自如地抽起了人生中最后一包玉溪,刚刚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微笑。
“呵呵,我1981年的,比你们大哦。”
年龄、犯了什么事、家里什么情况……
在一楼的等候室里,4个死囚就这样挨过了人生最后的几小时。
当第二天的阳光扯破了黑暗,警车刺耳的呜呜声由远及近。
全副武装,全神贯注,没有任何一名警察敢对汪东强心有懈怠。
踏入法庭听候最终宣告的时候,汪东强穿上了一双崭新的布鞋,上衣也换成了黑色,被反绑的双手时不时动动以图舒展,可小小的动作仍旧会被身后的法警死死盯住。
汪东强是特殊的,每一名押运人员都戴着特制手套,不敢在他面前暴露丝毫裸露的肌肤,甚至只是用装备挡住也不行,需要双层防护以防万一。
所有人都防着他,汪东强很清楚,可他没说话。
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法官毫不费力地宣读了汪东强最后的命运。
当法警有力的手掌抓住自己的臂膀时,汪东强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被押送出法庭的时候,这个将死之人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道微笑。
对艾滋病人来讲,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8月25日10时30分,汪东强来到了乐山郊外,他将在这里永远地倒下,正如他曾让颜某倒下那般。
警车的呜鸣在郊区的空地上回荡,警笛声响了很久,可赶开围观群众仍旧花费了法警们许多时间。
在红白相间的警戒线外,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拼命向前涌动,脚尖一个个垫起,生怕没见到流血的最后一幕,唯有听到艾滋二字才会慌忙向后避让。
死刑没什么稀奇,枪响,倒地,仅此而已。
“预备,开枪。”
清脆的号令让4名死囚倒在了地上,汪学强被严加看管,可身体磕碰到土地的时候仍旧没发出特别的响声。
当时间的指针来到11点10分,法官与法警完成了最后的验尸工作,当消毒液喷洒在沾着鲜血的土地上时,汪学强的尸体也被送入了殡仪馆汽车的后箱。
与生前一样,人们依旧畏惧着这个曾染上艾滋的尸身。
双重塑胶手套、长筒靴、防护服……
法警将汪学强的尸身放入了特制的双重尸袋里,可负责运送的司机仍旧紧了紧自己封闭防护服的拉链。
上午11时30分,殡仪馆的汽车驶离了刑场。
接手汪学强尸身的冯师傅一样全副武装,头、手、脚整个身子全部牢牢关在防护服里,大家都知道艾滋不会空气传播,可没人愿意冒任何一点风险。
当完成消毒的汪学强被送入火炉的时候,火焰没有任何戒备防护,只是干净地腾出火花,让一具尸身慢慢化作灰尘。
尘归尘,土归土,只是这样。
这是2004年时人们对艾滋死囚的态度,现在,不这样了。
我的名字叫陈楷陈楷的艾滋是在看守所里查出来的。
被关入看守所33天的时候,管教让他收拾东西跟他走。
陈楷没多想什么,只是麻木地上了车,对一个死囚来说,去哪里都是一个样。
上海新收犯监狱与陈楷之前见过的监狱不同。
一栋白色房子前立着醒目的宣传牌,艾滋病宣传几个大字标在了上面,下面还有密密麻麻地解释。
陈楷扫了一眼便转移了目光,艾滋病?关他什么事。
走入白房子的时候,医生简单给他抽了管血,随后让陈楷与管教呆在了一起。
“你感染了艾滋病毒,要转到这边的看守所来关押。不要有心理压力,这边条件更好,安心治疗。”
陈楷懵了。
他知道自己会死,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感染艾滋病。
陈楷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骨肉均停,所以当他拿起画笔作画的时候,那场景对旁人来说是享受。
可陈楷的手从来不只碰过画笔。
美术特长生、美术老师、设计师……
陈楷从不安份,于是一路从家乡去广州,收入也颇为可观。
可这份好奇心在2009年时害了他。
酒吧的时起时灭的灯光让人沉醉,在朋友的劝说下,他第一次将白色的粉末吸入了体内。
“听说能缓解压力,可以让人比较轻松。大家都在吸,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事,我也就吸了。”
陈楷毫无意外地迷上了毒品,每有朋友相约便无法拒绝。
“海洛因必须每天吸,否则身体很累,打哈欠,流鼻涕。”
毒品是个无底洞,轻易挥霍掉十几万的存款后,陈楷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走入了绝境。
为了逃离毒品,他离开广州去了上海。
可独自解毒往往只是安慰,不到三个月,他便又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昔日的朋友。
“我只是转手一道,自己可以吸,还可以有点儿节余。”
