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这个无宗教而有道德的文明一直在守护我们

砚尘史书 2024-11-09 00:58:17

在以往的岁月里,人们都是只看到了传统文化的消极面,于是就把它简单视同为发展的阻力、或历史的包袱,而正是本着这种片面的认识,才会出现愈演愈烈的、一直闹到文革的文化毁弃,并就此酿成了整个文明的大倒退与荒漠化。

即使到了现在,就算已经在文化的废墟上出现了作为反弹的“国学热”,可是如果就潜在的心理而言,人们也还只是在遭遇到了“文化毁弃”的报复之后,才从一种否定的意义上,消极地看到了随着传统消亡而来的文化失范,并由此觉出了传统还是不容小觑的。

正因为这样,才会出现把儒学价值只看成一种“私德”的说法。说到底,这还是从“西体中用论”中推演出来的,还是在认定唯独西学才有普世的价值,却竟视而不见本土文化的主体性,特别是,未能看到在中国传统的精神资源中,也同样存有对于制度文化进行建构的潜能。

所以在我看来,这一切都还远远不够。——我们还应更进一步地指出,还要看到“价值传统的积极面”,看到它曾经对过往文化生活所进行的范导,以及它可能对当今乃至未来生活所进行的建构。

无论如何,如果只看到历史进程中的“路径依赖”,文化传统之于我们就注定要显得过于消极,就像是迫不得已才背在背上的沉重包袱,——哪怕这包袱被发现一时还甩不掉。然而,如果从过去的历史轨迹中看到了价值,那么这种作为思想资源的精神传统,就转而会显得积极主动,就反而成为我们上升的动力。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并没有任何夸张

这一点,正如我以前曾多次论述过的,长期激进统治所造成的惨痛教训,和由顾准所率先阐发的、源自经验主义一系的社会思想,都有助于我们幡然悔悟地认识到,对于任何具体的文化共同体来说,让它生机勃勃起来的动力,都不仅在于革新和发散的力量,也同样在于聚敛和保守的力量,特别是这两者之间的动态平衡。因此,无论短少了其中的哪个维度,都构成不了维持一个共同体的“必要的张力”。

而由这一点出发,也就自然引出了我反复表述过的一个判断,在已经悄然逝去的那些岁月里,即使享有过儒学的价值范导,古代生活也并非无懈可击的,这才使得人们在遭遇西方撞击后,不觉要迁怒于自家的传统;可到了正在煎熬我们的这个年代里,一旦失去了儒学的价值范导,当代生活竟被发现一无是处,使得大家又不觉想起了传统。

应当看到,中国独特的价值传统,其积极意义首先在于,它对收拾这个共同体中的人心,终究被证明还是最有效验的。——作为一种“无宗教而有道德”的文明,一方面,它的价值内核可以在正常生效时,去支持亟欲为西方进行启蒙的伏尔泰,而另一方面,一旦这种内核在激进主义的逻辑下惨遭毁弃,它偏又从当代生活陷入的巨大困境中,反而更清晰地验证出自己的历史效用。

进而,中国独特的价值传统,其积极意义还又在于,它既然属于“四大圣哲”之一在轴心时期的辉煌创造,那么,到了举世都在吁求“文明多样性”的时代,它也就正是最要着力保护的精神资源。——反过来说,倒是它在保卫和护佑着我们,因为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会像一个涵义深邃的价值系统那样,对于人生显出影响深远的建构力量,教导出一个长期递相授受的文明。

复次,中国独特的价值传统,其积极意义还又在于,它在后殖民主义风靡一时的年代,还是我们寻找主体性时的意向指归;而反过来说,又只有在这种主体性的基础上,才可能寻求到我所寻求的“中国文化的现代形态”。——这种提法意味着,这种文化形态既应是“标准现代”的,显出了对于全球化的汲取与适应,又须是“典型中国”的,显出了对于历史传统的激活与继承。

最后,中国独特的价值传统,其积极意义更其在于,它在这个诸神纷争的全球化时代,乃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最富普适意义的精神财富。——时至今日,即使到了各种价值理性都经由艰苦的翻译,逐渐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思想选项,我们也看不出还有别的哪个意义世界,包括西方那个正在崩塌式微的宗教世界,可以取代这个理性主义的、和平主义的和现世主义的价值形态。

这种源自“先秦理性主义”的价值传统,既最为贴合人间的常识与情感,亦不跟现代科学发生任何深层的抵牾,却又不失心灵与境界的超拔与高明。正因为这样,这种“不语怪力乱神”的价值形态,就理应可以在未来的传播中,去启迪全球范围内的人类社会,即使在甩开了神学拐杖之后,仍能保持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和保障文明历程的永续发展。

到了现在这般田地,我们更能稍微全面一点地看到,在过往的文明进程中,从来就存在两种相互对冲的力量,它们一个在拖拽着历史下沉,另一个却在牵引着历史上升,一个在腐蚀的共同体走向发散,另一个却在凝聚的共同体走向一体,——由此我们的文明才达到了健康的平衡,和动态的张力。

由此放眼来看便会发现,其实早从孔子那个时代开始,人们就已在不断地惊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所以,如果不是同样也是从那个时代起,有识之士就不断地挺身而出,来以文明的价值来约束和感化大家,从而范导出了具有道德规范的生活,那么,在任凭下坠的力量来主导历史的情况下,中国人的精神状态早都步步退化成类人猿了!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说法,知道那句老话并没有任何夸张,而不过是陈述了一件简单的事实。同样地,还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才能体会眼下从民间涌起的“国学热”,它正像那句“礼失求诸野”的古语所讲的那样,是在普遍地、甚至下意识地在呼唤着潜藏于这个文明底部的上升力量。

只有从这一点出发,我们才能对未来获得坚实的信念。——如果说,正是对于过往生活中的积极力量或积极侧面的毁弃,才造成了当代社会的急剧崩解,和当代历史的急剧坠落,那么,迅速果决地、心悦诚服地去恢复具有积极意义的传统,也同样有可能“触底反弹”地托举起今后的历史,至少是为后人再去托举它制造出相应的文化根基。

事实上,在当今这种几近绝望的文化荒漠里,哪怕只是又促动人们能够生出“物极必反”的信念,从而对于未来再抱持谨慎乐观的展望态度,这本身都已经是在证明“价值传统的积极面”了!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眼下正站在其上的历史立足点,才的确有可能化作另一轮历史发展的关键转折点,——它将预示着历史进程的转而上升,它也将推动着文明运势的贞下起元,只要我们能在当前的国学热中因势利导,更重要的是,只要我们能够充分认识、平心承认和努力发挥本土价值传统在历史建构方面的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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