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被爸妈丢在老家,成了留守儿童。
他们把弟弟带在身边,精心培养。
我本科考上了「985」。
爸妈坚信倾注他们全部心血的弟弟,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
却没想到他连高考都没参加。
1
爸妈外出打工十年。
回来那天,妈妈时髦的大波浪卷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爸爸锃亮的皮鞋落在地上哒哒作响。
和他们一起到家的,还有个六岁左右的男孩。
他穿着崭新的衣服,手里拿着个半人高的奥特曼。
我站在人群外,脚上八块钱一双的白网鞋,大拇指处破了洞,已经补过两次。
邻居周大娘把我推到爸妈跟前,满脸堆笑,
「快看看你们闺女。」
爸妈这才注意到我,两人不约而同皱皱眉。
妈妈告诉我,小男孩是我的亲弟弟冉俊杰。
弟弟却猛地推开我,大吼:
「滚开!我不要姐姐!爸爸妈妈是我的!」
我被推得差点摔倒。
弟弟又哭又闹,捏着拳头朝我挥舞。
妈妈忙抱起他安慰:
「好、好,不要姐姐,不要姐姐……」
又走到我身边,作势拍打,
「打姐姐,打死坏姐姐……」
巴掌接二连三落到身上,我只能狼狈地缩紧身子。
弟弟竟渐渐停止哭闹。
妈妈见这招有效,又打了两下。
这两下比之前用力,她手上的戒指划破我的手臂,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血珠顺着伤口渗出,我委屈得红了眼。
弟弟搂着妈妈的脖子,扬着下巴,冲我得意地笑。
家里的亲戚邻居也笑起来,纷纷夸弟弟聪明,说他知道姐姐是来和他抢爸妈的。
爸爸在大家的夸赞声中,笑得合不拢嘴,
「俊杰毕竟是带在身边,受城里教育长大的。」
他的目光投向我,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嫌弃。
仿佛被他们丢在农村长大的我,不是他的孩子。
2
爸妈去广东打工那年,我只有五岁。
爷爷奶奶早逝,外婆照顾着舅舅的两个孩子。
我只能被爸妈寄养在邻居周大娘家。
他们离开前对我说,我上小学要用很多钱。
所以他们得出去打工。
一走,就是十年。
刚开始,爸妈每个季度给周大娘打一次生活费。
每月还会打电话,问问我的情况。
周大娘也对我不错,一年至少给我买三套新衣服。
上小学后,妈妈承诺,我考到班级第一名,就接我去广东玩。
为了见他们,我刻苦学习,从不懈怠。
在其他小朋友还不知道分数的意义时,已经要求自己能考100分,决不考99.5。
期末成绩出来,我考了双百分。
满心欢喜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却说:
「我们今年工作忙,没法接你来玩。等你二年级,如果考到年级第一,再接你来过暑假。」
我有些失望,仍然期冀某天能去广东和爸爸妈妈团聚。
对待学习更加一丝不苟,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可我没等来爸妈接我去广东,等来的是妈妈怀孕的消息。
3
我九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
从这之后,爸妈便经常拖欠生活费,打来的钱也没有以往多。
周大娘对我的态度大不如前。
她把所有我能做的家务,都安排给我。
冬天,溪水覆上薄冰,她嫌冻手,让我洗全家的衣服。
刺骨的寒侵入手掌,冻得我双手生出密密麻麻的冻疮。
周大伯看到我溃烂的双手,有些不放心地问周大娘:
「冉希爸妈回来看到怎么办?」
周大娘不以为然。
「半年来,你看她爸妈打过一个电话吗?」
「她爸妈毕竟给了钱。」周大伯迟疑。
「放心,那两口子终于生了儿子,哪有空管她。」
我不想他们误会爸妈,怯生生解释:
「不是的。爸爸妈妈现在要养我和弟弟,压力大,工作辛苦,才没空管我。」
周大娘似笑非笑盯着我,反问:
「忙到连个电话都没空打?你的生活费都忘记转?」
九岁的我不懂周大娘话里的意思。
老师说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爸妈为供我上学,才不远万里去广东打工。
为了不增加他们的负担,我在周家越发乖巧,对待学习更加一丝不苟。
周大娘的儿子周顺,常缠着她买东西。
上个月要一副乒乓球拍,这个月又要一辆自行车。
周顺比我大一岁,是周大娘周大伯的老来子,两人四十多岁才生下他。
周大伯、周大娘年纪大,挣不到几个钱。
农村用钱的地方少,以前我爸妈每年给的生活费足够周家的开销。
