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我是村里的一只小公鸡。

最爱每天到处追小母鸡。

但这天，小母鸡被人抓走了。

一

那天主人一家有事外出，只留下关在笼子里的我和外头那只笨笨傻傻的小母鸡。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身影鬼鬼祟祟钻入。

我记得她，是同村的英嫂。

听女主人说，英嫂最近好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夜里经常发出些整个村子都能听见的怪叫。

英嫂进屋后，环顾四周，确认屋子里真的没有人在，这才站直身子，一瘸一拐地朝厨房走去。

关我的笼子被放在一旁，恰好能看见她在厨房的动作。

只见她从兜里拿出一袋粉末，打开后全部倒进厨房的水缸里，用手搅了一搅。

做完这些，她又盯上了不远处觅食的小母鸡。

我急得咯咯叫，可小母鸡并不明白我的意思，转眼便被英嫂捏住翅膀抓在手里。

「嘘，别出声，过几天就带你回去。」

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出现在笼子外。

小母鸡扑腾的翅膀卷起一阵风，微微吹动她的头发，露出只有眼白的左眼。

我本能地想叫唤出声，可见到这一幕，声音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她将小母鸡带走。

我真没用，什么都守护不住。

二

临近傍晚，主人一家终于外出归来。

「妹妹，你说这衣服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就要一万多？」

男主人是名身高一米八的大块头，皮肤因为长期在烈日下农耕劳作晒得有些黑。

此时他正提着大包小包，一脸不解地问向女主人。

「哥哥你个庄稼汉懂什么，这种上万块的东西，材质都是特供的，说不定还是限量的呢。」

「明天穿出去羡慕死他们。」

回答的正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早上出门时她还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现在回来，不仅换上了精致的旗袍，脖子和手上更是挂满了各种项链珠宝。

「是是是，只要你和孩子开心就行。」

男主人笑着答道，满脸宠溺地看着正朝我走来的小孩。

小主人和常人不同，眼距比起他们要更宽一些，每次看见他我总想起河里游的那些鱼儿。

除了眼距的问题外，他还有些痴呆，八九岁了还整天张着嘴巴流哈喇子，看见谁都一个劲傻笑。

通常我都在心里喊他小傻子。

几颗爆米花被丢进笼子。

「小公鸡！我的小公鸡！吃爆米花！」

小傻子手舞足蹈，我不吃好像有点不太好。

正低下头，外边传来了女主人极其刺耳的尖叫。

「我们家小母鸡呢！」

她急得到处乱翻，还拉上了男主人一起，很快就把整个屋子弄得一团乱，只找到散落在地上的几根鸡毛。

我咯咯叫，想要告诉他们小母鸡被英嫂抓走了，可换来的却是踹在笼子上的一脚。

「吵死了，再叫，再叫今晚就拿你做菜。」

我只好噤声低头吃自己的爆米花。

又在屋子里翻了好一阵子，女主人才气喘吁吁坐下来休息。

「一定是哪个狗娘养的，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趁我们出门把鸡给偷了！」

「要不？去找英嫂算算？村子里都说她最近被黄大仙上了身，算的可准了。」

男主人擦了把汗，试探性地说道：

「隔壁王伯的羊丢了，就是她给找回来的。」

「那个小贱人，早些年还不是……」

话还没说完，男主人一把捂住了女主人的嘴巴，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

「妹妹，现在话不能乱说，万一人家真被黄大仙上身，那得罪了黄大仙可不好。」

见女主人点头，他才松开手。

「是不是真有黄大仙，去找她算算就知道了。」

「哼！」

女主人语气不满，自顾自往门外走去。

男主人连忙拉着孩子跟在后头。

我叼着爆米花，看着三人的背影有些无语。

这鸡就是人家抓的，她会算不准在哪里吗。

三

天渐渐暗了下来，外出的主人一家依旧没有回来。

我缩在笼子里，听着阁楼上老鼠跑动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白天英嫂那张脸。

布满疤痕，面目狰狞，笑得比哭还难看。

想到对方最后说的那句话，背后不禁一阵发凉。

他们说黄鼠狼最喜欢吃鸡了，英嫂被黄鼠狼上身，也不知道小母鸡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屋子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一个东西抛了进来。

借着窗口洒落的月光，我看清了那骇人一幕。

是小母鸡，直愣愣地站在那。

鲜血洒了一地。

可是，头哪里去了？

无头的小母鸡在屋子里转圈，突然，像是感知到什么熟悉的气息一般，慢慢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与其同时，屋外也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忙将脑袋缩进翅膀里，一动都不敢动。

