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连绵了数日,终于放晴。
微凉的春风吹来,沉寂了整个冬天的草木染上绿意。枝头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瞧了就让人心情舒畅。
永寿宫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万福。”只见身穿藕荷色宫装的女子上前蹲身行礼,神色恭敬柔顺。
端坐在主位冯太后慈爱的看着她,招了招手道:“不必多礼。阿嫣,到哀家身边来。”
“是。”阿嫣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旁边侍候的宫人们忙端来绣墩放到她面前,请她坐了。
“哀家知道你乖巧。不过你已是端王的侍妾,称呼上还是要留心些,别落了端王的脸面。”冯太后温声叮嘱道。
阿嫣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神色却是应了自己的名字,笑容嫣然的应了。“妾身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端王待你可好?”冯太后露出满意之色,关切的问道。“若有委屈,可别瞒着哀家。”
冯太后话音未落,阿嫣不由垂下头,双颊染上羞怯的红晕。
她娇声道:“王爷待妾身极好。多谢您关怀,妾身哪里有什么委屈,您放心。”
张嬷嬷闻言凑趣道:“嫣侍妾身上这项圈是才得的罢?奴婢记得给嫣侍妾准备的嫁妆中,并没有这么个项圈。”
大家的目光不由都落到了阿嫣身上,阿嫣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了胸前华丽的项圈。
金灿灿的项圈看起来是宫中未见过的样式,最夺人目光的是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本来就个头极大,再加上鲜红欲滴的色泽,格外光华璀璨。χιèwéЙ.℃ōM
“是端王送给妾身的。”阿嫣粉面含羞,与寻常的新嫁娘并无分别。“都是托太后娘娘的福。”
阿嫣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虽然不是一等大宫女,却也服侍了太后六年。因她生了一副好相貌,太后见端王身边还缺个贴心的人服侍,便把她给了端王。
因着她是太后赏的,才入王府就给了侍妾的身份。
如今看来,端王对阿嫣是喜爱的。
不仅是这个项圈,跟阿嫣相熟的宫人们还发现,她手腕上的赤金镯子有两指宽,样式很是别致。
一时间大家纷纷感慨起端王对阿嫣的宠爱,又说端王妃是个和气的人,阿嫣很有福气。
“听说素月姐姐要出嫁了,妾身特地备了份礼物想给素月姐姐添妆。”阿嫣像是被打趣得难为情了,想要岔开话题。
听了她的话,冯太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正绣嫁妆呢,你去罢。”
素月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五岁。前些日子太后把她指给了近卫营的一个校尉,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宫待嫁。
不等她走,太后又道:“阿妧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回来时你去瞧瞧她,正好你们姐妹在一处说会儿话。”
本来稳稳蹲身的阿嫣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轻颤,她攥紧了帕子,面上却愈发恭顺,柔声应是。
“谢太后恩典,妾身告退。”
***
作为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女,素月有自己的两间屋子。
阿嫣出宫前有大半的时候都在永寿宫服侍,她对这里极熟悉,并没让人跟着。她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顺着抄手游廊到了素月房中。
“妹妹给素月姐姐贺喜。”阿嫣笑盈盈的下拜道:“我祝您和李大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说着,阿嫣将手中的匣子捧上。
“多谢阿嫣妹妹。”素月笑着拉住阿嫣,神色间闪过一抹愧色。
听她没客气的称呼自己为“嫣侍妾”,阿嫣好歹松了口气。两人寒暄了两句后,素月主动道:“阿妧正在房中做绣活,你进宫一趟也难得,去看看她罢。”
阿嫣望着素月,目露乞求之色。“我的命,我认了。可阿妧年纪小,也还不懂事,请姐姐多照拂她一二。”
这句话在阿嫣离宫前,就曾对素月说过。如今她又说了一遍,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素月听懂了。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尽量。”
得她这句话,阿嫣忙要行了大礼道谢。
素月不愿再多说,给阿嫣指了路。“如今阿妧不住原来的院子,挪到了我后头的屋子。你顺着这条走廊过去,就到了。”
阿嫣再次道谢,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关上门后,素月打开了匣子。里面竟是各色宝石,还有些金子。
这些都是随时都能折现,且查不出痕迹的东西。为了阿妧,阿嫣真是用心良苦。
素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阿妧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时,立刻起身快步去开门。
“姐姐!”见到来人是阿嫣,阿妧红了眼眶。
阿嫣含笑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她把阿妧拉到了身边,仔细打量着。
望着那张娇艳的面庞,连阿嫣都是暗暗心中不已。
阿妧本就五官精致,一双杏眸更如同含了汪春水,透着让女子瞧了都脸红的妩媚;先前左脸上那道扭曲的丑陋伤疤早就消失不见,欺霜赛雪的肌肤仿若吹弹可破。
她只穿了件寻常的宫装,可仍是掩饰不住她玲珑的曲线,纤秾合度的身段。
宫中贵妃以美貌闻名,如今她看着,阿妧丝毫不输,反而更添些楚楚动人的风致。
“姐姐,你可好?”阿妧对那些华贵的衣裳首饰视若无睹,她去拉阿嫣的衣袖。果不其然,在她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淤青。“姐姐,可是——”
阿嫣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出那人的名字。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阿嫣柔声哄她道:“一点子皮肉伤,不碍事。”
听了她的话,阿妧不仅没有被安慰,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阿妧褪下了她手上两指宽的赤金镯子,上面那道深深的淤痕令阿妧心惊不已。
“姐姐,端王虐待你!”阿妧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咬牙道:“他在人前霁月清风,原来竟是这么个——”χιèwéЙ.℃ōM
“住口!阿妧!”阿嫣抢回了自己手上的镯子,温和的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不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
阿妧泣不成声:“端王想要的是我,你顶替我去了端王府——”见到阿嫣的伤口,她咬牙切齿道:“他怎么敢下这样的狠手!”
