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一道懿旨,虞瑶成为楚景玄的皇后。
年轻皇帝性情暴戾,行事乖张,常有些荒唐无度之举,对她这个皇后亦不尊重,以致她日渐成为妃嫔口中的笑柄。然虞瑶感念楚景玄曾从虎口救下她性命的恩情,一心尽好皇后职责,于前朝端庄持秀,于六宫贤良大度。
如是过得数年,太后薨逝。
守孝期过,楚景玄逼虞瑶交出凤印。
机缘已报答过他救命之恩的虞瑶平静接受,从此成为一名冷宫废后。
后来冷宫一场熊熊大火,废后虞氏葬身火海。
妃嫔们只当笑话看,未想此后皇帝再不踏入后宫一步。
楚景玄曾以为虞瑶做了他的皇后,这辈子都会在宫里陪着他,却遭遇最决绝的告别。
失去虞瑶的第三年。
楚景玄偶然入一处寺庙避雨,望见雨中一个撑伞尼姑,同虞瑶极为相像。他发疯似的奔上前,双目猩红,语声颤抖:“瑶瑶……”
一袭青袍的貌美尼姑闻声回头。
她眸中藏着疑惑,温柔询问:“施主可是认错人了?”与虞瑶声音不同。
楚景玄愣愣站在原地。
大雨滂沱,他眼睁睁看着日思夜想的那道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精选片段:
盛夏的天气最是燥热。
纵然已至黄昏,热意丝毫不减。
一片寂然的清宁宫又比别处更闷热一些。
虞太后这些日子病得厉害,太医嘱咐过不宜吹风,殿内门窗便都紧闭,更不敢拿冰块降温。
鼻尖沁出汗珠的虞瑶坐在床榻旁,挽袖拧了帕子,动作小心为虞太后擦汗。虞太后身体抱恙,她作为皇后又喊虞太后一声姑母,自当侍奉左右,以尽孝道。
而午憩的虞太后便在此时悠悠醒转。
见姑母醒来,虞瑶一怔之下收回手,低声开口:“姑母醒了。”
虞太后闻言转过脸,目光不轻不重落在虞瑶脸上,却蹙眉:“怎么又过来伺候哀家?”不待虞瑶回答,虞太后又说,“哀家身边自有人伺候,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怀上陛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
虞瑶垂下眼,攥紧手中的帕子。
虞太后见她一脸顺从,愈深深皱眉——从前如何满意这个侄女的乖顺,如今便有多厌。
听话归听话。
可许因太过听话,至今没有怀上一儿半女,这也叫人头疼。
身在后宫,最要紧的一桩是有子女傍身,尤其是皇子。
她往前没有少吃这个苦头,而今不可能再让自己的侄女栽在这上面。
眼见她身体越来越差,必须抓紧这桩事。
往后虞家的荣华富贵得靠虞瑶撑着,在她走之前,须得看着这个侄女为陛下诞下子嗣才行。
“白嬷嬷。”
虞太后阴沉着脸别开眼去,喊得一声,白嬷嬷立刻从外面快步进来。
“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白嬷嬷与虞太后、虞瑶分别福身行礼恭敬问。
虞太后缓声道:“去将哀家之前吩咐你准备的东西取来。”
白嬷嬷应声而去,虞瑶却心弦一紧。
果然听见虞太后沉声说:“今日乃是十五,陛下定会过去凤鸾宫,你当记得哀家的话,好生侍奉陛下。”不一会儿,白嬷嬷回来了,她手中多出一个黑漆木质托盘,托盘上是一壶酒与一袭轻纱裙。
“这两样东西你且收着。”
虞太后说着又轻叹,“瑶瑶,想一想虞家,想一想你妹妹,别犯糊涂。”
“你也许久没见敏敏了。”
“过两日,哀家让人去接她进宫陪你小住几日,解解闷。”
虞瑶心弦颤动,一时紧抿着唇。
她望向白嬷嬷手中的托盘,轻轻颔首:“是,姑母。”
虞太后又说:“这酒有助兴之效,但不会损伤身体,你不必忧虑。”
“安寝之前与陛下共饮即可。”
虞瑶眉眼低垂,再应一声。
“回去罢。”虞太后交待完便不留她在清宁宫,催促她回凤鸾宫为夜里侍寝做些准备。
虞瑶唯有从清宁宫出来,回凤鸾宫。
路上想着虞太后说过的那些话,她禁不住有一些心神恍惚。
遥想初初进宫,已是两年之前。
那时陛下来凤鸾宫尚算频繁,后来渐渐少了,近半年,除去每月初一十五,几乎不会出现。
思来想去,应当与近半年姑母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有关。
皇帝陛下册封她为皇后,本也属于迫于姑母威压的无奈之举……
但姑母不知在更早的时候,陛下便已不碰她。这些日子姑母身体抱恙,时常昏睡,陛下偶尔来凤鸾宫,小坐片刻便离开,根本不会留下安寝。又如何会有子嗣?
