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记，是个被抛弃的人。被抛弃，是因为没价值了。这世界原本如此。连亲人也不例外。 龙记的爸，我叫忠叔。他死得早，是酗酒。听我奶奶说，因酗酒经常打人。村里的人都怕他，包括我。如果说有人不怕他，那就是我奶奶了。一次他喝多了追着龙记的大伯打，大伯躲到奶奶家，关上了门。忠叔提着菜刀踹门，踹了几脚后，眼看门支持不住了，奶奶打开门瞪眼直面忠叔，当然，还有他晃动的菜刀。忠叔认怂了，留下了几句场面话掉头就走。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怕我奶奶，是怕我奶奶的儿子。 他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 在我印象中，龙记的姐姐见人就只会傻笑。刚成年，就被卖给一个中年香港佬。我见过香港佬一次，那是他瘸着腿来接龙记的姐姐去香港。离开的时候，龙记姐甚至都没回头，傻笑着跟在香港佬的后面。她可能不知道，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听村里的长辈说，龙记妈妈到了春节才会回来，给他点生活费，然后很快就离开。至于哥哥，没人知道在哪。 龙记经常一个人坐在屋子前面，身体臃肿，表情木讷，死气沉沉。自从龙记回到老家后，我一回去就会过去看他。虽然我知道跟他说不上话，看他多是打个招呼而已。说话时，我也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看到我，他就一阵呵呵，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站起来，跟着我。他是记得我的。他跟我同年，小时候在村里经常一起玩。 我在想，如果我跟他换个位置，我的人生会怎样？他呢？ 如果你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可能想不到，他曾经是个大学生。 我姐姐说，龙记是咱们村里那时考的大学里最好的。 他没去读大学。 听说那年他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但是他家人不让他去，说没钱交学费。我叔叔们知道后，主动承担学费，还帮忙买了火车票。可是，后来龙记很快就回来了。但他为什么回来，始终是一个谜。我想问他原因，又怕刺激到他了。我认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跟大学的事有很大关系。 要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毁掉他最在乎的事情。 当然，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龙记到镇里买东西，喜欢一次性买很多。多得家里都堆满了。我没进去他的屋子，里面不像有人住。但我从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桌子上放着大包小包的水果，蔬菜等。 村里人说，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东西，也不会拒绝人，卖东西的人看他那样子，恨不得都卖给他。童叟无欺，也是看对象的。 有一次，他给我拿了几瓶罐装奶粉。牌子我没听过。我说不用啦，他说他家里还有很多，通过电视购物买的。 我说：“你买那么多干嘛？”他说：“呵呵，放着”。 我说：“电视购物很多都是骗人的，你以后不要再买了。”他说：“呵呵。” 从某种意义上说，龙记的姐姐算是幸运的，虽说她被带走的最大用处在于传宗接代，如果那个香港佬还有人性的话，起码她的生活还算是过得去。而龙记，我已经可以看到他生命的尽头，在老家的屋子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每个人的人生，对别人来说，都是一个谜，谜底只有他自己清楚。 到底，是世界抛弃了他，还是他抛弃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