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1月,芜湖北门华轩楼菜馆内,四季春染坊老板何炳坤坐在雅间之内,与几名地方豪绅一起举杯畅饮,宴会之上觥筹交错,端盘、送菜的伙计们不停地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作为当地的大豪绅,何炳坤端坐在主座之上,两旁之人轮番敬酒,几番下来,何炳坤便渐渐有些醉意。
醉眼惺忪之际,何炳坤的注意力离开了酒席上面,他瞥了眼身旁正忙着撤盘送菜的那名伙计,不过才看一眼,何炳坤便不由地直起了身,轻哼出了声。
“嗯?!”
旁边的那名伙计,穿着一身灰黑粗布衣服,点点油渍的袖口高挽至臂弯处,撤下盘子的他正准备离去,突然手臂被旁边的何炳坤猛地拉住了,何炳坤有些迟疑地问道。
“伙计,你是不是曾在镜湖医院干过活?”
对面的这名伙计也是一愣,随即坦然地点头道,“当年日本人占芜湖时,那个医院曾是日军宪兵队的驻扎地,我那个时候被日本人抓住,在那里面干过几天烧火工。”
何炳坤听罢,登时站起身,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激动地不住摇晃着,“恩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这几年我到处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可总也找不到,我还以为,当年你被日本人给杀害了呢?”
那名伙计仔细看了看何炳坤,有些发愣,半晌才轻呼道,“你是何老板?”
“是啊,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在镜湖区医院,你曾经把我从那里面救出来了,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呐!”
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送菜小伙计,竟会是当地大豪绅的救命恩人,眼前的这一幕,不禁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顿感十分诧异。
随后,何炳坤便向众人讲述了,两年前,自己遭遇的那场生死困局.......
1943年秋末,何炳坤被日军逮捕,随后被对方关押到了镜湖区医院之内。这个医院当年是日军宪兵队的驻扎地,西面的药库房被日本人改成了关押“犯人”的地方,当年不少中国人被抓来关进其中,一些“案情”重大的“犯人”,还被关在隔起来的小号子里面。
何炳坤便是被关进了西墙角的小号子之内,何炳坤被抓进来的时候很是疑惑,因为他自认为没有做什么能让日伪方面忌惮的事情。
后来,何炳坤才得知了当年自己被抓的内幕,日军占领芜湖之后,四下笼络愿意屈膝投靠的汉奸败类,对于那些不愿出来为日军效力的乡绅、豪族,日军因惧其与百姓关系密切,往往会以“政治犯”为由,将之逮捕。
何炳坤因为为人急公好义,在地方之内门生众多,颇受乡里尊重,因此,便成为了日军的眼中钉。
何炳坤被关进日军宪兵队内之后,被拷打了数次,勒索去了不少钱财,却始终见不到被释放的希望,当时的何炳坤自忖自己此番恐怕是要死在日军这牢狱之中了。
谁曾想,几日之后,一个令其命运发生巨大转折的小人物,出现了。
此人名叫张家成,是日军宪兵队内的一个烧火师傅,同时还负责着给被关押的“人犯”们送饭、送水。
张家成本人颇有侠义心肠,他对何炳坤的急公好义早有耳闻,因此,当他听到何炳坤遭逢此难之后,便下决心一定要将对方解救出来。
张家成利用送饭之际,悄悄与何炳坤进行接触,秘密商议如何逃出日军宪兵队的牢笼之中。
月末之时,一天夜里。
入夜之后,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到了后半夜,雨势转大,看守岗哨的日军躲进了屋内避雨,整个医院之内,只有一片哗哗的雨声。
躺在床上的张家成睁开了眼,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救人的机会了。
张家成悄悄爬起身,站在床上,在黑夜之中窸窸窣窣地脱尽了全部的贴身衣裤,然后赤条条地下了床,悄悄地推开了门。
寒冬雨夜,夜风裹挟着雨水瞬间打湿了张家成的身子,令其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张家成抹了把脸,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随后沿着早已在心中盘计了多次的路线,摸到了关押何炳坤的监牢之内。
“老何,快起来。”张家成撬坏了号门上的铁锁,进入其中,将里面的何炳坤拉起来,随后领着对方,穿过敌人的岗哨盲区,来到了医院后面的低矮院墙之处。
“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翻过这个墙,沿着后面的土沟往东走,就能逃出去。你赶紧走吧。”张家成将身子蹲下,随后扶着何炳坤,将对方托到了院墙之上,然后看着何炳坤的身影消失在墙头之后,这才赶紧赶回了所住的房屋之内。
翻下墙后,何炳坤看了眼身后的院墙,这才想起来,张家成舍命搭救了自己,自己却没有向对方要任何的联系方式,以至于以后该如何报答,都无从着手,但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何炳坤不敢有任何耽搁,随即跳下外面的土沟之中,趁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土沟向东而去......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医院之内便响起了尖锐、急促的哨声,日军关闭了医院的大门,阖院展开大搜索,却始终搜不出何炳坤的任何踪迹。
当日上午,日军开始盘查,昨晚留在医院之内的所有中国人,作为最有可能接触何炳坤的“嫌疑人”,张家成自然首当其冲。
日军对张家成进行了数次审讯,却始终问不出任何破绽,狡猾的日军掏墙缝、挖地角,查遍了张家成屋内所有的衣物、鞋袜,甚至将其贴身睡觉的衣服,也都仔细摸寻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查到一丝丝淋雨透水的痕迹。
日军这边因为找不到任何线索,此事虽闹得沸沸扬扬,却最终不得不草草收场,不了了之。
何炳坤逃出宪兵队后,借助故人力量,当夜便离开了芜湖,直到抗日胜利后,才再次回到了家乡。而张家成后来则设法逃离了镜湖区医院,辗转来到了芜湖北门华轩楼菜馆内,成为了店内的一名伙计。
两人一别数载,至此相遇,欢宴结束之后,何炳坤将张家成带回家中,交谈别后衷情。
何炳坤对张家成说:“当年救命之恩,始终无以为报,现在总算是遇到你了,我现在在对江开了一个商铺,如果你想去,可以去那里干活,工钱方面自然从厚。当然,如果你不嫌麻烦,想自己开店的话,钱我可以帮你出。”
张家成摆了摆手,憨笑道:“当年我确实帮过你,但这是因为你我都是中国人,你又是名声很好的人,所以,帮你从日本人手中逃出来,那是我应该的,我不需要你的什么报答......”
最终,张家成也没有接受何炳坤的报答,随后直至解放后,张家成依然在饭馆内帮忙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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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芜湖文史资料》,张罗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