虞瑶想着这些,心中闷堵。
可她今日别无选择,若不按姑母的意思做,她见不到妹妹。
上一次和妹妹见面已是正月了。
她想见妹妹,至少得让陛下宿在凤鸾宫,否则没有办法向姑母交待。
然要她去勾引陛下……
虞瑶贝齿用力咬了下唇,娇嫩的唇上映出一道白印子。
未几时,轿辇已在凤鸾宫外稳稳停下来。
暂且收敛起思绪的虞瑶被大宫女扶着下得轿辇,她抬眼看一看宫殿外高悬的匾额,定住心神,缓步入得殿内。
虞瑶回来凤鸾宫后,按部就班在为夜里可能发生的侍寝准备着。
宫人备下热水,她便前去沐浴。
浴池水面上飘满玫瑰花瓣,皆是今日新鲜采摘回来的。
虞瑶泡在浴池里,鼻尖萦绕淡淡的花香,任由大宫女服侍她洗头,却也不知不觉睡着过去。
迷迷糊糊似做了个梦。
梦中也是花香萦绕,春水微皱,柳枝抽嫩芽,处处人间好颜色。
那一日是她们娘亲的忌日。
她带着妹妹虞敏去供着她们娘亲长明灯的慈恩寺上香祭拜。
回府以后,父亲派人来将她喊去书房,知会她姑母不日将下旨,而她会是新帝的皇后。父亲说:“此事关乎虞家上下满门荣耀,你心甘情愿是最好,不是,也没得抗旨。若想你妹妹能平安长大,便乖乖听话,莫要想着耍花招。”
无人知她彼时心中恋慕着新帝,那个叫楚景玄的男子。
她曾幻想站在他身侧。
然而当这个机会当真落到她的手中,她的一颗心却一寸一寸冷下去。
或许自那时起已注定她要落得今日处境。
“娘娘,娘娘,醒一醒。”
大宫女流萤的声音把虞瑶从那个往昔的梦中拖了出来。
她睁开眼时,眼底残留着几分茫然,一刹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流萤的声音依旧响在耳边:“娘娘怎么……”
觉察到面上湿漉漉的虞瑶拿手摸一摸脸。
一手的泪。
“可能是有些累。”
虞瑶怔怔看得几息时间手指沾染的泪痕,低声开口道。
流萤轻轻叹气,拧了帕子为她净面。
虞瑶下意识闭一闭眼,余光瞥见流月从外面进来,立刻强打起精神。
虞瑶身边惯用的大宫女有两个。
流萤是自小在她身边服侍,带进宫里来的,流月是入宫之后,姑母拨到她身边伺候的。
她在宫里一举一动难逃流月的眼睛,亦是难逃姑母的眼睛。
方才那副模样倘若叫流月瞧见再说与姑母听,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流月把虞太后让虞瑶带回凤鸾宫的那袭轻纱裙取来了。
这衣裳异常轻薄,过分清凉,穿在身上,玲珑身段半遮半掩,于男子而言,自然诱惑非常。
但虞瑶心下抵触。
时辰尚早,她瞥一眼那衣裳故作镇定吩咐流月:“晚些再换。”
流月倒也没有坚持让虞瑶现下便穿。
衣裳被留在浴间的衣柜里。
待小厨房按照虞瑶吩咐备下一桌丰盛晚膳,外面天也彻底黑了。
流月去过一趟宣执殿回来,回禀虞瑶:“常安公公说,陛下很快会过来。”
虞瑶坐在罗汉床上,偏头看一看窗外被夜色笼罩的一丛紫竹,点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个时辰,对于楚景玄而言,的确尚早,他最近偶尔过来凤鸾宫,大多时候是要更晚一些才会出现。
她耐下性子等楚景玄。
无事可做,便让流萤取来自己未看完的书册子,对流月让她去换衣裳的提醒充耳不闻。
