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文学评论研修班,要有九天时间不能去看父亲,这将是父亲住进颐年七个多月以来我们分别最长的时间。
无论如何不敢告诉父亲我离开这么久。上次我去长白山,告诉他五天以后回来。我回来以后,他室友老陈告诉我,他因为想念而落泪。疼痛瞬间击穿我,使我体无完肤。
出门前一天晚上,我和巫森去看父亲。刚刚吃过晚饭,几乎所有人都坐在大厅里。
我刚刚知道刘老师是初中同学的母亲,所以就让巫森陪着父亲,我走过去跟她唠嗑。
刘老师告诉我,她和我二舅、二舅妈、抱抱的舅妈是同学,还认识我母亲。她说:柳堤是大队长,学习好!
即使满头白发,坐着轮椅,但刘老师仍然有优雅的教师气质——哎,你当了老师,老年气质就有保障啦。
刘老师皮肤白皙,笑容和煦,如同一直坐在春风里,给你温馨的照拂。八十四岁的人,能把往事像一本清清楚楚的账本一般打开和呈现,周围人都发出赞叹和慨叹。我被带动,乘着时光机,瞬间回到别人不留意的回不去的过去。
我听了刘老师所述,一种亲切感推动着满眼的热泪正待决堤,父亲却高声喊我,霸道地挥手,让我立刻坐到他身边去。
堤坝迅速复原,我抱歉地对刘老师笑笑,那边作人啦。刘老师非常理解地点头,示意我赶紧过去。
我一走到父亲身边,他就放下手,露出一丝只有我才能体会出的满意。此刻,女儿是他最大的骄傲,万千压力都加给我并不刚挺的双肩。他对周围人说:我闺女念大书,是作家!
吹牛的人一脸得意,被吹的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可是地咋这么硬啊。
哪想到,护理员却说,愿意看木兰写的颐年养老系列,真实,实在……
得,一个地缝都不够了,需要来一打地缝。
那天,我是红着脸离开的。我总是充满羞耻感,介意一切夸赞,一切礼节性敷衍。
出门的第四天,护理主任春艳发来两个短视频。这两个视频我并没多看,也就反反复复看了一百多遍吧。
巫森陪在父亲身边,为了代替我尽孝。一见钟情没啥可歌颂的,三十年后他还能有良心知道报恩,才经得住考验。
父亲很得意,迈着不甚整齐的脚步舞动扇子扭起来。我以为扭的是大秧歌。可是巫森马上告诉我,不是大秧歌,是磕头迪斯科!
我嘞个天。父亲一向最讨厌扭秧歌、跳广场舞。如今,他竟然成了迪斯科无意识爱好者。
奇迹就是这样产生的。你以为一个耄耋之年的人,经过了惨烈的疫情,身心备受摧残,已经没有未来,可是人家却忽然完成一种意想不到的逆袭。
他舞动手中鲜艳的粉红色扇子,脸上是久违的微笑,在一众比他年轻却坐轮椅的人中,迈出极为轻盈的脚步,美不滋滋地跳起他曾经最讨厌的迪斯科。告诉你,人生没啥不可能,就看你想不想,敢不敢。
很多人关注老父在颐年系列,不断问我为啥不更新。放心吧,我就要回到父亲身边,用心回答所有问题。
老是我们所有的课题,可能并没有标准答案。但是我爱,那是我能抵达的最高纬度。