「妹妹，看来这英嫂确实是被黄大仙上身了，咱们这小母鸡，掉进那样偏僻的坑里都能被她算到。」

「哼，没准就是她偷了咱们小母鸡故意丟在那的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臭鸡，居然被救出来之后还敢啄咱们儿子，哥哥你处理掉了吗？」

「已经砍了丟屋子里了，今晚就当加餐了，咱们好好庆祝一下，忍耐了一年多，终于有好日子了！」

主人一家陆续走进屋子。

小母鸡歪歪扭扭的身子，最终还是失去平衡倒在我的笼子前。

「哟，跑这来了。」

男主人笑着来到笼子前，拎起还在流血的小母鸡。

他看向我，

「别难过，晚上也分你吃一点。」

「真要说起来，我们一家能有好日子，还多亏了你呢。」

「大公鸡，吃小母鸡！」

小傻子也跟着在一边傻笑。

我一阵反胃，原本还想叫几声，提醒水里被加了东西，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

清洗，拔毛，切碎，起锅烧油。

小母鸡很快就被他们端上了餐桌。

至于我，他们则只是端了一盆味道奇怪的谷子过来，一年以来都是如此。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三人。

吃吧，多吃点，毒死你们才好。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夜里。

在村子众人都进入梦乡时，一声惊叫，打破了村子的平静。

四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女主人头发凌乱，从卧室里冲出的时一个不留神，被门槛拌倒在地。

本应该熟睡的我，也被她刚刚的一声惊叫喊醒。

以那声音的穿透力，整个村子里的人应该都听到了。

只见她坐在地上，眼神惊恐，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一般，对着空气不断挥舞，挪动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中途抓到散落在地的拖把扫帚之类的东西，也都一股脑朝前扔去，砸在了追出来的男主人身上。

「妹妹，你怎么了？」

他一脸疑惑，不明白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可女主人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她不断后退，朝前方一个劲求饶。

最终，她的后背撞到了另一边的墙上。

女主人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害你的，我这就去把你挖出来。」

她连滚带爬，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二楼窗边，纵身一跃。

男主人想阻拦，可还是慢了一步。

女主人落在屋外的空地上，我清楚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可她仿佛感知不到痛觉一般，只是在屋外不停地喊着：

「我这就把你挖出来，这就挖。」

男主人顾不上太多，衣服都没穿就冲了下去。

不久后，小傻子也被动静吵醒走出房门。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笼子里被挂在二楼窗户边的我。

脸上的傻笑凝固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听起来不那么熟练的哭声。

「大公鸡，不要啄我，不是我……」

我头皮一阵发麻，英嫂这弄的东西，怎么这么邪性。

……

约莫半小时的功夫，这里的动静把村里的人都引了过来。

英嫂是最后一个到的。

此时的女主人身上已经沾满泥土，血液顺着手指与泥土混在一起。

她趴在地上，感觉不到疼一般继续往下挖，一只高度腐烂的小腿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他们都表现得异常平静，司空见惯一般。

「英嫂，黄大仙，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

男主人见到英嫂，连忙在她身前跪下。

可很快他就被扇了一耳光。

「混账，说多少次了，结了婚你要喊她老婆。」

动手的是村长，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头。

男主人挨了这一巴掌，倒也不生气，依旧对着英嫂一个劲磕头。

「黄大仙，你救救我老婆吧。」

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后，男主人额头已经一片血红，英嫂终于出声回应。

她将头发撩拨至右侧，露出那只满是眼白的左眼。

「白天我已经无偿帮过你们一次，今晚这件事，需要报酬。」

「只要能救我妹……老婆，我什么都答应您！」

「哦？什么都可以吗？」

英嫂说着，眼睛看向了哭着跑出来的小傻子。

她裂开嘴，脸上的疤痕在黑夜里格外吓人。

「那就让你家儿子过来陪陪我吧。」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起身的男主人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黄大仙，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小，你带我走吧，我个子大，血气足。」