在虞瑶意料之外,书册子才翻过几页,有小宫人递话御辇正往凤鸾宫来。
楚景玄来得要比往日早上许多。
虞瑶微怔,流月又一次提醒:“娘娘该去换衣裳了。”
“我知道。”虞瑶合上手里的书册子,不冷不淡说得一句,站起身。
虞瑶去浴间慢吞吞换上那件银红轻纱裙。
对镜一看,纱裙果真薄得根本遮不住心衣与亵裤,整个人几乎赤条条,而她要这样去见楚景玄。
虞瑶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羞耻。
唯有自欺欺人不去看铜镜里映照出来的人影。
从旁服侍的流萤看着轻纱包裹玲珑身段的虞瑶却羞红了脸。作为虞瑶的贴身侍女,流萤一直清楚自家皇后娘娘雪肤花貌、粉妆玉砌,然而那样的窈窕婀娜裹在轻纱裙下,恰似犹抱琵琶半遮面,愈散发出一种叫人脸红心跳的魅惑。
她作为女子尚且如此。
倘若叫……流萤相信皇帝陛下也很难抵挡得住,只苦了她家娘娘,身为皇后,却要做这样的事。
“娘娘,奴婢先去让宫人们退下。”
收敛思绪福身与虞瑶请示过一声,待虞瑶点头,流萤才出去了。
殿内的宫人被流萤悉数屏退后,虞瑶磨磨蹭蹭从浴间出来。
帝王的御辇已至凤鸾宫外。
放在往日,虞瑶会亲自迎到外面,然则今日她穿成这个样子,没有勇气到殿外去迎楚景玄。她鼓一鼓软软的雪腮,想着楚景玄其实不在意她是否迎他,出去或不出去也无差别,索性留在殿内。
她在桌边坐下来。
当捕捉到楚景玄的脚步声,或因身上这袭不甚正经的衣裙,胸腔里的一颗心控制不住怦怦直跳。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
虞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弯起嘴角,起身脚步轻快迎得上去。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福身行礼后,虞瑶压着心底不停翻涌的羞耻,缓缓抬眼去看楚景玄。
一如既往清隽俊朗的面庞落入她的眼中。
楚景玄穿着紫檀色常服,高大身影立在虞瑶面前,在灯火通明殿内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住。
虞瑶竭力维持住脸上的笑。
只是对上楚景玄比往日更冷冰冰的一双眸子,她唇边的笑不由凝滞一瞬。
“陛下可曾用晚膳?”
虞瑶垂眸,不去看楚景玄,软着声音说,“臣妾命人备下酒菜……”
偏她话音才落,外面响起大太监常安的声音。常安恭敬与楚景玄禀报道:“陛下,贵妃娘娘的大宫女来递话,说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想请陛下去一趟昭熙殿。”
六宫皆知贵妃娘娘霍雪桐深得皇帝陛下宠爱。
虞瑶自然也知道。
而挑在这个时候让大宫女来请楚景玄是什么意思,她同样知道。
如若皇帝陛下就此离去……
不,不行。
陛下一旦去昭熙殿定不会回来凤鸾宫,那样她便要错过和妹妹见面的机会。
今日不能留陛下宿在凤鸾宫,姑母不会答应让妹妹见宫见她的。
挽留楚景玄的想法在虞瑶脑海逐渐变得清晰。
她来不及多思索,连忙伸手拽住楚景玄的衣袖:“陛下!”