没钱还想吸毒,那便只剩贩毒一条道路。
然而这是一条注定的断头路。
2012年,陈楷带着数公斤毒品被当场抓获。
虽然只是贩毒链条最底层的一环,可贩毒就是贩毒。
他知道自己会死,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感染艾滋。
缓期死刑与艾滋通知压垮了陈楷。
仅仅半年,他的CD4细胞便下降到每立方毫米118个,这个数字本该在500个到1600个之间。
他的头发大片大片往下掉,大半个后脑勺变成斑秃,原本预计还有10年寿命的他快速跑向了死亡。
急速加剧的病情让监狱将其送往上海监狱总医院治疗。
躺在病床上,陈楷的眼泪始终止不住。
“判了死缓,可能无法活着走出监狱了。我对不住爸妈……”
陈楷想快些死掉,于是紧闭嘴巴不吃药。
2014年4月的时候,艾滋病毒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维持生机的白细胞开始快速减少,医院也下发了病危通知书。
陈楷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法律已对其做出审判,在他残存的日子里,监狱方面仍旧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在监狱的批准下,陈楷的父母来到了医院。
“如果不把身体养好,即使以后有机会保外就医,你也熬不起这个时间。要心态放好一点,活下去!”
父母看望后,主管警官也给陈楷申请了一组绘画工具,让他教导其他犯人画画。
陈楷渐渐有了生的期盼,5点30起床洗漱,6点去吃早饭,6点半服药,他仍旧会死,可死前的眼里却多了些希望。
陈楷从不特殊,从2005年收押第一名艾滋病犯人以来,上海市新收犯监狱先后帮助了500多名HIV感染者服刑人员。
负责看管的汤警官讲:“监狱不光要让服刑人员遵规守纪,更要改变他们,让他们在社会上也是一名合格公民。”
一样相信这话的人并非汤警官一人。
我看管过511名艾滋病犯毛卓云在宁波看管艾滋病犯已经16年了,等到2024年就能退休。
这不是个好活,因为我国目前还没有出台针对艾滋病犯的专项法规,加之艾滋病犯的特殊性,如何管理全看监狱当地措施。
保外就医、暂不收监都是许多监狱、看守所的选择,可毛卓云所在的地方没这样。
2007年的时候,宁波看守所便专门设立艾滋病监区,也正是那时候,毛卓云转到了艾滋病监区。
毛卓云当过兵,做过民警,许多事早就看腻了,可初到监区依旧有些紧张。
“没有亲眼所见,你很难想象艾滋病的可怕。很多在押人员都有过吸毒史,吸毒导致的血管硬化,会逐步将血管堵塞、损坏,很多人的腿都是黑色的,晾在那里一直腐烂。不少并发症,也会让他们身体溃烂,发出一种死老鼠的味道。正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溃烂的皮肤、腐烂的气味、无神的瞳孔,不是每一个艾滋病犯都是死囚,可他们身上死亡的气息却远比死囚还要浓重许多。
因为患病的缘故,自残自杀在艾滋病犯中屡见不鲜,他们面对的从来不只是法律的惩戒,还有他人异样的眼光。
蹲过牢,患有艾滋病,每个犯人都能想象自己再度踏入社会会面临怎样的眼光。
毛卓云常听犯人讲,自己未必能活到刑满释放的时候,在看守所里自杀还多少能给家里省点钱。
毛卓云见过了无数艾滋病犯求死的双眼,可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属于阿杰的眼睛。
阿杰是在2009年的春天进来的,29岁,吸毒出了幻觉,跑去拿着铁锤抢金店。
铁锤在柜台玻璃上发出的几声脆响让阿杰被判了14年。
与陈楷一样,直到收押,阿杰才知道自己得了艾滋。
毛卓云早就见惯不惯了,监区里23个在押人员14个都是因毒品染得艾滋。
2009年的3月春风正好,可得知自己身患艾滋后,阿杰自杀过两次。
一次撞墙,一次上吊。
第二次因为裤子中途崩裂,阿杰的脑袋一下砸到了硬地上,鲜血咕咕地往外冒。
这声巨响惊动了看守警员,没人顾得上自己的安危,担忧被艾滋病犯划伤,只是想先让这个求死的男人不要再做什么伤害自身的事情。
等阿杰被控制下来时,毛卓云全身都变成了红色。
累得瘫坐在地,毛卓云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鲜红的血迹,然后站起身走向了卫生间。
这不是毛卓云第一次接触艾滋病犯的血液了。
在水槽边,毛卓云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手掌,可怎么洗也洗不掉那股后怕。
面对那致命的病毒,没谁会不害怕。
可等到红色在身上消失不见,毛卓云鼓起腮帮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走向了监区,他要去看看阿杰的情况。
阿杰后来不想死了,他仰着头看向毛卓云。
“毛警官,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赎罪?”
