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齐物论》讲万物齐一,以“庄周梦蝶”收尾,一个斑斓、诗意的梦。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周想必是在春天里,曲肱而枕,沉酣入梦,翩跹化蝶,不亦快哉!浑然忘我。
梦醒处,自己分明是庄周。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物我两忘。
庄周与蝴蝶,蝴蝶与庄周的视点互换,人与动物平等,相互移情。
每个时代皆有织梦者。
庄子是战国时代的织梦者,七雄争霸,刀光剑影,他是非暴力不合作者,翩跹蝴蝶飞入梦。
唐传奇《南柯太守传》、《枕中记》,有贵极禄位,权倾国都的南柯一梦、蒸黍未熟的黄粱一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黄粱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
幻梦是对修真的示现,真空生幻有,幻有归真空。
明代汤显祖有“临川四梦”,《牡丹亭》也称《还魂梦》或《牡丹亭梦》。
西蜀杜丽娘游园,牡丹亭畔,芍药阑边,与书生柳梦梅流连缠绵,慕色而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杜丽娘先为情死,后为情生。
牡丹梦是情之至的春梦。
清代的织梦者是蒲松龄、曹雪芹。
在《聊斋》中,有花妖狐魅化为绝美女子,自荐枕席。灯前色授魂相与,醉眼横波娇欲流。
落魄书生抱树无温、偎阑自热,绮梦自是慰藉。
在《红楼》中,有爱穿男装的史湘云如庄子,醉眠芍药裀,枕芍药花瓣,红香散乱,蜂飞蝶舞。
香梦成酣,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泉香酒冽……醉扶归——宜会亲友。”是真名士自风流。
红尘一梦,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黛玉泪尽而还,宝玉胭脂的深红落尽,苦成一袭袈裟。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中国如是,外国也如是,比如:捷克有卡夫卡,韩国有诺奖作家韩江。
卡夫卡《变形计》的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一天早晨,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大得吓人的害虫。
格里高尔·萨姆沙不愿做人,变甲壳虫是反抗。
韩江《素食者》的主人公英惠,从素食者到决定变成一棵树,誓死不愿意加入人类群体。
她也不想做人,梦成了树洞。
文人织梦,商人贩梦。
电影《教父》的美国梦,80年代的翻身梦,男人的英雄梦、女人的美人梦,青蛙变王子,少年的王子梦、丑小鸭变天鹅,少女的公主梦,爱丽丝梦游仙境……。
梦为欲望,欲望不分好坏,是动力也是压力。
日本《源氏物语》有终章“梦浮桥”,惹人浮想联翩,想必桥的样子,是雨后迷离惝恍的虹桥,可以凌波入梦如踏雪寻梅。
梦也是希望。
害,也算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