虞瑶抬眸,又一次对上楚景玄深邃如寒潭的一双眼,她忍着羞耻鼓足勇气,轻声问,“陛下……能留下吗?”虞瑶不记得上一次开口挽留楚景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些年牢记于心的是不要自取其辱,譬如像她现下这般,寄希望于他会心软应她所求。
可是她别无选择。
顶着楚景玄锐如鹰隼的视线,虞瑶尽量轻声细语:“可以让太医先过去昭熙殿为霍贵妃看诊。”
她努力搜刮着让楚景玄留下的理由。
但不待她再开口说话,先望见冷着一张脸的人嘴角慢慢勾起嘲讽的弧度。
明亮烛光静静照在楚景玄脸上。
他唇边一抹刺眼的讥笑,衬得他英俊的眉眼愈发冷若冰霜。
“皇后几时改性了?”
楚景玄笑着,却没有任何犹豫拂开虞瑶拽住他一片衣袖的细白手指。
虞瑶妄图紧拽住他衣袖的手忽然一空,人也有些怔住。
只是楚景玄转过身,分明要走。
“陛下!”
在楚景玄抬脚往外走去时,虞瑶连忙又喊一声,急急上前两步。
偏生楚景玄脚下不停。
直到跨出凤央宫的正殿也未回头看追在他身后的虞瑶。
眼睁睁看着楚景玄背影消失在殿内,没有勇气继续追到廊下去的虞瑶脚下步子停住了。她低头,肩膀垮下来,想到此番又无法与妹妹见面,一颗心沉沉落下去。
在原地站得片刻,虞瑶心情沮丧往回走。
仔细看看身上这件银红轻纱裙,自己也忍不住为这般行径感到可笑。
楚景玄不爱她,甚至厌她恶她。
做这些事,总归毫无意义,可惜姑母不死心,她只能装傻充愣。
帝王御辇一刻钟也未停留又匆匆离开凤鸾宫。
流萤流月入得殿内,两人此时心思各异,但无不眉头紧锁。
一个是担心虞瑶。
一个则忧虑起明日要如何与虞太后交差。
皇帝陛下连十五也不留在凤鸾宫而是去了昭熙殿,这样大的事待明日一早定传遍整个后宫。尽管陛下宠爱霍贵妃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往日到底仍留皇后一二分的体面。今日之后……皇后又当如何在后宫立足?这皇后之名,当真快要变成一个虚名了。
流萤和流月入得正殿却不见虞瑶。
隐约听见浴间传来些许动静,两个人又快步走向浴间。
虞瑶已自行换下那件太过妖媚的轻纱裙。从浴间出来,见流萤流月面有忧虑,她温声说:“酒菜让人撤了,你们下去罢,不用伺候了,我想自己待一会。”
流月本以为虞瑶在为皇帝陛下离开的事忧心。
见她面容平静,似根本不以为意,哪里有伤心忧虑的模样?
“陛下这般匆忙去往昭熙殿,娘娘便什么也不做吗?”
流月忍不住道,“娘娘可知此事严重?”
流萤听言,立刻不满呵斥:“流月!你莫在这煽风点火。”
流月不理会流萤,只对虞瑶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望娘娘体谅太后娘娘一片苦心。”
“我也想让陛下留下来。”
虞瑶走向罗汉床,自顾自坐下,“可是我央陛下别走,陛下仍是走了。”
“下去罢。”
“我想自己静一静。”
流月犹欲开口,被流萤拽着退下去。
虞瑶独自待在殿内,她推开窗户,任由徐徐夜风拂面,拿起那本未看完的书册子继续翻看起来。
陛下已经离开,多想无益。
这些年令人心灰意冷的事太多,倒渐渐麻木。
都习惯了。
……
乘坐御辇离开凤鸾宫的楚景玄在去往昭熙殿的路上却始终阴沉着一张脸。
大太监常安留心他神色,心下暗忖不知凤鸾宫发生什么事。
能让陛下如此心绪焦躁的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可才在凤鸾宫待得那么一会儿……
“霍贵妃没请太医?”
