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紫珠树

文化学者黎荔 2023-01-06 00:59:11

作者:黎荔

童年屋子后方的那棵紫珠树,我好像又闻到了它的气味,那气味幽幽地穿越时光而来。

从小,住在那种古朴的深深小巷里。那是一条很有年代的老街旧巷,窄窄的小巷两侧,是一家又一家鱼鳞黑瓦老屋,一直走尽这条小巷,巷尾有一户花木簇拥、安逸清幽的人家,那就是我成长的老屋。斑驳的老墙上长着绿毯般的爬山虎,屋后一棵开着细碎小花的紫珠树,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

很多人不知道紫珠树什么样子?应该说对于绝大部分的北方人来说都是陌生的。那是马鞭草科紫珠属植物,紫珠属全世界约190余种,中国约有46种。我家屋后种的这种紫珠树是裸花紫珠,分布于广西、广东、海南地区,印度、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也有分布。这是一种常绿小乔木,高可达7米,夏季开花,颜色在紫红色和粉红色之间,聚伞花序开展,细细碎碎的带香味的小花。到了秋天,结出小小的球状浆果,只有几毫米大小,也是紫红色的。紫珠树的叶子是深绿色的,长椭圆形,又大又厚,背面密生着灰褐色星状茸毛。

我家屋后的这棵紫珠树,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由父亲所手植。在我的童年时代,这棵亭亭玉立的紫珠树,已有5~6米高了,是我们周边一带远近闻名的一棵树,为什么呢?因为紫珠树是一棵药树,紫珠叶止痛止血的功效比云南白药见效快多了。周边居民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都来我家向祖母讨要一把紫珠叶回去疗伤。紫珠叶可以干用也可以鲜用,夏秋采摘紫珠叶晒干,可长年保存,晒干后干叶卷曲皱缩,从深绿色变成深褐色,很容易研磨成粉状,如云南白药一样撒敷在伤口上,外伤出血很快就止住了。鲜用的话就直接去摘一把紫珠树叶子,直接切碎或者嚼碎,将这把青色的敷料湿哒哒地包在伤口上,也很快就止痛止血了。如果有咯血,胃肠道出血,月经崩漏,紫珠叶也可以发挥作用,用干叶或鲜叶煎汤内服,收敛止血,清热解毒,慢慢就调理好了。

紫珠树不仅是药树,同时在不同的季节也有不同的美。盛夏时节,紫珠树开出密密的粉红色小花,小花太小了,不怎么起眼,一簇簇地开在深绿枝叶间。到了秋天,便能呈现出颗颗闪着金属光泽的紫色果实,如一粒粒小珍珠布满树冠,晶莹可爱,且经久不落。秋天果实的颜色通常为红橙橘黄,少见有蓝色和紫色。紫珠树以其紫色似珍珠的小果子,在秋天时节给人带来暖色调的“紫气氤氲”的美。不过这小紫果虽然好看,但是不能吃哦,记得小时候我和邻居女孩用这小果子做过紫色手串玩。

那时候民风淳朴,周边人家都很爱护这棵紫珠树,不会乱摘叶子,起码先和主人打打招呼,不会自行攀爬采摘。祖母为人慷慨,与人为善,只要紫珠树状态良好,通常就帮人找长竹竿采摘鲜叶,如果紫珠树有点萎靡或叶子稀少,就拿出平常积攒的紫珠干叶。祖母有一个药箱,把平时收集的紫珠叶子,一片片晒干存起来,如果邻居们不小心划伤了、摔伤了,她急忙拿出来帮人止血。时间久了,远近皆知祖母之名,她是邻里们十分敬重的有德长辈。

成年之后我已离家千里,但只要抚摸着额头发根处的一处伤疤,我就会想起童年时代帮我疗伤的紫珠树。大约三四岁时,一次我不好好吃饭,端着饭碗在小巷子里,咋咋呼呼追猫打狗,结果不小心绊了一下,碗打破了,一块锋利的瓷片划到了额角,血哗哗地流了一脸。祖母听到我的哭声,跑过来一看,二话不说就去采摘紫珠叶,研碎之后的青色湿料,敷在我的伤口处,再用纱布一层层包扎好,眼看着血就不流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伤口处凉丝丝的,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如此每天换药,大概过了一周我好了,但因为碎瓷片切入很深,我留了一个伤疤,让我深刻地记住这次教训。我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情景,祖母为我忙前忙后地换药,温言安抚哇哇大哭血泪交加的我,还有伤口处丝丝的清凉与药香。这样回望往事,紫珠树就像我童年时代的一个无言的朋友一样,远隔这么多年,我与紫珠树之间依然有着深深的联结,我忍不住要去叙说这复杂的、温柔的感觉。

后来我们搬离了老屋,那座二层砖木结构的岭南民居,那时候紫珠树依然枝叶繁茂,静静地目送我们离开。等我离家千里北上求学,有次电话中,父亲告诉我回了一趟老屋看看,发现紫珠树已经不在了。父亲说是邻居给伐掉的,原因是紫珠树萌枝能力强,需要通过修剪控制株型,否则易生长得比较凌乱,父亲当年是定期修剪的,当这棵树缺乏护理,长得让周边邻居都嫌碍事,引发抱怨,再加上药店里的止血镇痛药也容易买到,紫珠树就沦为了一棵毫无价值的树。那时候的紫珠树也老了,估计也有病虫害,邻居向父亲解释,说这棵树已老朽,成了危险树了,怕伤及屋瓦或行人,所以干脆把树给砍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感觉是说不出的难过,并且长久沉浸在对我童年的无言的朋友的深深怀念中。

虽然如今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棵紫珠树了,在一个边远小城的主峰山脚下,一个幽深的小巷子的尽头,与一所中学一墙之隔的道旁,一棵舒枝展叶、紫花细碎的树,一走近去,总是一阵香息拂面吹来。但在我心的角落里,这棵紫珠树还活着,它的那种烂漫和芬芳是永恒的。它代表了我的童年,成为我重要的依托。它生长在泥土里,几十年如一日,不会乱跑,安静厚道,帮助所有受伤的人。它是我的童稚的年头里交往的一棵树,我们友谊长存,彼此相亲。过去发生了多少事,大多淡忘了,只有这棵紫珠树依然亭亭玉立在那里,守护着那个树下的小女孩,它是别的任何其他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因为,它属于我最本色的过去,属于那个最为原初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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