现在周大娘为了满足周顺,常常借着我的由头,向我爸妈要钱。
次数一多,爸妈便很少接家里打去的电话。
要不到钱,周大娘把气撒在我身上,对我动辄打骂,从没有好脸色。
她不准我上桌吃饭,等他们一家吃完,才允许我吃剩下的。
有时,没有剩饭剩菜,我只能饿着。
我再没穿过新衣服。
身上的衣裳全是周大娘捡的别人不要的。
其他同学上学放学有家长接送,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我在学校发高烧,老师打周大娘电话、爸妈电话,都没人接。
还是班主任李老师骑着摩托车,把烧得迷迷糊糊的我送到医院。
回家后,我找周大娘拿医药费,想还给老师。
周大娘不肯给钱,扯着嗓子说:「这是你老师应该做的。」
我又找爸妈,他们嫌我用钱太厉害,踢皮球让我找周大娘。
到底没拿到钱,第二天,我磨磨蹭蹭不敢进教室。
李老师上完第一节课,在楼道里发现我,问我怎么不进教室。
我吞吞吐吐说明原因。
李老师没有责怪我,反而夸我懂事。
他从没问我要过医药费,我却止不住羞愧。
在学校愈发乖巧,常常帮老师做力所能及的事,以此还欠陈老师的人情。
我不敢再生病。
总是积极参加体育锻炼。
从不挑食,哪怕白饭,也能吃两碗。
因为一旦生病,除了老师,没人会管我。
我像孤独的浮萍,在老家艰难地长到十四岁。
4
初二上期家长会后,有几个周顺班上的男同学盯着我议论:
「她就是那个一直住在你家的女生?长得不错,腿又细又长。」
「一直住你家,难不成是你爸妈给你准备的童养媳?」
他们朝周顺挤眉弄眼。
「听说是初二年级第一,学霸的滋味怎么样?」
「顺哥,你艳福不浅啊……」
周顺没有否认,看我的目光晦暗不明,像狼在窥视猎物。
当天晚上。
半梦半醒间,我在被窝里碰到一只滚烫的手,立马惊醒。
周顺面色潮红,趴在我床边,手正往被子里伸。
我惊慌失措,尖叫出声。
他大步上前,捂住我的嘴,
「别叫!你在我家住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好好报答了。」
我忍住胃里翻滚的恶心,猛地咬向他的手掌。
他吃痛,下意识松手。
我趁机跑到周大娘的卧室。
周大娘听到动静,打开灯,见周顺从我房间出来,心里猜到七八分。
却开口对周顺道:
「你怎么梦游到冉希的房间?还不快回你屋睡觉。」
周顺暼我一眼,转身要走。
「他不是梦游!他明明是清醒的!」我咬咬牙,反驳。
周大娘把我拉到跟前:
「希希,你顺哥这个年纪,有些好奇心是正常的。你理解理解。」
我浑身颤抖,执意要给爸妈打电话。
周大娘见与我说不通,只能答应:
「打吧,反正小顺是梦游!看你爸妈相信你个拖油瓶,还是相信我!」
他们会相信我的。
我抹干眼角惊吓出的泪,拨通爸妈的电话。
听筒里的回铃音清晰而漫长。
一分钟后,拨号因无人接听被挂断。
墙上的挂钟指向一点,爸妈可能正在熟睡,没听到铃声。
我又拨了一次,依然无人接听。
周大娘劝我:「冉希,听大娘话,不要因为一件小事打扰你爸妈睡觉。」
我不死心,再次拨下电话。
机械的女声响起: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我浑身发冷,硬生生压下想要翻涌的泪花。
周大娘却像着火的鞭炮,横着眉,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你看你爸妈连电话都不接,根本不想管你。」
「亏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想污蔑小顺。
「我就是养条狗,它都会摇尾巴。
「滚回你房间睡觉,今晚这事就当没发生。」
她狠狠拽过我的手臂,想把我拉回房间。
周顺站在门口,扯开脸上的横肉,对我咧开一个阴恻恻的笑。
周大伯坐在房里,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凛然地注视着我。
我敢肯定,只要我有半个对周顺不利的动作,他肯定会第一个冲过来。
一时,我竟有些羡慕周顺。
他的背后有爸妈,而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5
当晚,我提出回自己家住,周大娘没有阻挠。
夜好黑呀。
没有路灯,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只有我的脚步,孤独地踩在无边的夜里。
从周家到我家,要经过一片竹林。
呜咽的北风吹得竹叶如泣如诉。
我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大哭,好似要把多年的委屈哭个干净。
6
第二天,爸妈打回电话。