楚景玄声音响起,常安收起思绪,连忙回答:“说是已经命人去请,想来太医该到昭熙殿了。”
口中问起贵妃霍雪桐,然楚景玄眼前、脑海、心底晃动的无不是虞瑶的身影。只越想虞瑶方才穿着那身软烟轻纱裙的模样,他便越心口闷堵,憋闷得厉害。
御辇到得毓秀宫昭熙殿外。
常安恭敬立在一旁,等着楚景玄从御辇上下来,但楚景玄迟迟未动。
直到常安觉察出更多的不对劲,想小心询问,忽听御辇上的人沉声道:“去让太医出来回话。”
“是。”常安应声让个机灵的小太监进去殿内请太医。
小太监一溜烟地去了。
目下瞧着皇帝过来昭熙殿,不下御辇,不进去看霍贵妃,常安暗暗认定在凤鸾宫,只怕当真确发生过一些事。
来为霍贵妃看诊的太医未几时跟着小太监出来,与楚景玄行礼请安。
楚景玄问道:“霍贵妃如何?”
太医躬身谨慎说:“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娘乃是有些肝虚血少,经脉失养,故而胸闷燥郁,脉细无力。微臣待会为贵妃娘娘开好药方,只要贵妃娘娘仔细服药调理,过些日子应能好转痊愈。”
楚景玄几不可见颔首,示意太医退下去开药。
他抬眼看一看不远处的昭熙殿,常安从旁谨慎询问:“可要奴才进去同贵妃娘娘问声安?”
楚景玄手指轻摁眉心。
少倾,他语声淡淡吩咐:“回宣执殿。”
本以为回到宣执殿会有所好转,偏偏虞瑶的身影依旧在眼前不停地晃动。
楚景玄心口那一股闷堵不减反增。
耳边犹似能听见虞瑶追在他的身后喊他,一声又一声,带着些许急切、哀求与渴盼,仿佛真的不舍得他离开,如同问他能否留下——今日的虞瑶实在反常。
她从前根本不在意他去不去凤鸾宫也不会央他留下来。
那一身轻纱裙更莫名其妙。
难道她准备用这种法子勾引他不成?
当年连嫁他都倍觉委屈的虞瑶竟也会愿意对他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楚景玄想着嗤笑一声。
虞太后久病不愈,担心自己撑不住,对皇嗣一事定然着急,虞瑶变着法子想怀上孩子不无可能。
把他当什么了?他怎会让他们虞家如愿?
楚景玄冷笑,眉目森然,又慢条斯理取过一本尚未批阅的奏折。
堆积的奏折批阅完,已过亥时。
一面放下手中的朱批御笔,楚景玄一面喊大太监常安进来。
快步入得殿内,常安躬身问:“陛下可是要安寝了?”
沉默一瞬,楚景玄道:“摆驾凤鸾宫。”
……
皇帝陛下去而复返,守在廊下的流萤和流月双双吃惊。
但楚景玄没有让她们进去通禀。
凤鸾宫的正殿寂然无声,他独自入内,在罗汉床上寻见捏着本书册子、不小心睡着过去的虞瑶。
此时虞瑶身上的衣裳不是之前那一袭轻纱裙。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寝衣,一张不施粉黛、素净莹白的小脸孔,柔软的唇是如桃花般的粉色。
乌鸦鸦的发散落在肩头和身后。
也有几缕调皮的发丝凌乱贴在她的侧脸,衬得她肤白胜雪。
看着虞瑶恬静的睡颜,楚景玄自她手中抽出那一本书册子,略翻两页,发现她在看的是一本讲经商的书。楚景玄挑眉,又看一眼虞瑶,这才将书册子放在一旁。
见她未被吵醒,楚景玄也不喊她,只一撩衣摆,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
睡梦中的虞瑶双眼紧闭,卷翘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楚景玄端详片刻,伸手拨弄两下虞瑶的睫毛。
大约不舒服,她将脸转到另一侧,以躲避那点儿不适。
见状,楚景玄收回手,索性站起身。
他把仍在睡的虞瑶横抱起来,走向床榻。
虞瑶迷迷糊糊感觉到不对。
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细缝,发现自己被人横抱着,而当视线触及到楚景玄的面庞,她一怔,犹以为置身于梦中,反倒闭上眼,转过脸不自觉往楚景玄胸前埋一埋。
楚景玄低头去看虞瑶睡眼惺忪、迷糊乖巧的可爱模样,又想起她今日哀哀戚戚央着他别走。
默一默,他轻笑一声。
正是这一声笑令重叫闭上眼的虞瑶僵住,继而打了个激灵,刹那变得清醒。
清醒过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处境。
意识到自己当真正被人横抱着且抱着她的人是楚景玄,虞瑶猛然睁开眼。
错愕中,楚景玄已将她放到床榻上。
虞瑶仰躺在锦被上,想要起身,却碍于楚景玄俯身凑过来不敢动作。
她一双眸子看着楚景玄近在咫尺的面庞,思绪很混乱。
不是去了昭熙殿么?为何会又折回来凤鸾宫?