「谁稀罕你那臭血气。」

英嫂满脸鄙夷，抬起头，和被挂在二楼窗边的我对上了目光。

「那这样吧，我看那只公鸡不错，你把你们家那只大公鸡给我也行。」

闻言我全身的羽毛几乎都要立起，不善地看向英嫂。

男主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来。

「可以是可以，可是这只鸡……」

「再不答应你老婆恐怕就撑不住了，」

英嫂语气有了几分不耐烦，此时女主人已经从地里挖出大半个腐烂的身子。

「我答应！我答应！您把这只鸡带走，救救我们家！」

见男主人点头，英嫂这才一瘸一拐地来到女主人身边。

众人默契地为她让开一条道。

只见英嫂来到女主人边上，从随身的篮子里取出一捆稻草，简单编织一番，两个稻草小人就出现在她手中。

紧接着，她又从篮子里拿出几块布匹，对照那具尸体残留衣物的颜色，为两个稻草小人都穿上衣服。

做完这些，她将其中一个稻草小人收进篮子，又让男主人拿来一杯凉水。

手中的稻草小人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装进水杯里。

「要让她喝下去吗？」

男主人试探性问了一句。

英嫂没有回答，拿着混有灰的水来到女主人跟前，直接将水泼到她脸上。

女主人先是行动一滞，接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昏倒在地里。

「抱回去吧，好好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英嫂淡淡道。

男主人立马冲上前去，抱起了女主人。

「尸体，和之前那几具一样，都挖出来埋到后山那片林子里。」

这句话是看向村长说的，听这意思，难道前几天在其他地方也发现了尸体？

我正想着，却发现英嫂重新又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按照约定，公鸡我带走了。」

她径直进了屋子，朝楼上走来。

我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却也只是白费力气。

底下剩余的村民在英嫂进门后开始小声议论。

「村长，要不要信她？」

「刚刚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加上之前那几次，应该不会有错了。」

「那我们以后？」

「就按照她说的办。」

底下议论声结束，英嫂也已经来到笼子边上。

「小公鸡，跟我回家吧。」

五

灯火开始逐一熄灭，村子里恢复了夜里该有的宁静。

英嫂拎着我走在小道上。

路上很暗，之前听男主人说外边有种叫电灯的东西，比蜡烛和油灯都要亮，不过村子里没有电，装了也没用。

「怎么这么轻。」

英嫂将我往上提了提，似乎有些不满意。

「咯咯咯。」

「……」

一路无言，我们很快便来到了她家房子前。

英嫂是从外地嫁过来的，老公叫张生，人高马大，只是双手都比常人多了根指头。

说起来，好像好一阵子没见着张生了。

房子里安安静静，并没有预想中的其他人。

张生呢？

我在笼子里探头，四处寻找着踪迹。

「别乱动小公鸡。」

「本来应该是要把你放出来的，但你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以只能先让你待在这个笼子里了。」

英嫂将我放到卧室里，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随后转身下楼，传来阵阵刀切菜板声。

卧室里一时间再没有其他声音，我将头缩进羽毛，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这时，一道轻微的摩擦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旁边的柜子里传来的。

我探出头，死死盯着柜门。

又过了一会儿，柜子里再次响起一道摩擦声，那声音愈发频繁，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沉睡中醒来。

「咔嚓」

伴随着一道声响，柜门被推开一道狭小的缝隙。

一只眼睛兀的出现在那缝隙里。

「咯咯咯……」

我被吓得出声。

楼下的声音也在这时停下，一阵沉重的上楼脚步声传来。

卧室门很快被推开，英嫂端着盆水果走了进来。

「小公鸡，先吃点这个吧。」

透过笼子的缝隙，她将水果连盘一起放到了我的跟前。

我一头雾水，侧过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别看了，快吃吧。」

其实我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晚上那点谷子根本不够吃的，见对方那么说，便也不再拒绝。

就算是断头饭，那也得好好享用。

我低下头，用嘴叼起水果。

「还真是只小公鸡啊。」

英嫂笑着走远，不知是否是错觉，隐约间我似乎听见她在轻轻叹气。

她来到刚刚的柜子前，就这样一把拉开了柜门。

一个被困得结结实实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张生！她怎么把自己丈夫捆起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叼起的水果又重新落入了盘子里。

「老实点。」

「你要是乱来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刀划过皮肤的滋味。」

英嫂语气冰冷，尽管她极力在克制，但还是能从其中感受到那几乎凝为实体的恨意。

心里因为她送我水果而刚刚生出的那么一丝好感，也在这一瞬间消散。

她狠狠在张生脸上踹了一脚，重新关上了柜门。

转过头，刚好对上了我惊恐的目光。

「小公鸡，快吃啊。」

「吃完我们来拔毛了哦……」

阵阵剧痛传来，羽毛被一根根拔下，大小不一的血窟窿很快布满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