没等我开口,那边传来爸爸的声音:
「半夜打什么电话!把弟弟吵醒了,我和你妈哄半天才睡着!」
「我们辛苦打工,供你吃穿上学。你倒好,连个觉都让人睡不好!能不能懂事一点!」
爸爸的数落劈头盖脸砸来。
我像溺水的鲸,刚接触水面,又被砸回水底。
妈妈接过电话,打圆场:
「昨晚有什么事?」
我鼻头一酸,准备告诉她我昨晚受的委屈。
妈妈的注意力却被电话那头,弟弟想吃蛋糕的撒娇声吸引。
「宝贝,要哪个?自己选。」
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好半天,她终于发现我们还在通话。
「希希,你刚才说什么?妈妈没听清。」
我喉间的话化成泡沫,落回肚里。
有些话错过,就再也说不出口。
我提出搬回家自己住。
爸爸火冒三丈:
「在周大娘家住得好好的,非要装怪!反正我们在外面管不到你,随便你折腾!」
我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弟弟可以跟在爸妈身边,而我只能独自承受所有委屈,连见他们一面都是奢望?
我们都是爸妈的孩子啊!
老师不是说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吗?
7
大年三十。
外出打工的人们回来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吃着团圆饭。
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个个穿着新衣,拿着压岁钱,笑逐颜开。
只有我家冷清静寂,毫无过年的氛围。
我望着屋旁的池塘发呆。
外婆提着大包小包,远远瞧见我,拉着舅舅的两个儿子走上小路,绕过我家。
自从搬回自己家,爸妈再没给我打过电话。
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我越觉得自己孤独可怜。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亮光里看到自己幻想的幸福。
我也想抛掉现实,去过有父母疼爱的人生。
「冉希!」
一个清脆的声音将我从幻想中叫醒。
「靠池塘那么近干嘛?快过来吃蛋糕!」
我的朋友吴思月站在马路边,朝我晃晃手里的蛋糕盒子,笑容灿烂。
原来今天还是我十四岁生日。
8
吴思月是镇上书店老板的女儿。
为了考出好成绩,我经常去她家的书店看书。
她也爱看书,一来二去,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拆着蛋糕盒子,问:
「最近怎么没来看书?」
我顾左右而言他:
「真羡慕你家。」
她却说:「我还羡慕你呢!」
「羡慕我?」
「对呀!自己在家,想干嘛干嘛,不用被念叨。」
她俏皮地朝我做个鬼脸。
「而且你好能干,会做饭,会洗衣服,会缝好看的图案。」
之前她有条很喜欢的裙子被树枝刮破,是我帮她补的。
「任何事物都有双面性,要看它光明的一面。」
吴思月点亮蜡烛,猛地在我脸上抹把奶油,跳出一尺远,
「许愿吧!十四岁的冉希小朋友。」
烛光照得她的脸红通通。
也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果然,光明里的人和物都格外美好。
9
我开启独自在家的新生活。
每月去一次周大娘家拿生活费,她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帮她做些家务活,才磨磨蹭蹭把钱给我。
多亏从小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我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
远远超过第二名六十多分。
老师们很照顾我。
班主任张老师知道我家的情况,私下将她读大学的女儿的衣服装了一大包给我。
我不需要像其他同学一样在家做农活,经常泡在吴思月家的书店看书。
在书里,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看到比我更不幸的人如何对抗命运。
我也想靠着自己,创造温暖美好的未来。
中考前的摸底考试,我考了全镇第一,被保送进县一中。
也是这时候,镇上通知修建高速公路要占用我家的房子。
十年未见的爸妈说暑假会回来。
我终究没忍住将十年来得的奖状,贴满墙。
心里期待着,或许他们看到这些奖状,会对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