虞瑶不知离开的楚景玄为何去而复返,亦不知他为何体贴将在罗汉床上睡着的她抱来床榻。
但,同样在这一刻,她迅速醒悟自己得抓住这个机会。无论楚景玄为何回来凤鸾宫,既然他回来,只要他今晚可以留下不走,她仍能交差,仍有希望见到妹妹。
“陛下……”
念头转动不过几息时间,虞瑶心底一面小鼓在敲打,低声唤楚景玄。
楚景玄却看出她方才微微失神。
手指轻捏住虞瑶的下巴,楚景玄望住她:“皇后在想些什么?”
他口吻随意,一双眸子却依旧锐如鹰隼。
一句话隐隐带着逼问之意。
虞瑶自然不可能对他说出实情。掌心覆上楚景玄的手背,她弯一弯唇,眼底有小小的欢喜和雀跃,似为他的去而复返后知后觉感到欣喜:“殿下回来,是不是霍贵妃的情况尚可,没有大碍?”
手背传来温软触感,楚景玄静静盯住虞瑶一双带笑的眸子。
只是不提霍雪桐情况如何。
半晌,自虞瑶掌下抽回手,也放过她的下巴。
楚景玄从头到尾顶着一张肃然的脸。
“起来伺候朕沐浴。”
立在床榻旁的楚景玄语声不带一丝温度,对虞瑶说道。虞瑶这会儿也算是有求于楚景玄,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只担心不顺从他,他一个不悦又离开凤鸾宫去别处,她见妹妹的念想再一次轻易化为泡影。
宫人很快在浴间备下热水。
寝衣、巾帕与香胰子之类的东西亦一应准备妥当。
虞瑶动作小心伺候楚景玄宽衣解带。
待楚景玄入得浴池,又半是跪在浴池边拿帕子替他细细的擦背。
自进来浴间,楚景玄一言不发。
虞瑶向来认为多说多错,且有些拿捏不准楚景玄的心思,识趣保持沉默。
但这样的沉默只持续片刻。
在她浣洗巾帕时,楚景玄侧眸忽问:“之前那身衣裳呢?”
虞瑶手一抖,险些叫手里的帕子掉进浴池里。
攥紧那块湿漉漉的巾帕,她脸颊滚烫,声若蚊呐:“陛下若想看臣妾穿,臣妾便去换上。”
楚景玄却又不谈这个,转而问:“你让人备了酒菜?”
“是。”
虞瑶继续帮他擦背,“不过那些酒菜已经撤下了,陛下若是要用宵夜,臣妾让人去重新准备。”
停顿几息时间,没有听见楚景玄的拒绝,她道:“臣妾出去吩咐一声。”
“很快便回来。”
放下手中的那条巾帕,虞瑶欲站起身,却骤然被握住手腕。猝不及防之下不察那握住她手腕的宽大手掌添几分力气,立时将她拽得身形不稳,跌入浴池中。
池中热水顷刻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夏日的寝衣本也单薄,湿漉漉贴在身上,勾勒出婀娜曲线。
虞瑶艰难从震惊中回过神,顾不上在意这些。
尚未猜出楚景玄的举动因由何在,她已被欺在池边,后背被迫紧贴着浴池坚硬的池壁。
身后如此,退无可退。
身前同样是犹如墙壁般、楚景玄的坚硬胸膛。
虞瑶脑袋嗡嗡的。
然后一个属于楚景玄的吻没有任何征兆地落下来,落在她唇上。
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清晰触感。
虞瑶心口猛然一跳,虚虚攀在楚景玄手臂上的双手下意识收紧手指,但是那个吻没有停下。
想开口。
可所有的话被堵住了。
她入宫两年。
已做楚景玄两年的皇后,他们有过夫妻之实,她晓得这是要发生些什么。
大约……
他今夜当真准备留下在凤鸾宫。
这不是一件坏事。
虞瑶想着,慢慢放松紧绷的心弦闭上眼,一双手臂绕到楚景玄的身后,回应般抱住他。
翌日天未亮,楚景玄如常醒来,起身洗漱,准备去上早朝。
被折腾一夜至筋疲力尽的虞瑶依然在睡。
楚景玄起身时没有吵醒她。
只虞瑶惦记着自己身为皇后的责任,蓦然惊醒,发现床畔无人,有一刹那的慌神,连忙拥着锦被坐起来。
“醒了?”