听了她的话,阿嫣只是温柔的笑笑。
“姐姐,让我去把你换回来吧!”阿妧泪水涟涟的乞求道:“他如此虐待你,还敢将你带入宫来!”
阿嫣将阿妧拥在怀中,轻轻的抚摸她已经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颊。“说什么傻话。是姐姐不好,没有护住你。”
这些年来,为了掩盖住阿妧惊人的美貌,特意做了那道伤疤出来,可到底没藏住,阿妧还是被冯太后的人发现了。冯太后命太医精心医治,用了无数珍贵的药膏,终于治好了阿妧的脸。
虽是不知太后要怎么安排阿妧,端王赵屿先看上了阿妧。可传说中端王素有暴虐之名,府中的侍妾曾有被卷了席子抬出去的,身上伤痕累累。
即便在永寿宫中,端王都无所顾忌,想要用药逼阿妧失身于她。是阿嫣扮做阿妧的样子假装中计,又引来了众人瞧见。
最终的结果就是太后以赏赐的名义,让赵屿带走了阿嫣。
赵屿认为是阿嫣坏了他的好事,对阿嫣百般虐待。
哪怕今日带她入宫,他去见皇上,竟也不怕阿嫣在太后面前告状,放了她自己来。
然而他确实不用担心,阿嫣不会说。
方才见到太后时,虽说太后面上慈爱的问她过得可好,可却先强调了她已是端王的人。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条路是她选的,她不后悔。
“阿妧,别哭。”阿嫣拿出帕子,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听姐姐说,你要好好的留在宫里。接替素月,当上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姐姐知道,你比我资质好,比我聪明,往后也定能讨得太后欢心。”能保住阿妧,她没有一丝怨言。“阿妧,其实你在宫中的日子更难,咱们要为那人报仇,这下就全靠你了。”
当年自己和阿妧两个人的性命,是那人救的。她们那时候不能报恩,如今总要替那人报仇。
原本阿嫣想着自己离出宫还有六年,总有机会的,没料到竟出了这样的变数。
如今阿妧是藏不住了,她要自己走下去。
阿妧用力的点点头。
她和阿嫣并不是真正一母同胞的姐妹,不过是微末时在宫中相识。阿嫣比她大三岁,认了姐姐。从此后阿嫣就处处护着她,不让她做出头之人。
“姐姐,我听你的。”阿妧慢慢止住了泪,咬牙道:“我一定会做到,请姐姐放心。”
阿嫣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是你做的?”阿嫣放开阿妧后,看见她桌子上放着的一件还未做完的衣裳。
看着样式和颜色,大概是给太后做的常服。
“素月姐姐说我脸上的伤才好,还见不得风,并不用我去前头,只让我给太后做这件衣裳。”阿妧解释道:“眼下也快做完了。”
看在大家都服侍太后一场的份上,素月终究是顾及了这些年的感情。
自己没个好结局,起码能保住阿妧。
阿嫣眼中的笑容又深了些,她细细的看了阿妧的活计,赞许的点点头。“果然又进益了,多听素月姐姐的教诲,她最得太后的心,跟着她你不会吃亏。”
一个送到王府当谁都可以磋磨的侍妾,一个嫁给近卫营的青年才俊,任谁都能看出薄厚。
阿妧想到此处,强忍着泪,乖巧的应下。
“别担心,我在王府的日子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阿嫣到底怕阿妧多想,又安慰道:“我是太后给的人,端王和王妃都要顾及着颜面。倒是你,若端王来了,还是要避着些。”
“阿妧,无论宫外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千万记着姐姐的话!”
她也不等阿妧再说什么,也不用阿妧送,自己反手关上了门。wωw.ΧしěWΕИ.CoM
门外,她听到了阿妧的抽泣声。
阿嫣闭了闭眼,转身面对来寻她的宫人时,她已是浅笑盈盈,脚步轻快的往外走去。
***
宫墙外。
自从出了永寿宫,赵屿的脸色就变了。
阿嫣跟在他身后半步,随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丫鬟才扶着阿嫣上了马车,才想放下车帘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探了进来。
阿嫣吓了一跳,面上却很快的荡出一抹笑容。“王爷……”
原本骑马入宫的赵屿,进来与她同乘。
“让你给阿妧的东西,你可送了?”赵屿神色阴晴不定的望着她,语气森然。
阿嫣咬紧下唇,没有回答。
旋即,赵屿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从她身上搜出了一串上好的南珠。各个莲子米大小且颗粒均匀,哪怕在昏暗的马车中,也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贱人!”赵屿毫不顾忌的抬手给了阿嫣一巴掌。
阿嫣匍匐在马车上,不吭一声。
“真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姐姐啊。”赵屿捏紧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谁给你的胆子敢忤逆本王?”
“妾身知错,请王爷责罚。”阿嫣逆来顺受的模样,并没有让赵屿痛快多少,只是他很快放下了手。
“放心,本王不会将你怎么样。”赵屿勾了勾唇角,阴郁的表情让原本俊美的面庞因此变得可怖。阿嫣强忍着自己想逃开的冲动,只听他轻声道:“杀了你,她只会从此深恨本王。留着你,她却是要顾及你,而畏惧顺从本王——”
阿嫣绝望的闭上了眼。
既是端王发了话,她即便求死也不能了。
阿妧,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