毛卓云没多说什么,只讲道:“就从每天做一件好事开始吧。”
后来,阿杰包揽了监室的打扫工作。
再后来,阿杰的眼里有了生气,他告诉毛卓云:“您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听到这话时,毛卓云突然觉得病毒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过,毛卓云其实也想过辞职的。
2013年9月的时候,看守所新收了一名犯人,五大三粗,面色凶恶。
吸食毒品、捅伤女友、刺杀民警……阿明的履历让人不寒而栗,可对毛卓云来讲,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犯人。
过度吸食的效果让阿明口齿不清,严重的被害妄想症让他觉得自己在被高科技控制大脑。
在看守所的148天里,阿明身上的鲜血几乎没断过,自残、自杀几乎时时发生,吸毒导致的精神异常让这个杀人犯狂躁不已,老毛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谈话才能让他稍微安静。
等到12月底判决下达,阿明更是彻底疯了,冒血的脑袋一次又一次染红铁门的栏杆,野兽般的低吼伴随着紧握的拳头。
毛卓云的话语再也无法安抚阿明,他只能靠着门看着阿明的绝望的双眼,依靠着的栏杆冰冷彻骨,没有一丝温度。
那半个月里,毛卓云每晚都做梦。
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见到了阿明浑身是血的样子,分不清鲜血是阿明的,还是其他人的。
每次惊醒,毛卓云都会给看守所打去电话询问情况,到了最后,他干脆彻夜不眠,守在电话机旁等候那可能的消息。
“我准备死一次,豁出去了,进去跟他谈一谈。”
毛卓云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执意要再进一次监室。
为了不刺激阿明,毛卓云只是装作检查内务,可正当他思考如何破开阿明的心房时,背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阿明红着眼给了他一下,一旁警员立马上前阻止,让毛卓云快走。
可毛卓云没有走。
他回过身看向阿明的双眼,等候阿明冷静下来。
慢慢的,阿明不再挣扎,只是再度坐回角落缩作一团。
毛卓云走了过去,如同父亲般抱住了阿明。
警员与其他犯人的背心都开始冒起了冷汗。
这么近的距离,只需一秒不到,阿明就可以咬穿毛卓云没有防护的肩膀,甚至脖颈。
可阿明没有。
阿明的眼神里出现了迷茫,迟疑了一会,这个五大三粗的杀人犯居然将头放在了毛卓云小小的肩头上,打湿老毛肩头的不是鲜血,而是泪水。
这时候毛卓云才知道,原来出庭那天,阿明的父母没有过来,女友也出庭痛斥,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
离开监室后,毛卓云把阿明亲属的短信抄写了过来。
没人知道毛卓云如何说服这些心灰意冷的家属留下笔墨,只知道,那天起,阿明不再自残了。
阿明离开看守所那天,毛卓云的梦里不再是鲜血了,可那一天,他便病倒了。
“做我们这行的,最害怕的就是发烧,因为这很可能是感染艾滋病的前兆。”
从医院回来后,毛卓云松了一口气,那一刻,他心里的恐惧真让他有种辞职不干了的冲动。
可冷静下来,毛卓云还是选择继续做干了十来年的工作,只是在当天日记里,他多写了一句提醒:“监管艾滋病人员真的好危险!警惕!小心!”
毛卓云在那小小的艾滋监区看管过511名艾滋病犯,其中死刑3名(死缓2名),无期徒刑3名,10年以上有期徒刑13名。
犯人们眼里的绝望与希望,他都见过。
“我做了一辈子的管教民警,内心也无数次挣扎过。明明我们管教的对象,多数都是危害社会甚至是枪毙几次都不够的罪犯。无论怎么说怎么劝,都是本性难移的可恶。可就我的职业而言,我还是要给他做人的尊严。”
对于“英雄”的称号,毛卓云推托不敢当。
他说这十几年里,自己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偷偷去过多少次医院,检查报告也只敢推迟几天去取,很害怕面对某个答案。
面对艾滋,没人会不害怕,可毛卓云见到阿杰流血的时候仍旧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