刚洗漱好的楚景玄注意到床榻传来些许动静,两步走过去。
瞧见楚景玄尚在凤鸾宫,虞瑶眼眸一亮。
她掀开锦被,一面从床榻上下来,一面微笑说道:“臣妾为陛下绾发。”
楚景玄昨夜在凤鸾宫待得一整夜,姑母那边有交待,和妹妹见面的事有着落,虞瑶怎会心情不好?她尽心帮楚景玄绾发,又帮他整理衣摆,始终嘴角微翘。
其实昨夜的皇帝陛下不知为何狂悍异常。
自浴池出来,非让她重新穿上那件轻纱裙的举动也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这些已不要紧了。
身为皇后,是站在他身侧的人,自有一份服侍陛下的责任。
何况他折返、宿在凤鸾宫,对她无不是好事。
半年没有见过面,妹妹定然又长高许多……等见面便晓得,高了矮了胖了瘦了,都会晓得。
垂眼去看俯身为他抚平衣摆皱褶的虞瑶,楚景玄目光轻掠过她螓首微垂时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
雪肤上错落一点红痕,是昨夜两人亲密过后所留下的痕迹。
错眼又望见她被裹在寝衣下不盈一握的腰肢。
回想起昨夜的云雨,楚景玄眸光微闪,移开眼,沉声道:“好了。”
“是。”
虞瑶重新站起身,微笑看着楚景玄。
不一会儿,她送楚景玄至廊下。
直到目送御辇离去,虞瑶方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折回殿内。
流萤跟在虞瑶的身后,待入得殿内,忍耐多时的她笑道:“恭喜娘娘。”又说,“陛下昨夜既回来,又留下,想来其实也将娘娘放在心上,是看重娘娘的……”
虞瑶依旧不知楚景玄为何会回来凤鸾宫。
不过,那或许没那么重要。
“我心里有数,你也犯不着拿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虞瑶轻声细语说着,无意多聊,只是吩咐流萤让人去准备热水。
流萤见状,自觉噤声。
她是跟着虞瑶从虞家到宫里来的贴身丫鬟,对虞瑶在闺阁中的许多事比旁人更为了解。
若非被陛下伤透心……
记起一些旧事,流萤暗暗轻叹,与虞瑶一福身,听从吩咐出去交待事情。
虞瑶今日在浴间待得许久才出来。
仔细看看,满身红痕,要遮掩也费许多功夫,脖颈与锁骨处不得不扑上一些脂粉,衣裳专门选了件领子高些的。尽管如此,仍旧多少遮掩不住,难以见人。
妃嫔们晚点儿会过来请安。
虞瑶一面任由流萤为她绾发梳妆一面想着,正考虑免去妃嫔请安,楚景玄身边的太监常禄过来了凤鸾宫。
常禄手中提着个食盒。入得殿内,见到虞瑶,他规规矩矩行过礼,躬身道:“陛下怜爱皇后娘娘,特吩咐奴才为娘娘送来一碗补药。陛下说,娘娘务必喝下。”
虞瑶隐约知道常禄口中的补药实则是避子汤。
皇帝陛下不喜虞家更不喜她,如何会允许她诞下皇嗣?
“有劳禄公公费心走这一趟。”
虞瑶眉目温和,微笑说着,仿若不知这碗汤药藏着的秘密,示意流萤去将食盒接过来。
当着常禄的面,她没有犹豫把那一碗汤药喝了个干净。哪怕她将汤药喝下,常禄也未离开,又吩咐候在殿外的宫人送早膳进来。这些早膳也是楚景玄御赐。
一直耐心守着虞瑶用过早膳,他才似功德圆满行礼告退,回去交差。
常禄退下离去,流月却咬牙:“陛下未免欺人太甚!”
倘若刚喝下那避子汤,尚且可以催吐,饮下的汤药待吐出来便少了药性。
偏偏今日让常禄守着用早膳,便是不允这种事情发生。
流月一心为虞太后和虞家着想。
堪破帝王心思,连谨言慎行也一时忘在脑后。
虞瑶倒认为这样不错。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若降生在这世间,比起美好,大约会看到、经历更多的痛苦。如今的她,要保护自己尚且吃力,哪里有余力照顾和保护好另一个孩子?
“慎言。”
虞瑶瞥一眼流月,平静道,“让来请安的妃嫔们回去罢,便说我身体不适,今日的请安免了。”
……
虞太后不是楚景玄的母妃。
只是楚景玄自幼养在虞太后膝下,又得虞太后扶持坐稳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故而待虞太后异常恭敬。
楚景玄七岁登基。
他登基后,虞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堂,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才渐渐收回一些权利在手上。
虞瑶入宫那一年,楚景玄有过一次大选。
今年春,有了第二次大选。
经历过如是两次大选,楚景玄的后宫纵使仍谈不上佳丽三千,也算充盈。
每日来凤鸾宫请安的妃嫔不在少数。
在虞瑶免去请安之前,贤妃、德妃、淑妃等人已经到了,唯有昨夜身体抱恙的贵妃霍雪桐缺席。
昨天夜里凤鸾宫发生的事已传到妃嫔们耳中。
对于陛下离开凤鸾宫去昭熙殿看望霍雪桐又折回凤鸾宫一事,众人无不存着几分好奇。
帝后不和乃是妃嫔之间的一种默契共识。
但有虞太后在,她们也心知,皇后娘娘的地位不是任何妃嫔能够动摇的。
正如,哪怕帝后不和,皇帝陛下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凤鸾宫。
纵使不宿在凤鸾宫也不会翻其他妃嫔的牌子。
昨夜陛下离开凤鸾宫去昭熙殿的举动,莫名意味深长。
这是对皇后的威慑吗?
毕竟,太后娘娘这几个月身体一直不太好,且眼瞧着越来越不好,谁知能撑得了多久?
倘若陛下存着废后之心便只是早与晚的差别。
一旦废后,后位空悬……
谁人不动心?
是以前来凤鸾宫请安、正坐在殿内的妃嫔们心思各异。
众人耐心等着虞瑶的出现。
却最终只等来虞瑶身边的大宫女。
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说得些关心的话,一众妃嫔便未多留。
她们相继从殿内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贤妃、德妃与淑妃三人。
同为四妃之列,三人明面上地位相当,但有人受宠些,自有人不那么受宠。
淑妃虽无法与霍贵妃的恩宠相比,但若与贤妃与德妃相比,她被翻牌子的次数要更多一些,也得过更多赏赐。这会儿从殿内出来,淑妃赵晴柔不紧不慢走在贤妃与德妃身侧,抬手轻扶鬓发间一支御赐的嵌红宝石双蝶赤金步摇,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想是服侍陛下辛苦才身体不适。”
“这般辛苦,妹妹却也有过些体会的,贤妃姐姐、德妃姐姐,我们应当多体谅皇后娘娘才是。”
贤妃与德妃不是愚笨之人。
如何听不懂淑妃这话实则暗讽她们不够得宠?
身为贤妃的林舒敏瞥一眼得意洋洋的淑妃赵晴柔,冷笑一声:“我们自然体谅皇后娘娘。”
“但有些人也不必在这儿攀姐妹。”
“像那样丝毫不以家风不正为耻的妹妹,我要不起,想来德妃也一样。”
一句话戳到赵晴柔痛处。
她面上一白,林舒敏已步出廊下,上得软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